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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 127 章

低者为谷,高者为崖。陷于谷者短兵相接, 立于崖者冷眼观之。

“仲达与诩约定过, 这段恩怨,只能由他们两个人独自了结。”贾诩将被风吹得飘起的衣袍裹得更紧了些, 佝偻着身躯站在司马懿身边, 一同望向山谷。

山崖并不高,谷中西凉军与江东兵厮杀的兵戈交击声站在山崖上的人甚至都能听到些许, 但也仅止于听到,看到,而难以插手一分一毫。

司马懿目不转睛的盯着谷中的战局,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领军厮杀的曹丕。少年身形已完全长开, 身骑战马灵巧的游走于敌军之间,剑走龙蛇,轻巧的将敌军斩杀。湿热的风在谷间吹过掠起他的长发,即便鲜血溅到脸上,他也似全然不知般继续浴血奋战。这豪勇而坚毅的模样, 虽然仍带稚嫩, 但已与他早年率兵东征西讨的父亲如出一辙。

这样的人中龙凤, 怎会被张绣伤到。

“懿当然记得约定。不过, 以懿看来,贾先生当更担心才对。”司马懿将目光移向同样在厮杀的张绣。他与曹丕隔着一段距离,暂时谁都防碍不到谁,“只要二公子愿意, 让张绣死在这里,不是难事。”

“老夫已经这把年纪了,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哪天交代出去,担不担心都无济于事了。不过……”贾诩把手放到嘴边连咳了好几声,再开口时声音更加沙哑苍老,“他,也在那里。有他在,张将军的命便丢不了。”

司马懿当然知道贾诩指的人是谁。他看向一直在战场外旁观战局的周瑜,又进一步看向周瑜身后被挟持住的郭嘉。然而,虽说是被挟持,实际上郭嘉抱着臂骑在马上悠哉游哉的样子,似乎反倒比周瑜还围观的兴致勃勃。他知道郭嘉的计划,更清楚郭嘉的性子,听到贾诩的话,不由冷笑:“贾先生认为,在他眼里,张绣会比曹子桓重要?”

一个是随时都可以由其他人替代的武将,一个是曹操的嫡长子、未来的继承人,在郭嘉眼中哪一个更重要,显而易见。

“老夫只知道,在他眼里,一个连私怨公事都处理不好的人,不配成为丞相的继承人。”贾诩缓缓说道,“既难以撑起这份责任,又占着这份嫡长子的名义,这样的人,只会成为将来真正能继承丞相大业的公子的障碍。”说到此,贾诩轻笑了一声,“仲达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依仲达看来认为,对于影响到丞相大业的障碍,以他的性子,会怎么做?

丞相啊……还有很多儿子。”

司马懿呼吸滞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制造谷中厮杀的真正意图。看似是为了引开江东兵的注意力,让郭嘉有机会动手;实际上,这也是一场给曹丕和张绣的考验:倘若曹丕还放不下曹昂的死,或者张绣记恨着被远征乌桓时被设计一事,都会欣然利用此次机会,借着战局混乱制造对方的死亡,再将一切推给江东。

原本司马懿认为,就算曹丕还是小孩子脾气,一定要置张绣于死地,虽然善后很麻烦,但总归算不得大事。而贾诩的话则切实的提醒了他,一旦曹丕显露出还想杀死张绣的意图,就直接意味着从将来的立嗣之争出局。可从礼法上讲,曹丕毕竟是嫡长子,这就会导致一部分人依据礼法支持曹丕,一部分人依据曹操的意愿支持另一位公子。兄弟纷争,祸起萧墙,其后果,袁绍刘表足以为前车之鉴。

郭嘉会允许这样的隐患存在吗?绝不可能。

在大事上,郭嘉从来都狠绝冷酷的可怕,哪怕代价是由他设计杀死曹操的儿子,他恐怕也在所不惜。

曹丕的位置决定了他除了成为最合适的那个德才兼备的继承人,再没有退路。

司马懿终于开始真正紧张起来。在今日到此之前,他当然警告过曹丕无论如何都不要对张绣动手,如果情况允许,最好还可以借战局混乱救张绣一次,以化解之前的矛盾。但曹丕在听他的话时,一直都心不在焉。而以他对曹丕性格的了解……他竟不敢保证,曹丕绝对不会再对张绣下手。

越想越是不安,司马懿转身想要离开,却因为内心焦急未注意到脚下的碎石,身形一个不稳。好在贾诩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跌下山崖去。

而被司马懿碰到的那个摆在涯边手拿弓箭的尸体,则向前摔入了山谷,引得谷中厮杀的士卒抬头上望,向崖上看来,也不知这一看有没有让他们意识到,这些借助地利排在山崖两岸的江东的弓兵,已在很久前就成为了敌人迷惑己方的尸体。

“仲达,莫忘了你我都是局外人。”贾诩死死的抓住司马懿的手腕,“要想彻底解决此事,你与我,谁都不可插手。”

司马懿用力挣了一下,竟挣不开。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贾诩,力气却大的惊人。僵持半响,司马懿只得作罢,重新将目光投向山谷中的战局。

现在,他只能希望,曹子桓真的已经长大成人,能分得清何为公义,何为私怨。

曹丕很快就给了司马懿答案。

从山崖上摔下的江东军的尸体恰好砸在了一个正在与张绣交战的骑兵身上,张绣不战而胜,立即调转马头向周瑜攻去,他和曹丕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不少。他向曹丕喊了一声,似乎是由他先去救郭嘉,而曹丕来帮忙扼守后路。这种安排本没问题,然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张绣后方的安全,全部交给了曹丕。

曹丕就算与张绣无仇,也没有武艺高强到能防守住所有来势汹汹的江东军,只得大喊着聚拢己方人马。但在这个时间差内,还是有不少江东军追到了张绣背后。

己方人马聚集起来足以应对江东军时,曹丕立刻的调转马头马赶去营救,恰好看到当江东骑兵的矛真的刺向张绣背后要害时

曹丕却勒住缰绳,放下了手中长剑。

在看到曹丕勒马时,司马懿已暗道不好。虽然隔着这么远,司马懿看不清郭嘉的表情,但他明显感觉,看到这一幕的郭嘉,身上的悠闲瞬间一扫而空。他看不清的郭嘉的眼神中,必然满含凝重与……失望。

他的喉咙顿时被不可名状的感觉扼住了,说不上是担心,还是焦急。

好在张绣凭借多年征战疆场的经验,通过对身后风声的判断,在千钧一发之刻,猛得回身抬枪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又一转长枪,干净利落将来袭者刺了个对穿。

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张绣与曹丕身上时,鲜有人发现,一直乖乖的被挟持的郭嘉,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抱着的手臂,宽大的袖子中,一抹寒光射出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亲兵在发现不对时,那支由袖箭发出的短箭已经刺入了周瑜没有铁甲保护的侧腰,瞬间鲜血流注,染红衣襟。

此时,等候时机多时的曹丕突然甩鞭策马冲来,趁着周瑜吃痛之时提剑正面攻去。与此同时,张绣则从侧围突入,借枪长于剑的优势与敌方的怔愣,将郭嘉身边的亲兵快速击退,一把将郭嘉拉到他的马上,而后立即调转马头。

另一边,曹丕见目的达到,也没有和周瑜继续纠缠,同样策马回身,与己方兵卒汇合到一处。

这一切前后不超过十秒,却让局势天翻地覆。

袖箭射出的短箭造成的伤口不会有多深,对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的周瑜根本不算什么。他直接将箭一拔,又要下令率军来攻。哪想到刚一抬臂,伤口更痛,身体竟难以控制向旁栽去。

“大都督!”

“公瑾,嘉劝你一句,今日到此为止,不要和嘉纠缠了。此处离江夏不远,你还是先到郡所处理伤口为上。那箭造成的伤口不深,可箭上,是有毒的。”郭嘉骑到一匹新的马上,见连马都牵不稳的周瑜竟还想来攻,难得温和着声音劝道,“放心,只要诊治及时,那毒就不会要你的命。嘉说过,嘉也不希望你死。”

“不必管我,全军继续……”

“而且,你总不希望,再让孙伯符反过来为你送一次葬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来,孙权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也对,如果他在拿到兵权之前就把一切告诉你,万一你不肯站在他那边,他就一败涂地了。”郭嘉轻叹了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他抬眸,望向难得失去冷静的周瑜,唇边笑容愈发柔和,目光甚至可以称为友善,仿佛周瑜是他至亲至信的友人,

“公瑾,伯符还活着,就在丹徒等你。你不若早日回去,也帮嘉向他问候一声。”

周瑜双目中充满了挣扎。郭嘉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真诚,以至于仅凭这一句话,竟已经让他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或者说,是他太过渴望这是真实的,而宁可自动忽视它是谎言的可能……

倘若郭嘉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仲谋突然间让他回京城,也就将讲得通了。

伤口作痛的愈发厉害,明显超出了这么小的伤口应该带来的疼痛的范围。显然,至少这件事上郭嘉没有骗他,这哏短箭真的有毒。若他没有受伤,或许还可以与曹军一拼,但现在江东军明显已处于了劣势,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权衡利弊再三,周瑜下令全军退军离开山谷。自始至终,曹军也仅是驻足在原处看着江东军离开,并没有再借此机会追击。

“这样放他们走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你以为,知道了孙策还活着的周公瑾,会好好等伤养好了再回丹徒吗?”郭嘉声音中的笑意依旧,只是逐渐参杂了几分冷意,“就算杀了周公瑾,也不过是和江东结怨,得不偿失。倒不如留给他们一个永远旧疾难愈的大都督。有的时候,让对方活着,比让对方死了,更有用。”

曹丕抿了下嘴唇,回道:“多谢先生教诲,丕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郭嘉陡然爆发出的怒气让曹丕一愣,他抬头看向郭嘉,瞬间被郭嘉眼中的寒色怔住。在他印象中,郭嘉永远都眉眼含笑,风流随和到从不会因为什么事生气,这样的疾言厉色,令他惊诧,也令他不安。

张绣沉默的甩了一下马鞭。今日先生让他的做的事,他都已一丝不苟的完成。他也知道,曹二公子因为大公子的事想置他于死地,而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索性一了百了的把这条命赔出去。只是,每每此时,他又想到了他家先生……

曹营偌大,先生故交好友,却仅有他了。他若死了,留下先生一人,又当如何。

好在这样诡异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司马懿与贾诩已经带着山崖上的兵来到谷中。在两军汇合后,郭嘉又冷冷看了眼从刚才起就低头一声不吭的曹丕,而后高声下令:

“传令全军,回军襄阳!”

然而,郭嘉带军赶回襄阳时,才知道曹操已率领大军开始攻打南郡。原本襄阳的营地,仅留下少量驻军,等着郭嘉带兵赶回后,一起南下与大军汇合。

清点兵马粮草,整理炊具兵器需要时间,日夜兼程赶回的军队也需要休整,因此郭嘉下令全军休息一日,第二日再起兵南下。一回营,郭嘉就忙不急的去处理积压了这些天的事务去,而曹丕被司马懿直接半拉半拽到了帐中。

“子桓,”深呼吸好几次,司马懿才勉强压下声音中的戾气,“你为什么不听懿的话,要对张绣动手?”

曹丕咬了咬唇,避开司马懿的眼睛,回答道:“丕也没有故意要杀他。仅是不救他而已,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张绣的命!”见曹丕这般态度,司马懿声音不禁抬高了些,“张绣死活何足挂齿!重点是贾文和那只老狐狸!你若当时救了他,就可将昔日冤仇一笔勾销,更重要的是贾文和会因此为你所用!”说完,他又觉得太过严厉,顿了顿,低了声音,“总而言之,现在还不晚,现在就亲自去和张绣道歉。以你丞相嫡长子子之尊亲自致歉,张绣应当不会那么不识时务。”

“既然你都说了,张绣是识时务才会接受丕的道歉,那这也不过是表面上化解了怨仇,实质上丕与他仍旧是仇敌。”曹丕道,“再说了,一个贾文和而已……天下英杰何其之多,丕定要用这种无情无义的毒士吗?”

司马懿顿时觉得头更加痛了。可再头疼 他也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那日贾诩的话与郭嘉这几日对曹丕冷淡的态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平生第一次,他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这般紧张,茶饭不思的思考应对之策,甚至是在当事人根本就不配合的情况下,他还耐着性子,继续w劝说曹丕:“让你去道歉,是做给郭嘉看得,是做给其他将领谋士看得。你应当知道,郭嘉在立嗣上的意见对你父亲会有多大影响。你不能让他认为,你到了这个年纪,还公私不分恩怨不明,将一己私怨凌驾于天下大事之上。”

“……”

“子桓,你听懿说,现在并非……”

“仲达,”曹丕突然出声打断了司马懿的话。他抬起头望向司马懿,黑白分明的眼仁中有一丝疑惑,“你为丕这样周到的考虑,是因为害怕如果丕将来没有成为父亲的继承人,你这笔买卖就亏打了,是吗?”

司马懿噎了一下。依照本心,他本该肯定曹丕的话,或者出于实际,掩人耳目的否定曹丕的话再大表忠心,可现在,前后哪一种,他都做不到。

他一心想的,竟是只有如何助曹丕度过这次危机。

将司马懿的反应尽收眼底,曹丕突然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容,还带着几分少年才会有的纯粹,十分感染人心。他望着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的司马懿,又轻声向司马懿确认:“所以,丕能将仲达现在的紧张,理解为无关利益,无关交易的事,一切仅仅是因为,司马仲达在担心曹子桓的余生,对吗?”

经曹丕这么一说,话的内容更加微妙了起来。司马懿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仿佛默认了一般。

“能确认这一点,就够了。”曹丕轻松地扬起笑容,一点也不为司马懿担忧的那些事情紧张,“仲达放心,丕不会让你失望的,未来,丕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刻意不救张绣,不是因为公私难分,而是为了试探懿?”

“啊,这个……”曹丕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他担心自己实话实说,司马懿定会因为他的不信任生气,“其实,仲达,丕……”

“这样郭嘉那里就好解释了。”司马懿却完全没有如曹丕所想的那样在意那些细枝末节,思维仍旧停留在如何为曹丕解决这场危机,“郭嘉一向防范于懿,只要子桓你将那日行为解释成为了试探懿的忠诚,而非报私怨,郭嘉应当就不会再因此低看你。不,子桓去特意解释太过虚假,此事最好还是由懿来引导,让郭嘉自己想到这一层……”

曹丕还未来得及打断司马懿的自言自语,已经想到万全应对之策的司马懿却先一步行礼离开。看着司马懿离开脚步匆匆的样子,曹丕将喉中的话又硬压了回去,不禁又轻笑了声,心中欢欣非常。

仲达自己都还没有发现吧,原本仅为逐利而来的他,如今却早已在潜意识中忘掉了利益二字。

从前,他就很羡慕父亲,能够得到郭祭酒这样的知己。而现在,或许,他也已经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山河岁月,坎坷险阻,携手并行,再无所惧。

“二哥这是在想什么呢,如此开心?”帐帘突然被掀开,曹植走了进来,恰巧看到曹丕唇边的笑意,好奇问道。

“一些小事。”曹丕一语带过,稍微收敛了些笑容,向曹植问道,“阿植怎么未和父亲一起去攻打南郡吗?”

“父亲有那么多将领谋士,而且还有三哥在,不缺植一个人。正好还需要个人在襄阳接应,植就留下了,刚好可以在此等二哥回来。”曹植轻快的回答道,“二哥不知,德祖也跟着父亲去攻打南郡了,这几日植独自留在营中无聊极了,还好二哥很快就回来了。”

曹植的确是无聊坏了,因此攒了许多有趣的话题。而且他与曹丕关系素来亲厚,这一来一往随意闲聊,竟就聊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曹植看出来曹丕刚刚归来面色疲惫,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告别,并叮嘱了兄长几句早些休息。

曹植走出曹丕帐子没多远,遇到了正在专门寻他的郭嘉。

“四公子为何不愿与主公一起攻打南郡呢”几句寒暄后,郭嘉问曹植道。之所以用的是“不愿”而非“不能” 是因为他知道,曹操本应该是打算带曹植一起去攻袭南郡,来为曹植积攒军功的。

曹植沉默了一会儿,在郭嘉面前,最终没有冒险说谎话:“……植不适合,也不愿意,更不想因此与兄长有所隔阂。”

这不适合,不愿意,指的就不仅仅是随军攻打南郡了。以曹植的聪明,很容易就能猜到一些背后的意图。

“四公子若真不愿,谁都无法勉强公子。”郭嘉温和的劝慰他,“但是若是公子有心,也不过是事在人为。主公唯才是举,立嗣,终归是贤者为先。”

曹植又沉默了许久,久到郭嘉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从喉中卡出一句:“……郭祭酒认为,如此,真的最好吗?”

郭嘉眸光微闪。曹植这么问,就表明曹植已经猜到了他全部的意思,这份聪慧,实在是举世难得。

“是的,依嘉看来,的确,最好如此。”

“……那植,定不辜负父亲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