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偷
丁一心事重重,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街上走动的人已经很少了,街灯昏昏欲睡,模糊的光撒在马路上,地面显得坑坑洼洼,完全不是白天看到的光鲜模样。
间或有一辆汽车拼命地奔跑过来,又拼命地逃走了,好像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赶。
丁一故意朝与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好似要逃脱工地的牵扯,走了几条街,绕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到了工地。
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指引吧。
丁一只得进门,锁好大铁门。张文-革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们会爬围墙进来,自然不需要留门。
走到睡觉的小工棚那里,电视机还亮着,显示着一个台标,台标的下方有时间的指示在不停的跳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人都走光了。走时也不关电视,太不负责任了!丁一嘟噜了一声。
丁一关了电视,将电视抱到睡觉的小工棚里。然后他拿起手电筒开始巡夜。
到处查看 一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况。便回到工棚里。
工棚里热得喘不过气来,他强迫自己睡觉,躺在蚊帐里不停地摇着手里的扇子,慢慢就迷糊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长出了一双鸡一样的翅膀。他凌空飞了起来,他起飞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脚尖一踮,便到了空中。
他看大地,那些山变成了一个个坟包。
他居然看到了母亲的坟包。
母亲的坟包突然裂开了,一道金光之后,里面出现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盖动了一下,停了一下,再动了一下,自动打开了。
母亲躺在里面。
母亲突然睁开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个哈欠有五年那么长。
母亲坐了起来。
母亲两手扶住棺材板站了起来,她两手一挥,身体离开了棺材。
母亲飘到空中,飞进云彩里看了看,折回来和丁一说了几句什么,又返回到棺材里睡下,自己拉上了棺材盖板。
丁一继续飞。
他看见了那条蛇王,蛇王的金色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猛然间,蛇王立起了身子,越变越大,大得像是一条龙。
蛇王变成的龙在空中盘旋。它的下面跟着一团白云,那团白云的形状像虚空大师打坐的蒲团。
龙突然张开大嘴,将丁一一口吞进肚里。
丁一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他往前走,看见全身透明的伍兰睡在透明的水面上,水面上有袅袅的水汽。
丁一蹚进水里朝伍兰走,他走啊走啊,走了
很久很久,应该有几千年。
伍兰始终在他眼前,就那么远,却总是够不着。
丁一于是继续走,水突然一下深了,浑了,没齐了他的腰,没齐了他的头。
他的头没入水里。
他不会水,感到非常惊恐。
他拼命挣扎,一下子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汗水里。
这个梦非常奇怪,看见棺材里的母亲,他没有害怕。看见蛇王,他没有害怕,而他居然被水吓醒了。
翅膀、坟头、死去的母亲、蛇王、龙、伍兰、水。这些东西寓意着什么?丁一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在老家,他可以去问虚空大师。
虚空大师还好吗?
但是现在,丁一感到孤独无援。
他感觉到孤独的巨大、恐怖,那孤独能将他一口吃掉。
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
其他的人呢?他们去了哪里?
其实,每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人的世界就是他一个人,这个世界大得无穷,同时又小得无限。这个世界与世隔绝,又突破不了这种隔绝。这个世界的人想突破这种隔绝,又害怕突破这种隔绝。
这是一种哲学的东西,丁一还不懂。
丁一爬起来,听到什么地方的大钟敲响了两下。
那个大钟挂在哪里?是庙里的大钟吗?丁一很多次想去找找,想去摸摸。
那钟声如此浑厚、如此缥缈,不想听的时候,它好像不存在,想听的时候,它就响了。
有点禅意啊!
已经是凌晨两点。
大钟告诉了丁一时间。
他打亮电筒,再一次开始巡夜。
走到工人们睡觉的大工棚里,丁一看见张文-革已经回来了,此时他正睡在蚊帐里打鼾,嘴巴张得像一口窑洞。丁一发现,他居然是睁着眼睛的,好像始终盯着他看。
张文-革的睡相挺恐怖的。丁一有些害怕。
走出工棚,在基槽里巡看了一番。基槽里除了土什么都没有。他回到了地面。
工地上已经进钢材了,几十吨钢材放在仓库里。仓库才是查看的重点。他朝仓库走去。
仓库紧靠河堤的围墙,连着他睡觉的小工棚。
他拿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用手电光朝里面晃了晃。一只大老鼠带着一队小老鼠在墙角游走,看见光亮,大老鼠也不害怕,用前脚摸了摸胡子,回头看丁一。它的眼睛闪闪发光,嘴巴动了几动,好像对丁一说:“哈罗!你好!”
丁一没有惊动老鼠,仓库里只有钢材、模板、水泥。老鼠再可恶也吃不下钢材的。
他关好仓库门,走
到食堂的水龙头边,脱掉短裤光着身体冲了一个澡。
这样凉快多了。
他回到小工棚里。
他突然无由头的想看书,就翻开了《建筑施工大成》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一遍了,昨天在基坑里和师傅说是一番话,就是书上学来的。
那几句话居然换来了一百块钱,看来书是个好东西。
难怪古人说:书里自有黄金屋,书里自有颜如玉。
蚊子太多了,他身上像钢针在刺一样,又疼又痒。
他只得睡进蚊帐,躺着看。慢慢地瞌睡又上来了,他合上了眼睛。
梦又来了。
梦是连着现实的吗?或者说现实就是梦,梦就是现实?
这一次丁一梦见了父亲,梦见了弟弟,梦见了伍梅。他梦见父亲笑盈盈地,梦见弟弟考上了大学,梦见伍梅成了自己的老婆。
在梦里,他又否定了这一切,他明白梦都是反的,明白这都是梦。
在梦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看似不可能,但是丁一就存在着这个可能。所以说梦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梦。
突然,那只大老鼠尖叫了一声,那些小老鼠也跟着尖了叫起来。
丁一一下完全清醒了。
他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拿着手电筒再一次朝仓库里走。
他听到了一种很轻微的摩擦声,“嗤嗤——嚓嚓——”这是钢材拉动的声音。
他一下警觉起来,吸了吸鼻子。他闻到河水的腥臭和垃圾的酸腐以及泥土的混合气味,这些气味里,掺和着陌生人的体味。
有人在偷钢筋!
难道有人在偷钢筋?
丁一蹑手蹑脚走到仓库门边,耳朵贴在大门上。里面的嚓嚓声更加明显。
难道是张文-革串通外面的人在偷钢筋?丁一想起张文-革那双眼睛。他肯定是假睡!
如果现在打开大门冲进去,俩师兄弟怎么面对?
如果不冲进去制止,自己岂不是玩忽职守?
他再一次吸了吸鼻子,居然没有闻出张文-革的体味,张文-革有狐臭的。
丁一有些放心,放心的是张文-革没有参与。又有些恐慌,恐慌的是里面的小偷,小偷自带一种邪恶的煞气。
不是张文-革就好,但也可能是张文-革策划的,他自己不出手,等着坐地分赃。
钢材的拖动声更响了,甚至于肆无忌惮。
丁一踟蹰了片刻,开始愤怒起来,张文-革你也太放肆了!
丁一将钥匙插进锁孔,牛尾锁跳开,轻声响了一下。
丁一拉住大门的拉手使劲,大门无声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