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世敏仿佛一直在梦里，他感觉他一直牵着云嫂的手，她的手是那么温润乖巧，静静地偎在他的手心里。恍惚间，他看到有许多人在他身边转，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看到了马玉龙，马玉龙向他伸过手，他下意地去握，握了之后，才发觉，云嫂的手早已不在他的手心里，她的手呢？他回头去找，他发现屋里是空荡荡的，床上也是空荡荡的，他依稀记得云嫂是躺在这张床上的，身穿着那件红色旗袍，阿莲正为她系上最后一枚纽扣。
恍然已过了几天，几天？项世敏不知道，陆天宇也没有对他说，他低头吃碗里的饭，他的记忆里似乎已很久没吃饭了，陆天宇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饭。
项世敏突然想起什么，说，“那份资料呢？”
“我已经交给马玉龙了。”陆天宇说。
“哦，对，他来过的。”项世敏想起恍惚间曾和马玉龙握过手。
“他带人来帮忙料理云嫂的后事。”
“哦……”项世敏继续吃饭。
吃了一会，他看到了碗底，便缓了下来，两只眼睛盯着碗底，愣了一会，说，“那天，大雄请我们喝茶，那杯茶，我恰巧没喝，因为杯子里面落进了一只飞虫，我真希望那只飞虫当时是落在她的杯子里的。”
陆天宇不知道项世敏说的飞虫是怎么回事，但想必是同喝茶有关，他说，“那天晚上我去找大雄，大雄的手下说他快到傍晚的时候，突然就呕吐不止，送进了医院，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大雄已经死了。”
“看来，他是被利用了，也许并不是存心想害我们。”项世敏说。
“大雄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是否存着害人的心，就不得而知了。”陆天宇说。
“我听阿莲说，那天晚上你站在门外，站了半个晚上。”
“大雄是唯一的线索，他死了，我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我发觉我其实很无能，无能得可怜。”
“多谢你了，”项世敏说，“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在死亡面前，无论是谁，无论是世间多么了不起的英雄，都是软弱无力的。”
项世敏叹了口气，又说，“大雄是被谁利用的呢？又是谁投的毒？”
陆天宇沉思了一会，说，“我曾和方医生讨论过这种毒，他说他可以断定，这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种毒，它是一种细菌，没有一定的科技基础、没有先进的设备仪器，是根本制造不出来的。所以，我怀疑下毒人是……”
“是谁？”项世敏迫不及待地问。
“日本人。”陆天宇说。
“日本人？”项世敏重复着。
“嗯，就是日本人。”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小桂，他的情绪很激动，嘴唇在不停地抖动。
“你怎么认定是日本人？”陆天宇颇感奇怪。
“因为，我爸爸妈妈就是得这种病死的，他们死的时候，也是身子蜷成一团。”
“你爸爸妈妈？”陆天宇眼光一闪，说，“你说说，他们是怎么中的毒？”
小桂哽咽了一阵，渐渐平静了语气，说，“我爸爸妈妈原来是开鱼档的，有一个叫小林觉的日本军需官经常来我家鱼档买鱼，开始还用现钱买，后来就定期结一次账，再后来，就拖欠着，只给打个条子，说是到时候一起结，可是一拖就是好几个月，他的要货量又大，我们家是小本生意，实在拖不起，再拖下去，鱼档就要抵给别人了，我爸爸妈妈真逼急了，就到小林觉的兵营堵门要账，没想到小林觉挺热情，请我爸妈到兵营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吃饭，他还说，再过三天就可以结账了。我爸妈信了，高高兴兴地就回来了。谁知道第二天傍晚，两个人就一起吐个不停，蜷在床上不能动弹，不到半夜就一前一后都死了，爸爸临死前对我说，是小林觉在饭里下的毒，他是想赖账。”说到这里，小桂已没有了哽咽，眼睛里只充满了仇恨。
陆天宇点点头，说，“小桂，你知道那个兵营的位置吗？”
“知道，我曾经和我爸去送过鱼。那里有一个很高的院墙，有很多日本兵，看守可严呐，我们送货只能送到后门，小林觉一般都在门口接货，从来都不让我们进去。”
项世敏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里急走了一圈，停下脚步，看着陆天宇。
陆天宇很清楚项世敏的心情，他略一思索，说，“好吧，既然这种毒和这个叫小林觉的日本人有关，那么我们就从他这里入手，希望顺藤摸瓜，能够找出那个幕后真凶。”
小桂所描述的兵营和陆天宇所想象的却是大相径庭，它并不孤立，而是座落市区内，从外观上看，很像是一所医院或是某所院校，院墙很高，遮住了院内的建筑，墙头上还拉有电网，宛如一座森严的监狱。它的门外站立着两名日本士兵，头不轻动，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从门前走过的每一个行人。虽然这里只是这所兵营的后门，但只从后门守卫的严密程度，可以想见前门的守卫又会达何种程度了。
小桂带着陆天宇和项世敏没有停步，眼睛只略一瞥，就从门前走过去，不多远看到有一条窄巷，便一拐，挤了进去。
陆天宇说，“那个小林觉平时从这里进出吗？”
小桂说，“我爸说，每次送鱼来，小林觉都是从这个门出来接的。”
“你还记得小林觉的样子吗？”
“记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模样。”小桂点头道。
陆天宇探头望去，见后门并不远，人的面目也能辨得清，就说，“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陆天宇看到项世敏一直凝望着那堵拉着电网的高墙，便也转目凝望，过了片刻，说，“看到这面墙，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项世敏点点头，说，“我也是。”左右瞧了一下，说，“我想去前门瞧瞧。”
“好，”陆天宇点头，“小心一些。”
项世敏去了，去的时间并不太久，便回来了，他是小跑回来的，连续地喘着粗气，脸颊也涨红了，不知是由于跑的原因还是因为兴奋。
他见到陆天宇，未气喘息，就急吐出一句话，“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然后就弯下腰大口吞气吐气。
“一个多月前，”陆天宇缓缓地说，“我们就是从这里面逃出来的。”
“是，是，”项世敏用力点头，“就是这里。”
陆天宇凝望着那面高墙，仿佛穿过墙体，看到了老猫，看到了大牛，看到了山豹，还有那十几名一起来的汉子，他感到心头有一股热浪在涌，忙将目光收回。
项世敏却又说，“还有，还有一件事，你一定很感兴趣。”
“什么事？”
“我好像看到本木了。”
“他？”陆天宇感到诧异，“他难道在这里？”
“是不是在这里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的那个人，的确很像是本木。”
“你是怎么看到的？”
“刚才，我从前门走过去，迎面来了一辆医护车，和上次我们劫下本木的那辆一模一样。因为这辆车眼熟，我就很注意副驾驶的位置，果然，我看到车上坐着一个军官，分明就是本木，车从我身边驶过，一拐弯，就进了院子里了。”
陆天宇抬腕看了看表，说，“现在快到中午了，如果本木到这里来是执行公务，那么就可能留下来吃饭，需要耽搁一段时间，如果他本就是在这里，那么现在回来是为了赶吃午饭。但愿他这是回来吃饭，有他在里面，我们就可以不必苦等那个小林觉了。”
“小林觉，小林？”项世敏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陆天宇，发现陆天宇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
陆天宇急扭头问小桂，“小桂，你说的那个小林觉是不是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是啊，”小桂也很感诧异，“脸还挺白。你们认识他吗？”
项世敏点点头，“没错，就是他了。”
陆天宇微微一笑，用手抚了抚小桂的头，说，“小桂，其实你父母的仇，已经有人替你报了。”
“小林觉死了？”小桂瞪大了眼睛，“是谁替我报的仇？”
“这个人叫老猫，你就叫他猫叔叔吧。”陆天宇说。
“猫叔叔？他知道小林觉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
陆天宇点点头，“他知道，他知道小林觉和他的同伙害死了成千上万的爸爸妈妈，所以小林觉死有余辜。”
“那么猫叔叔呢？他在哪里？我要去谢谢他。”
陆天宇摇摇头，苦笑道，“你猫叔叔就在这个院子里面，他一直没走。”
“他在里面？”小桂感到奇怪，诧异地望着那堵高墙。
“如果本木就在这里，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项世敏说。
“他说过，他是防疫给水部的，如果这里就是他所在部队，那么这里就是防疫给水部了，至于小林觉的药是从哪里得来的，本木也许能帮到我们。”陆天宇说。
“那么怎样才能和他联系上呢？”
陆天宇略一思索，说，“小桂恐怕要饿了，他不需要在这里了，你就先带他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本木，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堵到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