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编辑的思绪转了回来，他看着陆天宇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眼睛里掘出某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停了一会，他说，“是的。”
“然后，你告诉给了栾翔？”
“栾翔虽然不是直属于我，但是他的直接上司是协助我工作的，我有调动他们的权力，至于那个诊所的事，我是这几天才知道的，当然，这一定和栾翔有关。”唐编辑说。
“为此，有两个人失去了生命。”陆天宇的声音冷得像冰。
唐编辑把头一低，叹息道，“这是我所料不及的，内奸是最可怕的敌人，防不胜防，我也是深受其害，差点掉了性命。”
“你……”陆天宇皱了皱眉头，“你把我们的住址告诉给栾翔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感到很费解。”
唐编辑略一思索，说，“说出来，希望二位不要见怪。”看到陆天宇没有什么表示，继续说，“完全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因为对二位的身份，我们并不清楚。你猜得没错，你们在德源泰救下的那个人，当时的确就在报社，他是上级派来的高级情报专员，德源泰就是他和军统上海站接头的第一联络点，他这个人行事太遵循原则，其实他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他知道我在上海站工作，也知道我在报社，本来他可以直接来找我，可是他却坚持按上级指定的地点去联系接头，这个消息显然是被栾翔报告给了七十六号，所以，特务们就在那里设下了陷阱，如果不是你们二位出手相救，后果不敢想象啊。这之后，他曾多次托我好好答谢二位相救之恩，其实，不仅是他，二位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天高地厚，若说感激之情，我只能比他多，不比他少，但是感激的语言我没法多说，说多了，我认为太虚太俗，这恐怕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我只能放在心里，常在心里感念，这大概就是大恩不言谢吧。”
陆天宇一笑，说，“唐兄言重了，这里就是抗战的战场，虽然没有硝烟烈火，但每时每刻都在战斗，每处每地都是战场，上了战场就要以命相搏，战场上的兄弟更要剖肝输心，相帮相助，这才合乎义，合乎理，合乎常伦，这不是私恩，是公义。”
“是公义，但相救之恩不能感念，”唐编辑马上又转回话题，说，“那天你突然出现在报社，好像是在下午，正巧被他发现，他感到奇怪，就把事情对我讲了，为了进一步了解你的身份，所以，我邀你到我的办公室，想试探你一下，当我说出暗语时，你却茫然不知，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们军统的人。”
“暗语？”陆天宇回忆着，问，“哪一句？”
“已经无关紧要了，”唐编辑说，“然而你来报馆所做办的事情，很令我们疑惑。”
“一则寻人启事。”陆天宇说。
“是，一则寻人启事，启事看起来很普通，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它绝不是一则普通的启事，利用启事传递情报信息是做秘密工作常用的方法，所以……”
“所以，你就派栾翔来调查我们，是不是？”项世敏突然忿忿地说。
“谨慎，是我们做秘密工作的最好的护身符，”唐编辑的语气很平和，“一旦出现大意或者疏漏，个人安危事小，牵扯整个组织，关系到抗战大计，那就极为严重了，我承担不了这种责任，任何人都承担不了。”
唐编辑把话说到这般严重，项世敏便无话可说，只好沉默。
“但是，”唐编辑突然扫了一眼阿莲，说，“我派给栾翔的任务，只是对你们二位做调查，可是，据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那天特务对诊所的行动目的，是搜捕共党的地下分子。”
“哦？”陆天宇和项世敏都大感惊讶，相视一眼，项世敏说，“那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冲着我们？”
“为什么说不是冲着你们？”唐编辑问。
“因为我们不是共党。”项世敏说。
“不是吗？”
“不是。”项世敏肯定道。
“但是那里面的确有共党。”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现在不同国共合作吗？”项世敏有些愠恼。
唐编辑一笑，缓缓道，“的确是国共合作，如果知道他们身陷危难，我们怎会袖手旁观呢？只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唐编辑的脸突然转向阿莲，说，“这是为什么呢？”
阿莲的神色已变得慌恐，她不敢去迎陆天宇和项世敏的目光，她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似乎是想在地上寻出一个可以钻入的窟窿。
“嗯？”唐编辑仍紧逼着。
“我……“阿莲坚难地抬起头，“我也不知道。”阿莲说完这句话又急低下头去。
“阿莲姐，”陆天宇的目光刀锋般刮在阿莲的脸上，他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阿莲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又垂下了头。
陆天宇转眼向项世敏看去，项世敏便领会了意思，走到阿莲身边，低声说，“阿莲姐，究竟是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要紧，你救过我们的命，是我们的恩人，无论发生过怎样的事，我们都不会怪你。”
阿莲挑起眉头，用她的眼睛勾住项世敏的眼睛，勾得很紧，很有力，令项世敏不得挣脱，项世敏的心头禁不住一跳。这时就听见阿莲用更低的声音说，“真的能原谅我？”
项世敏突然不知所措，只好下意识地点点头。
阿莲低眉略一思索，说，“栾翔是我的上司，他负责分派我们的工作任务，对你们俩的调查工作就是由他派给我和阿旺的。”
“啊……”项世敏轻呼了一声，“这么说，在去你们家之前，你早就认识我们了？”
阿莲向项世敏轻轻点了一下头，说，“对你们进行调查不可避免地要先围绕着你们所住的诊所开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们没有发现诊所任何异常的背景，而你们俩又不肯出轻出诊所一步，所以就一直没有进展，一天傍晚，哦，就是诊所出事的前一天，我们突然发现一名共党的重要人物进出诊所，这个人在抗战前曾出现在我们的缉拿名单上，所以我认得，如今是两党合作了，双方的秘密工作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们也不招惹他们，但是这个情况我们如实汇报给了栾翔。”
陆天宇点点头，说，“明白了，栾翔误把诊所当成了共党的一个情报站，然后他就报告给了七十六号。”转而对项世敏说，“所以，张国震见到我时，表现得很惊讶，他其实并不知道我们也在那里。”
项世敏”嗯”了一声，他的脑海里正浮现着那日在后巷惊心动魄的搏杀场景，他的眼前是血泊里的冷夫人和小丁。
陆天宇把目光转到阿莲的脸上，说，“我总有个疑问，一直未及问你，就是，你是否早就怀疑栾翔是内奸，所以，在我们面临危险的关键时刻你就好像从天而降似的。”
阿莲微一摇头，说，“我不是早就怀疑，而是刚刚怀疑，之所以怀疑，是因为自从我向他汇报完诊所情况后，他就告诉我对你们俩的调查就此结束，不再让我们去诊所了，我感到有些蹊跷，心里总惴惴不安，于是我第二天又去了一趟诊所，我是下午去的，那时诊所已经出事了。”
“所以，你就开始怀疑栾翔”？陆天宇问。
“是的”。
“你为什么不早对我们说这些呢？”项世敏极力压低着声音。
“因为，是我的原因害死了人，我怕你们不能原谅。”阿莲回答的声音很轻，像微抖的羽毛。
项世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阿莲沉默下去，陆天宇同样也默然不语，屋子里一时静得听不到一丝声息。
良久，唐编辑清了清嗓子，对陆天宇说，“陆兄，请恕我冒味，有一事我深感困惑。”
陆天宇瞧着唐编辑，说，“为什么诊所里会有共党进出？是吗？”
“也许巧合吧？”唐编辑显然听出陆天宇的语气并不温和。
“绝不是巧合，因为当时诊所里住有一位养伤的共党人员。”陆天宇并没有显出丝毫忌讳，他继续说，“当然，这件事和诊所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由于当时日本兵追得紧，诊所的医生和他的一家人出于民族大义收留了我们，而他们一家却又因此横遭不幸，为此我们一直深感歉疚。至于那位在诊所养伤的共党是我和项世敏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出来的，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共党，但是，无论他是什么党派什么组织的，只要是抗日的志士面临危难，我们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国民，在受到危难时，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项世敏突然声音高昂地说。
“哦？”唐编辑似乎很吃惊，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做军人的职责。”项世敏一语出口，似乎觉得有些欠妥，就去看陆天宇，陆天宇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垂向了地面，仿佛在思考一件并不相干的事情。
“好吧，”唐编辑突然站起身，抖直了长衫，说，“现在，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项世敏一脸愕然地盯着唐编辑，他没有动，却也没有张嘴问。
“怎么？”唐编辑笑着说，“是信不过我吗？”
项世敏又去看陆天宇，希望从他的脸上征求到答案，这时候，陆天宇抬起了头，项世敏诧异地发现他的脸色竟显得有些苍白，又看到他的下额微微点了一下。
唐编辑说，“那么，就跟我走吧。”
“能问一下，要见的是什么人吗？”项世敏问。
唐编辑微微一笑，说，“等见了面，你们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