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边擦亮一线白,辰时将至,赵北客在庭院中抓起一把雪,擦拭短刀。
一个手下回报:“大哥,不久前,南公子派人把自己的一妻一妾也送出了镇。”
赵北客道:“他这是要决死,正合我意。”
换了身行头,提刀迈步出了门,疾行到镇西知味楼,在离楼门口最远的桌上坐了。
辰时三刻,天霜堂的两名刀客进了门,正是昨日春雪楼中和南公子一起喝粥的那俩。
两人认出赵北客,当即皱眉拔刀。
赵北客道:“两位早啊,是‘寒刀双奇’吧?”
其中一个刀客见赵北客头上戴着大斗笠,挡住了半边脸,便冷笑道:“怎么,姓赵的,没脸见人了?”
赵北客道:“不至于没脸见二位。来吃饭的吧,要不,一块吃点儿?”
两个刀客皱眉对望,赵北客笑了:“怎么着,不敢?怕我下毒?”
“笑话,能毒倒我哥俩儿,算你本事!”俩刀客走到赵北客桌前。
两人倒挽长刀,刚要落座,赵北客已霍然站起!
两人只听头顶上一阵响动,数不清的火炭轰然坠落,笼罩了丈许方圆。
楼上早堆满了炙烫的炭,楼板倾塌,两人猝不及防,避无可避,霎时衣衫焦黑,皮开肉绽,其中一人手上灼裂出血口,长刀脱手坠地。
炭火打在赵北客的大斗笠上,四下弹开。赵北客跃步一跳,疾电般将短刀扎入了那人心口。
另一个刀客见机得快,虽离门口不近,一瞬里仍是飘退极远,眼见便要出酒楼。
但赵北客更快,他摘下斗笠甩出,蒙住了那刀客的头脸,疾追中暴起一脚蹬在刀客胸腹间——那刀客撞碎了楼门,跌飞在街上。
赵北客放缓步子踱到楼外,那刀客浑身灼伤,又挨了一记重脚,正歪倒在地咳着血。
赵北客出刀挑飞那刀客手中的长刀,抬脚踏在他胸口:“昨天在春雪楼,你俩的眼神够冷,瞧得我发寒……”
那刀客张了张嘴,赵北客脚下用力,那人哀嘶一声,没说出话来。
“冷,真他娘冷,冷得让我觉得自己刚从混着碎冰的冬河里洗了澡……”赵北客说着,还打了个寒战,“你让我冷,我就让你热!”
那刀客挣扎挺身,没挺动。
“对了,‘剑是贵器,佩贵人’,昨天这话是你说的吧?”赵北客一拍脑门,“你说这话,对得住你练的刀吗?我看不是剑贵,也不是刀贱,是你贱。”
说完,赵北客割断了那人咽喉,大步离去。
(十九)
辰时,赵北客在知味楼静坐等人时,南公子正在春雪楼里喝着早茶,派人找来老余问话:“看你还算老实,你既降了我,那我问你什么,你就一五一十地答什么,知道吗?”
老余连连点头。
南公子问:“你模样最老,跟着赵北客也最久吧?你说说,赵北客为何要把地方定在春雪楼?”
老余愣了愣:“图个近便吧。昨儿个您两位不就是在春雪楼碰的面?”
“嗯,言之有理。”南公子微笑点头,“我寻思吧,哎,你们北方人讲话是不是说‘寻思’?”
老余道:“对、对。”
南公子道:“嗯,我寻思着吧,赵北客是逃过一次家的人了,多少总得长点心眼儿吧?他不可能不留个后手,那你觉得,他会把这个后手,布置在哪里?”
老余苦笑:“俺哪儿知道在哪里呀?您这么问,那不是难为俺吗?”
南公子道:“也就是说,他确实留了个后手,你只是不知道留在哪里。”
老余一怔:“我可没这么说……”
南公子道:“好,那你再说说,这春雪楼的伙计们,都是些什么人呀?”
老余答道:“有些是本镇人,有些是外来户,都是寻常百姓。”
南公子道:“你答得很老实,我问完了。”
喝完茶,南公子叫来个手下,吩咐:“把在春雪楼干活的人都找来,上到掌柜,下到跑堂的,还有烧菜的、采买的、劈柴生火的,都给我找来。”
半炷香后,人到齐了。南公子道:“这几日下榻贵酒楼,叨扰了,给诸位道个谢。”
掌柜赔笑道:“您太客气了。”
南公子踱步到一个干瘦汉子跟前,问:“一身油腥味儿,你是个厨子吧?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道:“我、我叫,叫沙五、五五……”
“你叫什么?”南公子乍没听懂,随即恍然一笑,“哦,你叫沙五,是个结巴。挺可怜的。”叹了口气,忽一扬手,袖底蹿出一道寒光。
沙五一侧身,闪开了。
“身法挺快呀。”南公子看着手里的短刀,“我知道赵北客用短刀,所以我也练短刀;为了报仇,我苦练十年。我再出一刀,你若还能闪开,这个仇我不报了。”说完又出了一刀。
这一刀沙五没能闪过去,喉咙上多了个血洞。
南公子收刀入袖,扫视春雪楼的人:“反正赵北客的人就在你们之中,我也懒得一一分辨了,等会儿谁若被错杀了,我提前道声歉。”
说完击了击掌,数十个天霜堂刀客拥入春雪楼。
(二十)
巳时,阳光刺在雪地上,映目一片白晃晃的光。
赵北客带着人急匆匆赶至春雪楼。
楼前,几十名天霜堂刀客肃立如林,南公子已等候多时。
两方人在街上对峙。南公子微笑道:“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你到得这么早,莫非是想来场奇袭?”
没人搭腔,话音在寒风中飘散。南公子又道:“奇袭这种事,成了才叫奇袭,不成那叫送死,懂吗?”
赵北客道:“废话真他娘多。”
“那就说点实在的。”南公子毫不着恼,“方才我听说,你在知味楼设计杀了我两员力将,不错,有两下子。但你的撒手锏也让我废了……”说到这里,指了指旁边儿的春雪楼,“这里面,没活人了。”
赵北客脸色骤青。
“没想到?这第一仗,咱俩算是打平,嗯,你好像是亏了点儿。”南公子语声温和,“不要紧,我还给你机会。好了,说你的答话吧,从此滚出镇子,肯还是不肯?”
赵北客淡淡道:“渔山镇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好!如我所料。”南公子抚掌赞叹,“你有骨气,我送你份礼。前几天你有十九个手下降了我,他们没骨气,我不稀罕,这些人我还给你吧!”
“是吗?”赵北客一怔,冷声道,“……多谢。”
南公子笑了:“不用这么客气。”一挥手,背后走出几个提着麻袋的刀客,将麻袋一个个抖开。
麻袋里的东西滚落在雪地上,全是死人头颅。老余也在其中。
赵北客嘴角抽动,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操。”
南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北客的脸,似在赏画,片刻后点了点头,很满意赵北客脸上的神情。
赵北客一抬手,他身后的十三个兄弟一齐拔刀。赵北客自己也亮出了短刀:“打吧。”
“你就剩这点人了,急什么?我说了还给你机会。”南公子不疾不徐道,“你说我不懂北方的江湖,但你们北地的规矩,我多少知道些——谁的刀硬,谁就是爷。
“那就按北方的规矩来,两方各出十人,生死斗!哪边的十个人先死绝了,哪边算输。怎么样!”
赵北客闻言欲答,南公子却又继续道:“还有一条,兵对兵将对将,你我不忙着下场——这也是你们的规矩,没错吧?”
赵北客不说话了。他知道眼前南公子的这些手下虽不如“寒刀双奇”的刀术高,但比起他那些兄弟恐怕还是要高出不少。
“敢吗?
“敢不敢比?
“敢,还是,不敢?”
南公子连问三声,愈问愈急,脸上嘲意也越来越浓。
赵北客还是不出声。他身后的兄弟们早已无比悲愤,一个个再也按捺不住:“操你娘的!有啥不敢?”、“大哥,跟他们比!”、“比!干死这些南狗!”
南公子不再催问,静立在寒风中等赵北客作答。
良久,赵北客呵出一口气,发觉自己喉咙止不住地轻颤,于是便又呵了一口气。
“操,孙子才不敢!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