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只是如今说起，慎微的心口还是发慌。一阵又一阵如同撕裂的疼痛袭来，他几乎要弯下腰来。
郑局长听完这些往事，面色也有些苍白。他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着：“也就是说，这些事……全都那个叫做秦涛的那人做的？”
慎微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勉强看了一眼郑局长。“确切的说，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因我而死。
简简单单四个字，慎微如同站在了冰窖里，四下无人，只有他一个人在其中，微微战栗。冰雪的气息，几乎要将他的五感全部封住。
那些鲜活的生命，因我而死。
郑局长彻底白了脸色：“明晰知道？”
慎微没有说话，郑局长却知道了。明晰，这个他从小疼爱着的女孩子，知道慎微的危险和罪孽，却还是昂首挺胸，将他带到了自己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前。
她爱他，却与他的过去无关。
郑局长重重叹了一口气，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脸色越发显得浑浊，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投射出一道道暗色的阴影。
时间在两人静默无语的气氛里疯狂流淌。
慎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郑局长近乎于无声的一声长叹：“既然这样，随她去吧。”
这已经是郑局长最大的让步，慎微也知道。他不敢奢求能够得到他们这些明晰很尊重的老辈的祝福，只求他们把她给他。今后的灾难，他自会为她遮挡，若实在抵抗不了了，也只能和明晰一起面对了。
慎微站定在郑局长面前，郑重地鞠了一躬。
而后，他便直起腰身，神色自若地说了一番话，离开了这个冷风贯穿的天台，只留下郑局长在天台上怔愣了一下，之后久久失神，到最后竟生生地要落出眼泪来。
“我对明晰的一片真心，并不是将她带到没有危险却也没有爱的地方。我不是圣人，她既然愿意陪着我一起度过那些艰难的未来，我自然会护着她，只不过，是站在身前护着，而不是把她放在家里护着。郑局长，我相信您也能够懂这样的感情，毕竟，明晰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您的，不是吗？”
那些往事，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但是这个看似瘦弱的年轻男人，不仅清清楚楚，而且还告知了他，他也会那样对待她的孩子。
郑局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渐渐浓郁起来的一片晚霞，失了神。
挽云，如果当初，我把你带在身边，而不是禁锢在家里，你是不是就不会选择明连方？如果，我再清楚一些你的想法，是不是明晰，就会成为我的孩子了？
郑局长突然间淡淡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有说不尽的温柔缱绻之意。那是在人前从未有过的表情，唯一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也只有当年的那个女人。
已经过了二十年，她的影子，还是如同一个梦魇，将他深深地囚禁在回忆里。那些往事，如同潮涌一般奔向他的脑海。那个女人的手指，长发，甚至一个似有若无的动作，就把他牢牢地掌控住。当年的他们，多幸福啊。
只是她怎么会愿意被保护起来，像一个附属品一样活着呢？
那是她，她怎么会愿意呢？
郑局长抽出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口，再一次垂下了头，将那些旖旎的春色，全部藏在最深，最深的记忆里。
-------
明晰不知道他们上去聊什么了，她从技术科验尸间出来，就找不到他们两个了，知道看见慎微从楼梯上下来，才急急跑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慎微，你和郑叔叔去了哪里啊？”
慎微对着她笑了一笑：“上去一起抽支烟，不准说我，这一顿是陪老人家抽的。以后还有得陪。”
他意有所指，明晰毫无意外地红了脸，伸出手去打他。
慎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妥协般笑了笑：“好了，别闹。检查结果怎么样？”
明晰谈到工作，还是很正经的，手里捏着验尸报告：“我正要去找你们，根据检查，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死亡时间达到三至七天。而距离陈飞送来礼物已经六天，所以我判断，杨玉红的死亡时间，在六天或七天前。”
慎微手里拿着报告，低着头“嗯”了一声，长久没有得来明晰接下去的话，便干脆抬起头问她：“还有呢？除了死亡时间，致命伤是什么？”
明晰的神色有些变化，显得难以开口。
慎微见她这样，便自己去看验尸报告。
上面写着：致命伤是失血过多。慎微虽然不是法医，但也知道这个失血过多，指的是什么。他的神色在一瞬间冷下来，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将杨玉红的双腿锯断后，活活让她失血而死。那样惨无人道的杀人方式，简直就不是人。
明晰咬着后槽牙，表情也是一样的冷硬。
过了很久，慎微呼出一口气：“明晰，开会。”
-------
慎微整理好衣服，从明晰的身边，走上了主讲台。
尽管疲累，他清澈的嗓音却没有透露出一丝倦色。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对手，非常残暴。他的感情匮乏，下手很重。他不是我先前曾经提过的那个人，他相比之下，更加麻木残忍，也更加愚蠢。”
他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慢慢扫过，所到之处荡起一阵凉风。
几个没什么胆量的小民警，一见到慎微的眼神，便往后缩了缩，岂料慎微并不像之前那样宽和，反而是冷冷笑着：“如今见了我就这么怕，真正的对手来了，你们怎么办？”
他的问话倒是激起了几个民警的反应，瞬间坐得挺直。
慎微淡淡地点了点头，正又要说什么，郑局长却突然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走了进来。他眉眼之间有难以掩饰的落寞，却挥挥手：“你们继续。”
慎微看了郑局长一眼，便继续往下说：“这一个凶手，虽然不是他，但是应该是受了他的蛊惑，为他办事。杨玉红的死，是出自旁人的手，可是陈飞……”
提起陈飞，明晰严重又是一痛。
“陈飞，死在他的手里。”慎微顿了一顿，慢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底下皆是一片吸冷气的声音，他们不止一次听见郑局长和慎微提起过，有那么一个“他”存在。“他”，似乎是一个连慎微都奈何不了的人，对于警局的人来说，那就是一个警界的噩梦。而如今，他们的同事，死于他之手。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愤懑之色。
慎微勾着唇淡淡笑了一笑，便退下台来，走到郑局长身边，请他上去再说一些。
郑局长看了慎微几秒钟，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上了台，慢慢地开口，却说了一些无关会议的事情。
从大家刚刚进入警局，一直说到某一次的聚会。
底下愤懑不平的一群人，一时间竟然奇妙地安静着。有几个的眼里，还渗出了细小的泪珠子。一场大会，开得倒像是告别会。明晰扫了一眼，顾云鹏低着头不声不响的，林蓉蓉则是直接扑在柳芸的怀里已经哭了起来。
明晰的眼睛也有些酸，只能靠在慎微身上，把脸埋得好好的。
慎微轻轻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头：“郑局长这是要帮我们了。”
明晰在他的怀里默了一会儿，才重重点了点头，却哭得更加凶。
-------
郑局长果然在会议结束时告诉了所有人抓捕城南的决定。尽管有人震惊，有人反对，但是大部分人还保持着赞成的态度。
桐县警局的人里，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桐县人，对这一方水土的感情，远远比想象地要浓。慎微让郑局长开口，确实比他们两个人孤军奋战来得好。
但是横在明晰心头的一根刺仍然在。郑局长的隐瞒，并没有随之散开，反而越来越成为明晰想不通的一个难题。
在慎微的陪伴下，明晰终于去找了郑局长问清楚。
慎微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之前在喝郑局长谈话的过程中，他已经提前给郑局长打了预防针，如果他愿意屠戮当年的真相自然是最好，如果他执意继续伤害明晰的感情，慎微也不介意自己把那些往事告诉明晰。
只是那些事情，事关明晰的母亲章挽云。
郑局长见到明晰时，并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慎微，苦笑了一下：“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被你算计了。”
慎微报之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话。
郑局长把明晰带到椅子上坐下，倒了两杯水递过去，自己则拿起了那一只陪伴了他二十年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明晰，你的母亲章挽云，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郑局长的第一句话，就把明晰定在了原地。她端起玻璃杯的手，轻轻地震了一下，带着一丝几乎难以躲藏的犹疑。
慎微捏住明晰的手指，把她手里的被子放回桌子上，牵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听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