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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梨卷·燃萼楼(9)

(二十三)

一匹白马转过街角,渐驰渐近。

看清马上的人后,南公子的脸色忽然僵住。

回来的并非两个女子,而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杨逊望见赵北客后微松一口气,下马走近。

赵北客怔了怔,大笑起来。他望着杨逊提剑而行,见杨逊脸色苍白,衣衫上血迹斑斑,似身上有伤,但神情是那样的从容镇定。一时间让赵北客蓦然觉得,也许有一天,这个年轻人真的能闯上庐山天霜堂总舵,剑挑柳寒山。

南公子吃惊喝问:“你是何人?‘寒刀双奇’在哪?”

杨逊前行中答道:“你那两名属下太过歹毒,留在世上只会祸及无辜。”他竭尽全力速速赶回,此时尚未到正午,只是两方人已提早开战。

南公子神情阴晴不定。“寒刀双奇”的刀术比他仅低一线,这书生能以一敌二,剑术着实深不可测。沉思中忽然醒觉,叫道:“你站住!别再往前走!”

然而出言已晚,杨逊和赵北客此时一前一后,对南公子已成包夹之势。

杨逊淡淡一笑:“好,我站定了。但你也别乱动。”轻晃了一下剑柄。

“哼哼,你这是威胁我?”南公子心绪浮动,笑声变得有些尖锐,“料想你受伤不轻,加上赵北客和他的手下,你们一共也只有五个人,谈何胜算?”

杨逊道:“不错,若两方死斗,最后站着的肯定是你们的人,但阁下你会不会站到最后,就难说了。”

赵北客笑了起来。

南公子只觉这笑声无比刺耳,皱眉道:“赵北客,你别得意得太早了,忘了你那些被俘的手下了么?昨日杀了四个,还剩下七个,你不想要他们的性命了,是吧?”

赵北客道:“卑鄙无耻!”

南公子脸上发青。他本想在斗刀中击败赵北客,然后将其逐出渔山镇,令其终生痛苦,如今拿赵北客的手下来要挟威逼,绝非所愿,心中恼极。

赵北客笑道:“徐紫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宁死不肯朝我磕头,也算是有骨气的汉子,你比起你老子可要差些了。”

“住口!”南公子吼了起来,脸色第一次变得狰狞,“姓赵的,你竟还敢提我爹!”

杨逊沉吟着,忽道:“眼下已成僵局,不若两方罢斗。”

“罢斗?笑话……”南公子咬牙切齿,“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不敢拼死?我等着北上复仇,等了多少年!想要我罢斗,好啊!只要赵北客答应离了渔山镇,永不再回来,我立时罢斗!”

杨逊轻叹不语。

南公子提高了声音,又道:“天霜堂弟子听令,我若身死,你们须一把火烧了渔山镇!”

“南公子,你怕了。”赵北客忽然笑了,“有句话你没说错,是人就怕死。你也怕死。”

南公子冷冷瞪视赵北客。

赵北客道:“罢斗吧!你放了我那些被俘的兄弟,且莫害镇上百姓,我便答应你,离开渔山镇。”

“当真?”南公子一惊,大为出乎意料,“永不再回?”

赵北客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叹道:“永不回来。”

南公子仍觉不信,蹙眉道:“那你起个誓吧。”

“好……”赵北客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发誓,今日离了渔山镇,终生……不返。”他出言向来干脆爽利,但这回却说颤了声。

南公子怔了怔,脸色烦闷,似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姓赵的,你够狠,真不知我从前是高看了你,还是低估了你……”

赵北客道:“我的人呢?”

南公子招了招手,命天霜堂刀客将赵北客那些被捆的手下带到了春雪楼前。

南公子目光复杂,甚至有一丝不知所措,刚想要开口,赵北客已道:“闲话少说,放人吧。”

南公子嘴角一抽,冷冷道:“把他们放了。”

赵北客让三个手下给被俘的人松了绑,道:“你们十人暂且出镇,避避风头。”

直到手下众兄弟走得看不见了,赵北客才道:“南公子,既是如此,赵某也告辞了。”说完扭头便走。

此刻两人对南公子的夹围之势已去,但南公子仍是嘴眼扭曲,就如要噬人而不得的饿虎。

赵北客走出十余步后,天霜堂刀客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拔刀而上,拦在他身前。

“徐紫山当初好面子,好歹翻脸没你这么快……”赵北客笑了笑,步履不停,似打算硬闯。

“别再提我爹,你这丧家的北狗!”南公子骤然厉喝,随即扬了扬手,语声低落下去,“……让他俩滚吧。”

赵北客从天霜堂众刀客让开的缝隙中默然穿过。杨逊牵了马跟随其后。

南公子转身盯着春雪楼,任由赵北客渐渐走远。他愈发犹豫起来,如此收场,自己能算是复仇成功吗?那不必玉石俱焚的庆幸和逼走仇人的喜悦很快在胸中冷却。他刀术很高,人多势众,本能杀死赵北客,或是把小镇毁去;但他决意要夺走仇人最重要的东西,他要占了渔山镇,逐走赵北客,让他生不如死。可是如今看来,赵北客真的有那么在意渔山镇吗?

南公子的身姿被春雪楼投下的阴影笼罩,心中开始后悔。

(二十四)

镇上百姓们得知了两伙人要在正午斗刀,大都早早闭门不出,只有长街远处聚了一些胆大的镇民,张望着春雪楼方向。他们见赵北客慢慢行近,一个个都道:“赵爷!”“打完啦?”“完事啦,赵爷?”

赵北客一言不发,拨开人群继续走。

“咋啦,是南贼厉害吗?”百姓们相望不解。

杨逊劝道:“诸位,都回家去吧。”

两人朝着镇外行去。

赵北客步子迈得很缓,走过一个个熟悉的铺子,转过一条条积雪的街。高阳枯树,寻常巷陌。

快到镇子口时,经过了王四的烙饼铺。王四见赵北客走过,脸上绽出热络的笑容,忙不迭小跑着迎上:“赵爷,多谢您哩!昨天我被那个南狗踹了一脚,肚子火烧似的疼,是您给我出了这口恶气!”

赵北客恍如未闻,默然朝前走。

王四愣了愣,跑回铺子,拿油纸包了热腾腾的烙饼,又追上两人递过去:“刚烙好的,热着呢!”

赵北客不接饼,也不说话,脚下不停。

“拿着吃呗!”王四捧着烙饼再三劝说。赵北客沉着脸,手上一推,啪的一声,烙饼摔进雪地里。

王四挠头不解,弯腰去捡饼。赵北客加快了步子。

来到镇外,杨逊欲语,却不禁咳了口血。他独斗“寒刀双奇”,伤势颇重,沉下一口气道:“凌晨出镇后,半途遭遇追杀,我便临时将嫂夫人和令郎安置在一处稳妥地方,咱们先去那里与他们会合。”

赵北客点了点头,目不斜视,似没看见杨逊吐血。

两人默默走出二里路,杨逊出语劝慰了几次,赵北客仍然没开口。

杨逊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

北风中,赵北客回了回头,浑身一震,步子停住了。

远远望去,渔山镇里飘起了一道浓浓的黑烟。

杨逊道:“那是南公子故意燃萼生烟,想引你回去。”

赵北客嗯了一声,道:“我发了誓,不回去。”说完便迈步前行。

又走出一里,杨逊扭头再望,那黑烟已极难看清。

赵北客略缓脚步,侧头问:“杨老弟,你的伤势如何?”

杨逊微笑道:“不妨事。”

“多谢你护我家眷,感激不尽。”赵北客拉过杨逊手腕,道,“来,我瞧瞧你的伤势。”

话音未落,杨逊忽觉脉门一麻,浑身失力,赵北客运指如风,连封杨逊数处穴道。

“杨老弟,你别笑话我,我老赵就是这么个人……我只能这样,没别的法子!”赵北客似有些语无伦次,说完不顾杨逊劝阻,将其放上马背,用短刀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戳,那马吃痛朝前飞奔。

赵北客望着白马渐远,大声道:“被仇家逼得背井离乡,那是我最大的耻辱,我这辈子不想再有第二回了!我……我不能离开渔山镇,这是我家!”

说完,赵北客倒退了两步,蓦然转身朝着小镇、朝着那道黑烟狂奔而去。

(二十五)

南公子立在街心,望着春雪楼上空的黑烟,一动不动,如化石雕。

长街上家家门户紧闭,清冷空旷,宛似孤岛。

良久,有个天霜堂刀客忍不住问道:“舵主,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南公子面无表情。

刀客们不敢再问,在寒风中呵着手。

……

忽然,长街尽头传来了歌声——

“大风卷地吹呦,男儿不回头!山高路难行呦,江上水不流!日月两肩挑哟,咱一心当英雄!”

有人横刀踏歌而来。

街边有家铺子的门开了,门里人见是赵北客,叫道:“是赵爷!”忙又关上了门。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还是回来了。”南公子露出狞笑,“你自己违了誓,很好!正好我也后悔了。”一挥手,天霜堂刀客们纷纷拔刀,奔拦上去。

那铺子的门忽然又开了,门里出来一个汉子,肩上扛着锄头。

“……拔刀横在胸呦,不怕千里雪!刀劈石头裂呀,咱轻生如暂别!别时一碗酒,喝了咱来生再重逢!”

粗犷的歌声中,街上紧掩的门开了一扇,又开了一扇,镇民们持着家伙纷纷拥出:“大伙儿跟着赵爷干呀!”

天霜堂的刀客们渐奔渐近,几十道寒芒在阳光下掠行。

赵北客越走越快,抬手扬刀,刀尖直指远处的南公子。

奔在最前面的天霜堂刀客挥刀劈来,赵北客看也不看,侧身一让,发足向前疾冲。

几十道刀光旋绕着他,纷至沓来,他有的躲开了,有的却不躲了,身上刀口渐多,血流如注。

他不停地挥刀,不停地跑,街边不知哪个铺子里飘出了几星炉火,被他疾行的劲风荡得向前,他就追着眼前的那一点星火跑,挥洒出的刀光随着那星火向前飘啊飘。

他的刀上很快沾满了血,刀光发暗,就如魂梦中那道燃萼煮粥的黑烟。

南公子阴沉着脸盯着越来越近的赵北客,持刀踏前。

那一点星火在赵北客眼前飞舞着,他浑身多处剧痛,四肢变得虚乏,但他还在跑,前方有个人拦腰斩来一刀,他闪过后出刀切入那人腹中,推着那人继续跑,直到那人气绝、飞旋着跌出;他接着跑,他越跑越快。

人往前跑,血向后飘。

奔行中,他拼力回忆着当年暴雨荒庙中见过的刀光,他还需要再出最后一刀,可他失血太多,眼前已开始模糊。

他咬破了唇舌,骤然狂啸起来,飞跃而起——天地呦,借我一口长气,在这点星火熄灭之前,让它点燃风雪,烧成一斩!

长街上亮起一道炙热的雪光,从南公子咽喉上切过。

“去你娘的!”赵北客凌空掠过了南公子,双膝着地在积雪上滑出数丈远,把刀尖狠狠戳入了雪中。

(二十六)

杨逊被赵北客制住后,勉力歪身,摔下马来,又强损内力、不多时冲破了穴道,急奔回镇,却仍是慢了一步。

他出剑刺杀了几个残活的天霜堂刀客,越过镇民们和南公子的尸体,俯身把倒在春雪楼前的赵北客靠在自己臂膀上,将内息源源不绝地渡入。

良久,血泊中的赵北客睁开了眼,见是杨逊,轻声道:“别费事了,我不行啦。”

杨逊不听,仍不断输入内力,忽闻赵北客喃喃低语:“我终究不是北人……北地豪杰言出如山,我却反悔了……我到底也还是个江南人……”

“赵兄撑住!”杨逊眼中酸热,腾出手从衣襟里取出一卷画,展开在赵北客面前,“你看看,这是我在护送你家人出镇的路上画的。赵兄,你还有妻小在等着你,你撑着些……”说话中将内息催运到几欲呕血,注入赵北客体内。

赵北客看着那张画纸,画中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眼倔强,站在一座高高的楼前。

“像我……”赵北客微弱一笑,“……真像啊!”他的呼吸声变得轻而急促,如一头鹿奔跑在雪地上的蹄声。

很快,那头鹿奔入了深林,蹄声消失了。

(尾声)

三人冒着雪连走了两个时辰没停,终于望见了小镇的轮廓。

张六道:“南哥,哦不,赵北客,赵哥,哈哈,到你家了吧?”

他道:“是啊,这一路真不好走,真到了眼前,回想路上却跟做梦似的。”

小七道:“赵哥,前边这镇子就是你家啊?看着可不怎么气派,哈哈!”

三人谈笑着走到镇子边,他道:“咱们分头进去——你俩是外地人,镇里没人认识你,你们先进镇探探柳飞在哪,咱们过半个时辰在春雪楼后的巷子里碰头。”

两人都问:“春雪楼在哪儿啊?”

他笑道:“镇上最高的酒楼,好打听!”

两人走后,他在镇外站了很久。怅恍中一侧头,惊见一头白鹿正在左近。

那白鹿静静瞧着他,随即迈开轻盈的四蹄奔远了,人和鹿仿佛对视了很长时间,又似只是一瞬。

虽然不太可能,但他蓦然觉得这白鹿正是他十年前遇过的那只。他眨了眨眼,那鹿已经远去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镇子上空飘起了黑烟,他醒过神来,快步前行。

“哈哈,回家了!”他抹了一把脸上雪水,走进了小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