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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鸟飞绝(三)

詹景君从那家叫花间楼的青楼里嫁到周家的时候,她刚刚十七岁,从小富养的她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比如去东部启明都看花,去昊苍的草原上骑马,找到一个星眉剑目的男人,再把自己十七岁无比美好的身体送给他。

按理来说,在青楼长大的女子再怎么也得有点风尘气,可詹景君全身的气质就像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一样,聪慧良善。周家老爷正是看中了詹景君这一点,才将她娶回来的,否则,怎么会有人会娶一个青楼长大的女子?虽然是暗中娶回来的,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那天迎春节,周家的主人和客人们早就聚在院子里热闹了,蜂拥般的喧闹声嘈杂着空气,像雾一般笼罩着半空,在三扇门后面的东房也能隐隐听到。

何月恒衔了一只烤好的卤鸡腿,轻手轻脚地猫在房檐上,心想来都来了,干脆干点大的,捞的一些金银珠宝可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他双手捏住檐木,无声无息地将自己慢慢吊下来,伸直身体之后,他双手一放,微微一声轻响就落了地,这此刻所有人都在前院,没人会发现他。他准备在这里摸摸,这几间院子是卧房,金银首饰什么的可都老老实实地放在小姐夫人的首饰盒里等着他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笑容,那是口渴人吞下凉水后的满足,他弓着腰,一边撕咬着嘴里的鸡腿,一边悄悄地向前进东房着。

几间房错落有致,廊长径曲,几个转弯后,忽然有些清香飘来,他匆匆一瞥,原来是几丛山茶花,栽在阴暗的墙角,周围还有些松散的土,好像是刚刚栽下的。

他心下一动,连忙闪身让开,躲在院中的石屏后观察,不过半盏茶时分,果然听得“吱呀”一声的开门声,浅浅的脚步声响过来,何月恒透过石屏缝隙看着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不禁呆了。

白衣,云鬓,眼角,细眉。

她只是那样地站在月光里,仿佛立刻就释放出某种推力,何月恒只感觉自己离她越来越远,那种推力直把他推到了某个阴暗而逼仄的角落里。

他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詹景君提着一个小桶,她走到山茶花旁边,一勺一勺地浇起花来。

月光渐润,詹景君浇完了花,大大方方地蹲下来,对着山茶花说话:

“小花啊,你说像我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嫁给这个老狗呢?”

这句话是咬着牙说的,话锋像是蔷薇的刺,一下把何月恒刺醒了,他紧张地观察这她,想象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花呀,迟早有一天我会走出这里的,一定会的!”

詹景君把花下的浮土按实,拍了拍手,正准备提起水桶的时候,她忽然闻到某种香味,是香料混着肉味的香气,她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周家的规矩很严,吃食是不准带进卧房的,这里怎么会有肉香?

何月恒一惊,心里暗骂,看着身后的高墙,估算着爬上去的时间,只要他够快,就算让她看见了也抓不住他了。

“喂,你是谁啊?”詹景君问。

何月恒只觉得冷汗狠狠地刺出了他的皮肤,他脑子里闪过几个他被暴打的场面,每一个都很疼。何月恒心里突然钻出些奇怪的豪迈,他认为在这么好看的女子下,自己也不能犯怵,于是将鸡腿拿在手里,踏着戏台上的台步,一步一摇地走了出来。

“啊!你是谁啊!”

詹景君失声大叫,她原本只是问着玩玩,没想到还真问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弱,却绷着一副威武的气概,可笑的台步像是在下水逮鱼,他面目还算清秀,手里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

何月恒听到詹景君第二声之后,表情立即滑稽了起来,他已经知道是诈了,但事到如今只好继续演下去。他脑子一动,脚下打了个趄趔,跌跌撞撞地倒向詹景君,詹景君赶紧扶住他,道:“你干什么?”

“嗯…呕……”何月恒装成要干呕的样子,一边还模模糊糊地说着话,像是喝醉了。其演技颇可以假乱真,这些可都是在漫长岁月里练出来的。

“你没事吧?喝多了吗?”詹景君柔声道,依旧搀扶着他。

干呕声顿了一下,何月恒发现自己眼里有些眼泪,应该是呕得太狠的缘故吧。他忽然闻到门前这个女子身上的淡淡体香,像极了小时候吃的桂花糕的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就装不下去了。

“对不起。”何月恒站稳了,微弓着腰,就像他很久以前被逮住的样子,像个挂在墙上的麻袋。

“装的?”詹景君反应过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就像小猫抓到一片羽毛那样笑起来。

“嗯。”何月恒脸色冷淡,他已经认命。在这样的女子,不,应该是女孩面前,他一切卑鄙的技巧都使不出来了。

“进来偷东西?”詹景君猜。

“嗯,我原本是想进来…吃点东西的。”何月恒见她神色不像是要把自己怎么样的样子,于是轻了些语气,为自己辩解起来。还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鸡腿。

詹景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你算是什么贼啊?偷吃的也算贼吗?”

“这…我……”何月恒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尊严,就好像你嘲弄一个几十年的农民不会耕地,讽刺一个草原牧民不会骑马一样。

“实不相瞒,我就是这城中的第一飞贼,檐下燕子何月恒。”何月恒有些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很清楚自己“第一飞贼”的名头还是有些出名的。

“什么玩意儿?不认识!”詹景君撇嘴笑。

“我可是第一飞贼!”何月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可是曾经偷过官家的男人,大街小巷的人可颇议论过这件事呢。

“什么第一飞贼?还不是被我抓到了?”詹景君骄傲地说,月光在她脸上勾出柔美的线条。

还不是你长得如此好看,何月恒心里说道,可嘴上却不敢承认:“还不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今天是迎春节,所有人可都在前院啊。”

詹景君听见这句话,眼中飞扬的神采忽然一寸一寸地黯淡下来。

“怎么了?”何月恒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我没有资格去前院的。”詹景君低下头,像是桂花树垂下了一桠。

何月恒忽然知道了她是谁,毕竟这事在明面上不说,私下里都传开了。

原来是这样,不如哄她一哄,不让她喊人来抓自己就好。何月恒这样想到,道:

“人多的地方便很稀奇吗?”

“什么意思?”

“你看啊,这么多人挤在一堆,不消说吵闹了,更有好多恶心的人在人群里一个劲儿地放屁啊,咳嗽啊,打嗝啊,可恶心了!”

“哈哈哈!”詹景君爆发出响亮的笑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把何月恒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

“妈呀,你喊什么啊!”

“你这个人真有趣!不如你来陪我聊聊天吧!你饿了我就去厨房给你拿吃的行不行?”

“好啊好啊!”

……

从此何月恒每隔三五天就会翻进周家的后墙,来寻詹景君,她教他琴棋书画,他给她讲烟火世事,秋风过,春风来,两个年轻人暗生情愫,有些时候,何月恒会在这里过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去。

那日,詹景君听到了周家老爷闲谈时提到了“换粮令”的事,便和何月恒说了。何月恒心下一动,只觉得机会来了,他一辈子都在等待的机会。

他跟她说,这战年民众受灾,这“换粮令”经了周家老爷的手,不知道要亏多少粮食。

她说,那我们去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