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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派(1)

人生嘛,总有些路要独行,总有些秘密不妨独守。

不必多说,不要多想,不能多问,求仁得仁,便是最完满。

一、少数派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那么一个门派,叫做少数派。

它之所以被叫做少数派,真的就是因为——人数少。

少数派鼎盛的时候大概有七八个人,不鼎盛的时候除了掌门就只有一条狗。

就是这么个几十年来平均人数只有三四人的门派,居然一直在江湖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的第一代掌门的缘故。

第一代掌门的名字就叫掌门,既不是张掌门,也不是李掌门,在他的那个年代,整个武林当中只有一个掌门。

也就是说,掌门一个人,就掌了整个江湖的门。

至于他原来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已经不记得了。

就是这么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搭对,忽然站出来宣布:“我要自己成立一个门派,谁都不要阻拦我。”

完全没有意思要阻拦他的众人当时只是觉得情况有点不妙。

等到掌门真的把这一切付诸实践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岂止是不妙啊!简直是要命啦!

掌门这哪里是在成立门派!简直就是在收集奇葩啊!

等到第一年结束的时候,少数派的构成如下:一条狗、一个背了十几年功法口诀但死也不肯碰任何武器的书呆子、一个喜欢用刀使剑法的大龄男青年、一个每顿都要用毒药下饭的小姑娘。

好吧,再加上一个年逾不惑、思路奇诡的掌门。

听上去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就在大家还在细细品味其中不对的时候,江湖中发生了一场大变故,一个武功奇高的大魔头从西域跑来,干翻了一山的大门大派,最后站在泰山顶上,得意地哈哈大笑,说:“我现在就是天下第一啦。”

按照惯例,这时候总是有人会站出来说:“呔,你还没有去挑战过那谁谁谁呢……”

但是这个时候,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嗨,你还没有去挑战过掌门呢……”

大魔头笑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喂,你们中原有没有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适合隐居的?”

大家继续面面相觑,最后只有一个胆子大的,畏畏缩缩地回答:“雁荡山北峰,有一座灵山,挺……挺合适隐居的。”

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

掌门亲自挑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好!

大魔头得到了答案,兴冲冲地去了灵山。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少数派后院从此多了一个高鼻广目的扫地帅青年。

可喜可贺,门派人数终于能数完一只手了,武林也恢复了平静。

真是皆大欢喜。

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少数派的入门原则,究竟是什么呢?

新加入的大魔头对此觉得很疑惑——你说是挑长相吧,勉勉强强也就自己和小师姐算得上清秀,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说是挑武功……大师兄入门很久了,下个山还会喘气儿呢。

若说是诚心……近两年来爬到山上来求学求教的,哪一个不是根骨佳、心性稳的有为青年?掌门一个没收,偏偏收了个一见面就大剌剌地坐下说“这山归我了”的自己,究竟是有多想不开?

此一问如骨鲠在喉。

终于有一天,下着大雪,掌门出门去了,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围着炉子正在剥花生吃,大魔头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二师兄望天,三师姐看地,只有大师兄把两只手从花生壳堆里抽了出来,嘬了一口茶,斜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又有啥幺蛾子啦?快说吧。”

大魔头小心翼翼地问:“师兄,掌门为什么要招揽我们几个入门啊?”

大师兄左顾右盼,半晌,才嘿嘿笑着道:“旁人我不知道,我嘛,当然是因为我于他有恩啦。”

大魔头:“……是吗?”

大师兄慢悠悠地道:“你们别不信啊,我不爱提罢了……我跟你们说,十余年前,我在长安城的一个酒铺子里当小伙计,那年中秋,掌门没钱投栈,便在门口堆了柴烤火。我平生没见过生得这么精神、这么整齐的乞丐,鬼使神差,就端了个火盆送给他。要不然,他说不定就真冻死啦。”

二、八月十五的三个约会

篝火烧得旺旺的,花生壳堆得越来越高。

大师兄天生一把好嗓子,又有一副好口才,剥粒花生喝口酒,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掌门那会儿还年轻,不过也是个奇人,旁人当街烤个火也就罢了,他烤个火,居然还刨萝卜似的从地里刨了个人出来。

“人就躺在墙根底下,之前雪下得狠,没工夫清理,被埋得深了,连个人形也瞧不见。

“但掌门偏生就瞧见了,吃一口酒挖一铲雪,花了大半个时辰,慢吞吞地把人从雪里给起了出来。

“那时候的他可不是什么武林大儒,也全然不讲究什么风度礼仪,等酒囊里酒喝完了,还恶作剧似的拿了火盆远远地去烤那雪人,烤完一面,翻一面。

“那人啊,被这么一烤,红红白白的血水与雪水便一起融了,流了一地。

“末了,居然还醒了。

“我吓得躲了进去,掌门的胆子却可谓又肥又大,骤然见到死人活转,也不惊不怕,只听见他在外头笑眯眯问那人:‘你怎么睡在雪地里呀?’

“那人瞧上去年纪已经不轻了,却也是个妙人,笑眯眯地就回答:‘我睡在自己的床上,还盖了被子,你来扰我清梦,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掌门一点儿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用雪水洗自己的空酒囊。但我瞧他眼神,却在瞟那人的腰间。

“我打眼去瞧,这才看见那儿贴身挂了把刀,金丝浇的柄,薄铁做的鞘,软软地贴在衣服上,看上去又轻又薄,很好看。

“我们俩就这么直勾勾地瞧,那人自己也察觉到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积雪,望了望天色,轻轻巧巧地一跃,便跃上了楼头。

“这么大个人,就像我小时候放过的纸鸢一样,抖了抖肩膀就飞走了。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掌门那会儿却已经见过很多世面,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等那人飞远了,见我还长大了嘴巴,就对我说:‘怕啥?这份功夫,世上也不过两三人有,不是随处捞一个江湖人就会的。这个人叫司空寄,不但轻功好,还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快刀手,这个名字,你可得好好记住了。’

“我看不惯他说话时睥睨天下的语气,哼哼了几声。

“掌门却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在雪里站了片刻,轻飘飘又接了一句:‘喂,小伙计,我叫张重九。’

“我瞪着他。

“他朝我眨了眨眼,说:‘这名字你现在记不住也没关系,因为你以后一定会经常听到的,到时候保证想忘也忘不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到了第二年中秋的时候,他果然已经很有名了——快剑张重九,疾如奔雷火。

“所以当掌门抱着个酒壶重新回到酒楼下面生起火的时候,我还真的吃了一惊。

“‘你怎么又回来啦?难道你现在还缺钱?’我端了个火盆,和掌门坐在一起烤火。

“掌门说:‘不缺钱,就是来看两个朋友。’说着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头顶。

“我这才看清,原来酒楼那滑溜溜的琉璃顶上,还躺着一个人呢。

“天色很黑,模样也瞧不清楚。

“我问:‘那谁啊?’

“掌门说:‘去年地里挖出的来那个。’

“我仔细想了想:‘司空寄?’

“掌门点了点头。

“这一年中秋,我和掌门说了一夜的话,司空寄睡了一夜的楼顶。

“第二天雪化了,我醒来一看,两个人都不见了。

“不过以后每一年中秋,他们都会来,互相也不说什么正经话,喝酒斗嘴,兴致上来了还会比武——不过他们一个用刀一个用剑,比试也正经不起来,往往打到后来,就扔了刀剑手脚齐上变成了地痞打架,我在边上看着,觉得他们约摸是玩得挺高兴的。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八月半。这一年,掌门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司空寄还没有来,他就一个人开始喝闷酒。

“这时分早已没了客人,我收拾了东西,走出来问他:‘你怎么啦?’

“掌门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隔了半天,才说:‘在烦恼。’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件东西,摆在面前的地上。

“一方绿色丝帕,一把随身带的短剑。

“‘今夜子正,我还有两个约会,还不知道该去哪一个好。’说着他拿起那方丝巾,‘头一个约我的,是位姑娘。我心中爱她敬她,想要同她一辈子在一起。但她脾气古怪,说今夜子时若我不去见她,她就要一走了之,让我再也寻不见。’

“我听得咋舌,评论道:‘岂止是古怪,简直是不讲道理……那么另一个呢?’

“掌门摩挲着那柄短剑,眼睛也亮了起来,道:‘另一个是一位我素来敬仰的前辈,他近年来已鲜少出手,我多次赶到西域,向他请战,他却从未答应。今年他忽然派人来送信给我,要邀我雪停后决战于东郊。此战虽然凶险万分,但我是一名剑客,剑术遭遇瓶颈困滞已久,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听得脑仁也痛了,连忙说:‘这问题我可解决不了,一会儿司空寄来了,你问问他。’

“月朗星稀,风轻云淡。这一天司空寄到得有些晚。他把自己裹在一件黑色的大氅子里,倒吊在屋檐上,晃过来晃过去,好像一只蝙蝠。

“我在里头,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今天中秋,月亮可真圆。’

“‘是啊,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家了,过了今年,打算回家去看看。’

“‘你家在哪儿?’

“‘蜀中,好吃的可多了。以后有空带你去吃。’

“等我出来的时候,司空寄已经走了。我这才想起来:‘哎哎哎,你怎么没有问他呀?’

“掌门奇道:‘问什么?’

“我说:‘自然是问应该去哪个约会。’

“‘去哪一个是我自己的事,做什么要去问别人?’掌门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你当司空寄就看不出我有心事吗?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些必须要自己一个人去做的事。我烦恼完了,自然有自己的决断——这个道理我明白,他也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被气得够呛,心里却还是不大放心。到了子时,还是偷偷爬起来,想看看他究竟去赴哪一个约会。’”

大魔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道:“掌门究竟去了哪一个?”

大师兄摊了摊手,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大魔头咬牙道:“你不是跟去了么?”

大师兄道:“我是去了呀,不过他约的人没有来嘛。我瞧见他坐在城外的凉亭里等,怕他冻死,就又给他送了个火盆……”

大魔头气结:“你就知道送火盆!”

大师兄也不愠怒,自顾自地道:“他在凉亭里等了一夜,后来大约是闲着没事儿干,就开始练剑。

“他外号就叫做快剑,舞起剑来自然是好看极了。

“我烧着火盆看他练剑。一开始剑光飞转,快得看也看不清楚,后来等的时间越来越久,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慢了。

“剑虽然慢了,但我看他的表情,却好像愈发的轻松自在。”

大师兄说到此处,看了一眼众人,道:“总之那个晚上余下的这两个约会,一个没来人,另外一个也没有赴成。不过他练剑的瓶颈倒是突破了,练着练着,莫明其妙就变成天下第一。你们说,人生是不是还挺有趣的?”

大师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啊,勤学苦练二十年,可能还不如一个晚上的枯等来得有用,你说你们练得这么辛苦图个啥?拉倒吧。”

大魔头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他只肯看秘笈不肯动手练武了。

“那后来呢?”大魔头追问。

“后来?我从小伙计做到了大老板。七八年前,掌门来找我,说他要去隐居,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所以现在我就到了这里啦。”

大魔头没有再说话,大家静默了一会儿。

一直没有说话的二师兄忽然也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不知道掌门为什么会看中我的,不过听完你的这个故事,我忽然就知道了。”

大魔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这个。”二师兄说完,掀起了外衣,露出贴身藏的一件物事来。

那是一把刀,金丝柄薄铁鞘,薄如蝉翼,十分漂亮。

大师兄见了,失声道:“司空寄的刀?”

二师兄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你的故事里,他或许叫做司空寄,不过在我的故事里,他可不叫这个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