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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8、扈三娘14

扈三娘耐心地听花荣把三万多字的《孟子》算是顺畅地背完了, 状似随意地问花荣,“你可都明白什么意思?”

花荣点头, 这一瞬间他对上比自己年轻的扈三娘,有一种对上蒙师的错觉。扈三娘的随意的问话, 好像比蒙师给予的压力还大。也幸好他在小时候就背过《孟子》,先生也有讲过,这几日妻子一边帮他背, 还一边给他讲解, 他才敢回答明白。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如何讲?”

花荣老实地回答, “这话是说君主仁爱,就没有人能不仁爱。君主能选择最佳行为方式,就没有人不选择最佳行为方式。”

“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人有不为也, 而后可以有为呢?”

花荣解释的这两句, 也都中规中矩。

冷不防的扈三娘又问他, “你居然知道这些道理, 又为何将宋公明奉到君王、君子的位置,选择追随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宋公明行事呢?”

花荣就愣住了。

许久之后花荣艰涩地开口问道:“公明哥哥那里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扈三娘看花荣的神色不像作伪, 示意秦明站去院门处,将二人带过来的随从赶远一些。

“晁盖劫去生辰纲,州衙的府尹下了公文捉拿。宋江是押司, 正该依着上司的公文逮了晁盖归案,怎么可以去给晁盖等人通风报信?他拿着朝廷的俸禄,行这样的勾当就是不忠。对吧?”

花荣艰难地点头。

他在上了梁山之后知晓,晁盖、吴用等人毫不掩饰宋江的救命之恩,就是昔日对他们那几个劫去生辰纲、朝廷派人来缉捕、宋江报信之行为。

而花荣再想为义兄辩解,义兄这拿着朝廷俸禄、给晁盖等人报信,确是不忠。

故花荣弱弱地辩解,“那生辰纲也是盘剥而来……”

扈三娘等花荣说了这一句,却没了下文,才慢慢开口道:“不管生辰纲是怎么来的,宋公明给劫匪报信的行为就是对朝廷的不忠。宋太公企望他能光宗耀祖,他却因怒杀阎婆惜之事,使得宋太公心愿落空,岂是孝子该为之事?”

做父母的有盼望儿子是杀人凶犯的?没有!所以宋江确是不孝。

“至于仁德,你看他算计秦明,逼得秦明最后不得不放下大好前程,可是君子的行为?纵容暴虐的李逵,砍杀了扈家庄所有的男女老幼,不留一个活口,你能说他有仁义吗?”

花荣讶然,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内心极为推崇的兄长,还真的是扈三娘说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还是说你以后就是想做一个忠孝仁义都不顾及的人?”扈三娘追问花荣。

花荣下意识地摇头,“我花荣也是功臣之后,青史标名才是我从小的志向、从军的目的。”

“那你现在呢,与青史留名可近了?怕是与遗臭万年更近了一点儿。”

扈三娘挖苦花荣,花荣愕然愣住,反思自己这大半年的所为,真是与青史留名背道而驰了。

扈三娘轻抚手里的《孟子》,“花将军,这读书可不是读过、会背了,就可以的事情。遇事要多想书里的道理,才不会行差踏错的。”

秦明走过来说道:“三娘子,我舅兄心思单纯,被深谙人心的宋公明用‘义气’蛊惑,幸得三娘子振聋发聩点明了他。”

秦明也说不清他为何对三娘子,会有发自内心的信任。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多数是连自己的家事还处理不明白的。他想了几日都想不通,索性也不再纠结扈三娘的年龄,只凭这心里的感觉、做武将的直觉,以后要跟着三娘子行事。

扈三娘叹息道:“宋公明心怀大志向,又刀笔精通、吏道纯熟。他该是谋划甚大,才会步步相学孟尝君。把那天下间终日不事生产、专在市井劣顽不堪的恶徒甚至劫匪,比作‘好汉’笼络在身边……”

扈三娘看花荣尚有些恍惚,直问花荣道:“那王矮虎的素日行径,该不该按淫贼砍头?燕顺和郑天寿占山为王,打劫往来民众、挖人心肝下酒,是不是也当死罪?”

花荣站在官军的立场,从晁盖往下这些山匪,都是该论罪或刺配或砍头的,可如今自己因为公明哥哥也陷入到里面了,左思右想后斟酌着了一番,才对扈三娘说话。

“三娘子,花荣那日也是被清风寨知寨刘高逼迫,不忍看公明哥哥被刘高夫妇诬陷丧命,否则何至于舍弃了官诰……到如今沦为山匪。”

扈三娘叹息一声,“花荣,时至今日此时,你尚未明了你自己是引祸上身的根源。若是宋公明忠于朝事,不私放劫匪,就不会后来的有阎婆惜逼勒他之事,对不对?”

花荣成人扈三娘说的不错。

“那宋公明杀人后,你是不是几次三番带信与他,邀请他到清风寨小住?你邀请了没有忠孝仁义之徒进家门,才惹出后祸。”

“那也是刘高之妻恩将仇报。不让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花荣并不认可扈三娘的说法。

“刘高之妻是恩将仇报了。宋江不知那妇人的品性,你知不知道呢?”

花荣很不屑地说:“那妇人素日力就不贤,不是挑拨她丈夫行不仁不义之事,残害良民,就是贪图贿赂。”

扈三娘冷笑,“你既然知道她品性不端,就该想得到她可能会恩将仇报吧?为何你还敢放纵宋江在清风寨肆意行走?就没想过会与刘恭人碰到?你这样思虑不周,那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说的就是你,可有错?”

扈三娘把清风寨的事情,掰开揉碎了分析给花荣,让他认识到自己所交之人的品性、后面行事的不谨慎,才是他沦落为山匪的根由。直说到花荣满面羞愧,悔不当初才停住。

割裂开花荣和宋江的联系,是扈三娘期望得到的,她就想看看宋江没了花荣、没了吴用做帮手,怎么把晁盖挤兑得走投无路去攻打曾头市、再怎么把别人“逼上梁山”。嗯,还有李逵那个祸胎,也是宋江最好用的一杆枪。不过看李逵的伤势,他暂时是动不了的。

宋江得了秦明与花荣再度去扈三娘院子的消息,阴沉着脸,陷入沉思。既往花荣、李逵日日跟随在他的身边,秦明与花荣是姻亲,郎舅俩驻守在山左的寨子,这使得宋江在梁山上行走都多了不少的胆气。可李逵伤重不能起来、花荣这几日不见人影。寨子里的好汉也根据能力,各自调配去了合适的位置驻守。

林冲与自己往日无交情,他与戴宗驻守在山左的寨子。山顶的寨子里只有自己和晁盖、吴用三人。宋江思及晁盖与吴用的关系,总觉得吴用对自己不如往昔热络了。

他沉思了许久后,使了军卒请守在聚义厅两侧的杨雄、石秀过来饮酒。恰好时迁与这俩人在一起,就一道过来了。

这仨人与宋江既往无特别交情,如今投奔宋江到梁山,杨雄、石秀每日在聚义厅都能见到宋江。俩人见军卒来请,高高兴兴把手上的事情交接出去,吩咐小头目注意巡视聚义厅,然后携手去宋江的小院。

酒到半酣,石秀问起如何不见花荣也来喝酒,宋江叹息一声,掩面不肯多言,只倒酒与三人劝饮。

时迁看宋江似有难言之忍,就对宋江抱拳道:“哥哥若是有什么话怎好藏着,怕兄弟们不肯为哥哥尽力?”

杨雄也劝了宋江莫要藏了心事,为难自己。

宋江见三人的焦急模样,方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是好意,只是做哥哥的不能看着你们吃亏。罢了,你们不是那婆娘的对手呢。此事切莫再提了。”

石秀脑筋转得快,应声问道:“公明哥哥说的人可是扈三娘?花荣可是跟着扈三娘去了?”

这话一出,杨雄手里的酒碗立即就被他捏碎了。

“好个贱人!那日在聚义厅就说要花荣的人,可那花荣已经娶亲,怎么可能再入赘?不知廉耻。”

杨雄脱口大骂扈三娘,宋江赶紧拦住他。

“唉,也怪哥哥我多事儿。要不是我在那日酒宴上说起王矮虎,流露出有心给王矮虎张罗婚配,也不会给王矮虎招徕那样的祸端。如今铁牛兄弟还躺着起不来,花荣又黏到她的院子里……唉,让哥哥怎么说好呢,也是扈家庄再没人了的缘故,说不得就得容忍一二。”

说到王矮虎的伤势,几人都觉得身/下凉飕飕的。那伤人的手段太恶劣了,归根到底也还是扈三娘挑拨惹的祸。

杨雄想起那日李逵因自己不给扈三娘脸面敬酒、寻衅滋事被扈三娘打伤,引得花荣挑战扈三娘这一串的事儿,他心里就恼火。他是最恨女人不守妇道的,故而借酒盖脸站起来。

“哥哥,你等兄弟去问问扈三娘,还有没有廉耻了?那花荣可是有妇之夫了。再说扈家庄哪里是没人了,那扈成不是从李逵的板斧下脱逃了?”

宋江忙站起来绕过桌子去拦杨雄,那杨雄早大踏步走出去了。石秀与杨雄关系好,也知道杨雄的心病,怕他对上扈三娘吃亏,顾不得与宋江告辞,追在杨雄的身后出去了。

宋江拦住时迁,“你快去找林冲,别让杨雄吃了亏。这梁山上武功能制住三娘子的,或许就只有豹子头了。”

时迁轻功是一等一的好,听了宋江的吩咐,向宋江抱拳一礼,然后轻飘飘出门了。

仨人霎时离了宋江的院子。宋江只驻足顿了顿,转身就去找晁天王和吴学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