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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英雄自古 说征服

等到三子等人驮着两条狼回到了老房子的院子里。王铁听三子去撵野鸡脖子,却打回来两只狼,是哈哈大笑。四爷是苦笑;赵亮也在笑,不过眼睛却好像在,‘这当家的也太没正事儿了吧’。三子是低头没话,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

把马都牵回马厩里,三子也跟着到了马厩。等杜瞎子把红的马鞍卸下来,三子默默地用麻布给红擦拭口鼻处的霜水、马鞍下的汗水。许久没有话。

下午快黑天了,来了个乐子。三子他们这儿有个兄弟,在瞭高(站岗)的时候看到一只鹿,当时他瞭高,不敢离开、也不敢开枪,他在那儿开枪,等于是警报。不得已他告诉了其他兄弟,有俩兄弟听着信儿,撵出去十多里地,打伤了鹿的后腿,可这只鹿,拖着伤腿跑进了哑巴他们的村子,被哑巴的兄弟抓到了。结果,谁也不让谁,这官司就打到了哑巴那里。本来这些胡子就是土匪成性,都是别人让着他们,他们何尝让过别人。哑巴断这官司呢,倒是断的干脆利落:挥起大刀把鹿一分为二,两个人随便挑。这不,三子的弟兄扯着鹿腿拖回来后半截鹿——把鹿屁股带回来了。这给大伙儿乐的不得了。

三子听这事儿,也乐了,不过,更像是冷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三子了一句,“咱是不是该和哑巴唠唠了?”

“俺看行,邻、邻居嘛,拜、拜、拜访、拜访”王铁的话。

四爷和赵亮都是默默头。从打三子学起哑巴话,大伙儿心里早就知道三子早晚是要和哑巴过过招儿的。

“谁愿意跟俺去?”三子又问到。

“俺去”、“俺也去”王铁和赵亮都表了态。四爷没话。这胡子堆里也是讲究资历、辈分的。四爷和哑巴都是多年的“老江湖”,算是同一级别的人物,当然谈不上谁拜访谁;而三子作为新当家的,拜访哑巴这样的老前辈,也算不失礼数。

第二天,三子就让遵命给哑巴写了个帖子,相约次日中午“登门拜山”。帖子刚送走,赵亮打发人送来一帽子,一件段子面棉袄,并捎来话,“当家的出门也得有身儿叶子(衣服)”。

那件棉袄,三子看了一眼就放一边了;可那帽子,三子是稀罕的不得了。麝鼠皮的棉帽,形状也像狗皮帽子,但这帽子做工精细,那张皮也是来自罕见的大麝鼠。接过帽子,三子就把自己的毡帽摘下来,扔给大铡刀;而大铡刀原来的毡帽立马就被豁牙子抢去了——引得大伙儿一乐。还有更可乐的:三子戴上帽子,就让大铡刀去拿镜子,等大铡刀拿来镜子,三子一照镜子,竟然来了一句:“哎呀,俺长胡子了!”这给大伙儿乐得都不行了。

闲言少叙,次日中午。三子、王铁、赵亮、大铡刀,一行四人骑马出发了。大铡刀还戴着大手焖子(手套)、搂着一坛子酒。

刚一进入哑巴他们的村子,三子就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赵亮,“这个村子叫‘三娘村’,村子里有个老太太,叫三娘,是一百岁了,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他们家亲戚。”三子发现整个村子都是那么干净:不像有些村子,满街都是牛屎马粪,这个村子里的路上的雪都有人扫过;虽然也都是草坯房子,可家家户户的烟筒里炊烟袅袅,院子里是干干净净、垛着整整齐齐的柴禾。这些柴禾都是山上的木头,用锯截成一尺多长,再用斧子劈成条子,然后整齐地码在障子(篱障)边上。当年的柴禾是不能烧的,因为是湿柴,会冒烟、不好烧;所以,过日子人家都要积攒柴禾,有些人家的柴禾烧几年都烧不完。当然,像他们这些胡子从山上捡些干柴,整根木桩子胡乱塞进灶坑里,也能对付烧火、做饭,但却没有这些人家这样过日子的温馨。

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一串串黄苞米、红辣椒、白大蒜,有的人家的灯笼杆子上还挂着一串串晾干了的鱼;每家院子里好像都有马车、牛车,或者人力推车,有的院子里还堆放着新编的柳条筐。看着这一间间亲切的茅草屋,三子竟然在想,“那里一定很暖和吧?俺要是不被绑到胡子堆里,也应该是生活在这样的人家吧?”

三子在这儿胡思乱想着,却又发现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到来,引来了村子里众多的狗叫声,有些人家的门被推开,有人向外张望,当他们看到三子一行背着枪、骑着马,却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有的人甚至报以友善的微笑。三子很是奇怪:像他们这样进入哪个村子,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可在这里……,三子突然回头问赵亮:“上回哑巴打死那两个是不是在这个村子?”

赵亮撇着嘴,了两下头。

三子恨恨地骂道:“这两个逼养的!该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穿过这个村子,又走了几里地,就到了哑巴的山寨。

哑巴这山寨跟三子他们的不一样。那会儿,胡子对自家山寨有称之为“根子”的,也有叫“老亭子”的、“天窑子”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就像三子他们现在的地方被称为“老房子”,是因为九彪占据那个地方以前就有几间老房子而得名;而刘黑子原来的山寨被称为“天眼子”,是因为在半山腰的山寨旁边有一口泉眼,一年四季流水不断而得名。哑巴这山寨呢?叫“哑巴围子”。

这些胡子选址立寨,首先要考虑防御。比如,九彪的“老房子”,那是群山密林环绕,附近最近的村子也得有二十几里地,在几处制高上设几个“招子”(岗哨),就能“进可攻退可跑”(钻进林子);加上,八面通到牡丹江的驿路打山下穿过,九彪在路上劫财劫色,也不会有“乡邻”干扰。从这些都能看出寨主的性格。

这“哑巴围子”呢,是处在平缓的庄稼地边上,面南背北、背靠着一处不太高的悬崖,用半人高、一尺多厚的土坯墙围起来几亩地,与附近几个村子是遥遥相望。而悬崖上面就是老林子(原始深林),根本没有路。据,哑巴在上边布满机关,保证你有来无回。

这哑巴围子也很干净,偌大的院子里没有雪,两边各有几排房子,哑巴的正房在最后边,比别的房子高大一些,中间像个广场,在这广场中间有一座大碾子。

看到三子的到来,早有哑巴的兄弟把大门打开,同时,从最里边的正房里走出来好多人。

三子他们下了马,王铁从红的马鞍下边把拐抽了出来,递给三子,一行人牵着马走走进院子。进了院子,有哑巴的兄弟接过几个人的马,牵走了。

三子在中间,王铁在其右、赵亮左,大铡刀搂着酒坛子跟在后面。三子架拐走的不是很快,王铁他们也随着他漫步走过去。对面来人走得倒是很快,显得颇为热情。对面中间那个人:人高马大的,带着水貂皮帽子、披着老毛子呢子大衣,里边是缎子面儿棉袄、脚上穿着大马靴。无疑,此人就是邱大炮。而三子的眼睛早已搜寻到哑巴,并锁定在哑巴身上:这哑巴中等个、偏高,很瘦、驼背,西葫芦脑袋、丹凤眼。好像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发白的灰棉袄,最上边的两个盘扣是开着的,没戴帽子;双手抱着膀子、背靠着大碾子、歪脸仰着脑袋、斜眼看着三子——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样子。看着哑巴,三子突然想起有人跟他过,民国那会儿,有一绺子想要攻打哑巴,人家哑巴一个人盘腿坐在土围子上、枪放在腿上、抽着烟袋锅子,对方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哑巴的枪击射程。看着哑巴的眼睛,三子心里断定:这个故事是真的。

突然,有条大灰狗超过邱大炮,跑到三子跟前,摇着尾巴、抬头看着三子。这是一条灰色短毛围狗,身长一米多,高也近一米。三子欣喜异常,伸出手,那只狗添了几下三子的手,三子抓起狗的下巴、抓了几下——像挠痒;接着,这只狗又跑到王铁、赵亮、大铡刀那儿挨着个嗅了嗅,好像在打招呼。随后,转身跑回哑巴身边。哑巴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欣喜的神色。

“西北悬天一枝花,天下绿林是一家,恭喜新当家的、贺喜新当家的”,邱大炮挺着大肚子双手抱拳,迈了一步,挡住三子的视线。

三子抱拳回礼,脸一红,勉强蹦出一句:“谢邱大当家的”。完,三子架拐向左挪了一步,他想要和哑巴交流。可这邱大炮也迈了一步,又挡住三子。

“十八罗汉西边坐,四大天王镇天庭,水顺子当家,千里有缘……”

三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根本没听清,或者,根本没听明白邱大炮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可这邱大炮呢,咱之前过,他是大当家的不假,可他只是个摆设;恰恰因为这个,他是急于摆出一个大当家的样子。至于他的这些,都是“春”,或者“唇”,是那会儿的江湖黑话,往往都是些场面话。三子对这些没兴趣。

三子瞟了他一眼,又向右挪了两步。他的眼睛刚和哑巴对上,这邱大炮又挡了过来。

“顺风顺水顺……”

三子的眼睛突放凶光,一挥手,只是一挥手。

邱大炮的身子像死猪一样扑倒在地,身子是趴着的,脑袋却仰脸朝天,脖子那儿鲜血冒着泡喷涌出来。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吓傻了。好多人的嘴还一直张着。

除了,站在三子右侧的王铁看清三子如何抽刀、收刀之外,没人能搞清楚邱大炮是怎么倒下的。

三子的眼睛依然狰狞。他向旁边走了一步,躲开邱大炮流出来的血,对着哑巴连带比划:“这个人…话…太多了,你…和…俺是…一样的人,咱们…要成为…哥哥、弟弟,否则,你的兄弟…,俺的兄弟…会死掉…很多人。”

哑巴依然抱着膀子靠在大碾子上。看到三子一通比划,他竟然笑了,平静、深邃的眼睛似乎看得到三子的心底。看到他的反应,三子愣了。

哑巴的手像跳舞一样比划了一通。三子没明白。哑巴一摆脑袋,旁边一个秃矮个子向前一步,抱拳道:“俺们二当家的了,你把俺大当家的杀了,你得陪俺一个大当家的”。

三子依然发愣,旁边传来王铁的笑声。三子回过神,露出狰狞的笑容,向着哑巴又比划了一遍:我们是哥哥、弟弟。

哑巴一歪脑袋,三子会意,也没有犹豫,架拐跨过邱大炮的尸体,向里边走去。

那条狗刚向邱大炮跑了两步,哑巴“嗷”地叫了一声,它就掉回头,跟着众人来到哑巴的正房大堂屋里。走的路上,哑巴回头打了两个手势,指了一下邱大炮的尸体,有两个兄弟得令,向邱大炮的尸体走过去。

哑巴的大堂屋跟“老房子”的大堂屋差不多,里边也是一张大的长条桌子。只是最里边的“当家的”座椅被挪开了。显然,是为了三子等人的到来,特意挪开了那张椅子,以便双方面对面的坐着。可一进了屋,哑巴就指挥他的兄弟把那张椅子搬了回去,并向三子伸手示意,请三子上座。

三子回头看了哑巴一眼,看到哑巴诚恳的目光,也就没再犹豫,架拐走到当家的位置,拿下后背上的枪,坐下。可能有人不理解,这怎么去人家做客还背着枪啊?您不知道,凡是胡子,他离开枪心里就不得劲儿,恨不得睡觉都得搂着枪才能睡踏实。所以在胡子世界里也就见怪不怪了。

坐下后,三子伸手请哑巴坐在右手边。哑巴头、过来,与王铁、赵亮也互相抱拳行礼、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哑巴先坐下了。王铁、赵亮坐在三子的左手边,右手边是哑巴、还有那个秃矮个子,他自我介绍,“俺姓吴,口天子,兄弟们都叫俺‘大喇叭’”。这边,哑巴向着门口的兄弟比划了两下,不一会儿,有人把茶端上来。

一落座,王铁就向三子提议:“这…咱以后就、就、就是一家人了,咱~是不也得像、像回事儿地拜、拜个把子?”赵亮也头应和,“应该、应该”。

大喇叭向哑巴比划了两下,哑巴也头。

“那~咱请人选~个日子?”

哑巴好像听懂了,摇头、摆手,并打出两个手势。大喇叭:“二当家的他不信这个,哪天都行。”这里,哑巴不信这个,指的是那些“翻垛”的。这“翻垛”的是胡子堆里的巫师。那会儿人都迷信,有啥事儿都要求签问卦、甚至摆香案祭神明。

“那~咱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王铁紧跟而上。

哑巴头。

王铁看向三子,三子向哑巴伸出大拇指,嘴里,“痛快!”

看着没啥唠的了,王铁问起哑巴多大岁数,哑巴摇头,不知道;接着哑巴比划了一通。大喇叭:“二当家的想看看大当家的刀”。

三子一愣,把刀抽了出来。刀上还有鲜血,三子在袖子上蹭了两下放到桌上。哑巴并没有动那把刀,只是看了一眼,了一下头。三子才突然意识到,哑巴只是想知道,他的刀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哑巴的手又比划了一通。大喇叭:“二当家的,请大当家的和两位在围子里转转,然后到三娘家里吃饭。”

“好!”几个人起身,出门。

一出来,三子吓了一跳:门口二十多个人整齐地列成两排,站在那里。

哑巴一挥手,大喇叭晃着两个膀子,踏出两步,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屋子里的拘谨,俨然像个检阅士兵的将军:“来,见过大当家的!”嗓门儿颇为洪亮。

就见这二十多人齐刷刷地单腿跪地,齐声喊道:“拜见大当家的”。

三子蒙了,他哪见过这阵势。王铁趴在三子的耳朵上了一句什么,三子这才抱拳回礼,脸通红,“兄弟们都、都、都起来吧”。

“谢大当家的”,唰,全站起来了。

看到三子的反应,大喇叭似乎有了主意,转身向三子抱拳行礼:“大当家的,如果没别的事儿,就让兄弟们散了?”

“散了吧、散了吧”三子出了一身冷汗。哑巴却在那儿笑呢。

几个人在围子里转了一会儿,就向外走去,当路过邱大炮倒下的那个地方,三子注意到,尸体早已不知去向,而地上的血迹也在清理后用细沙子盖上了。

路上,哑巴竟然开起来玩笑,他指着跟在马下一路跑的狗一顿比划,大喇叭先笑了,“二当家的,你们家里有个四爷、人家叫你三爷,俺这条狗大伙儿都叫二爷”,大伙儿哈哈大笑。

话间,一行人就来到一户人家,下马进了院子,有一个憨憨的伙子把几个人的马牵到后院。这家院子很大、四间草房旁边上又接出来两间,在正房的东端还有一趟厢房。院子也是干干净净、垛着整齐的柴禾,院子里有口井,有一座碾子。门口站着老少几个男人,其中六十多岁的一位,热情地招呼道:“几位英雄,快进屋、快进屋,咱屋里话”。这时一个女孩突然从几个大人腿间钻了出来,七、八岁,瞪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们,后面传来女人的急切的声音,“英子,快回来!”这女孩又原路钻了回去。大伙儿都笑。

“家里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快请”

走进屋子里。很宽敞,只有北面一铺炕,挨着炕在地上摆着一张大圆桌,够十来个人围坐,这在一般人家还是很少见的。主人热情地请几位落座,里边对着门有两张有靠背的椅子,其他的都是凳子。主人请三子坐在椅子上,三子谦让一番也就坐下了。可旁边那张椅子,等大伙儿都坐下了,还是空着。三子一行四人加上哑巴、大喇叭来了六个人,东家有两位:一位是刚才话的,还有一位更老的老头坐在那里蔫蔫地笑着。三子有搞不清这是老头还是老太太,心想,“不三娘家吗,这是……”

这时,一位脚老太太拄着拐棍,由一个伙子搀着走了进来。

“哎呀~,让几位英雄久等了”。这老太太好像没有刚才的女孩子高,驼着背、罗圈腿,好像满口没牙,嘴瘪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