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两个舅子的言语，萧大千户心中略感不悦。
抿了口新茶后，说道：“京师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个事非窝。大行皇帝无子，神器谁主？皇位究竟花落谁家？
欲得拥天扶龙之功，恐怕那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那些世受国恩的高门勋贵和那群耍嘴皮子的大头巾，将会尽皆粉墨登场，上演一场风云际会的大戏。”
“不知这新皇帝将会是谁？”小舅子余渭好奇的问道。
“按照法统轮序，天子将出自神宗一脉子嗣中的信王、福王、桂王这三人之中。信王乃是大行皇帝胞弟，并未离京就藩，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信王承继大统的机会最大。”
听闻这年前才就藩衡州府的桂端王朱常瀛，也有承继大统的机会。余氏两兄弟心中顿时有了找个机会结交这桂王府的想法。
“如今阉党把持朝政，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国朝驿站多被私人侵占，驿路不通，南北信息多有迟滞。
丧报先到应天府转武昌府才能到达衡州府。非政令直达，多废些时日无甚奇怪。天子驾崩的消息不久必定传来。这个盐商蒙我荫庇多年，应该不会对我妄言。”
“妹夫你说的可是那个姓廖的私盐贩？这人到是有些信誉，所说应该可信。皇帝死就死了，这与我等无甚干系。”
“说得对，天高皇帝远，他老朱家死人，妨碍不了我们过太平日子。姐夫那你看外甥这百日诞该如何安排？”
萧大千户止住了两位舅子的鼓噪，正言道：“可虑者，国丧期间不可嫁娶饮宴。大郎的百日宴恐怕要泡汤了。到时候，我们自家亲朋闭门小聚即可，不能让人借机攻讦。”
大舅子余渡无奈道：“那就先给我宝贝外甥起个好名。”
萧大千户沉吟一会后，说道：“我虽是家中庶出子，不受待见。但我儿的大名还须他祖父按家族字辈来取，以便录入宗族族谱。这个不急，赶在进学之前即可，我稍后就写封家信寄与应天府我父处。今天先为我儿起个乳名，内人闺名有个雁字，大郎乳名就叫雁生如何？”
“雁生……雁生，这个乳名极好。”两位舅子也觉得此名不错，顿时露出一脸喜色。
萧大千户出自世代将门之家，家学渊博，虽为妾生庶子，在家中地位不高。但自小有着一颗奋发图强之心，“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习文练武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曾有过一腔忠君报国之志。
历经岁月磋砣，如今已过而立之年，锐气全无。成为了已经完全崩坏的大明卫所体制内，一名浑浑噩噩过着自己小日子的**。
儿子的到来给萧大千户满是阴霾的心境带来了一缕光亮。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来到了崇祯十三年。
“南岳日出披朝霞，湘江水浪弄潮声，急流驱舸始行道，轻雾笼舟复归途。”
衡州卫江东千户所水寨码头上，一间茅草竹席搭建的茶棚中。一个七八岁的黑小子，正趴在一张破旧的杂木四方桌上呼呼大睡。
一艘西夷式样的战船正在缓缓驶入江东千户所水寨的船坞泊位中。
这是一艘五、六百料的轻型盖伦船，由江东千户所自筹五千三佰两白银，耗费了两年半的时间打造，用的木料全是从衡州府常宁县深山中采伐的六十年以上树龄的柏木。
该舰船采用了东方的水密隔仓和密制的油灰丝麻扎缝技术。结合西方的风帆技术和长舷展比流线型船身。抗风浪效果极佳，而且速度更快，操纵更加灵活。
前后各两门4磅加农炮，舷侧各装载16门6磅加农炮。船坚炮利，火力强大，平时关闭炮窗，外人不得见矣！
唯一的缺点就是操帆人数是中式横杋的三到四倍，操帆的技术要求高，配合要求娴熟。
水寨中的人员兵丁大多闻声而来。众皆知千户大人的大公子乘坐这艘下水不久的新船，命名为“湘江号”的衡州卫第一战舰，前去武昌参加院试大考。
今日应试而归，得益于萧家父子的好人缘，大伙翘首以盼，希望千户家的公子能够登榜获得生员资格，成为一位让人羡慕的读书人，一位秀才公。
码头茶棚内一位衣裙络满补丁的黑瘦妇人轻推着趴在桌上熟睡的黑小子，唤道：“石头，你家公子回来哒。”
黑小子睡眼朦朦，摇了摇小脑袋，突然一个激灵：“什么！公子回来哒。”
一下窜出茶棚，向着战船停泊处飞奔而去。
沿着水手搭好的跳板，从战船上走下几个人来。
打头的是一位还未及冠的少年，少年穿一身玉色生员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腰间挎有一柄三尺青锋，踏步而行，呈现龙虎之姿。儒雅气质伴随英武风姿，相得益彰，毫无丁点违和感。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硕青年，青年皮肤黝黑，面相憨直。穿一身藏青色短打劲装，外套一具棕色牛皮半身甲。背上背着一具火器，腰间挎着一把戚刀。这黑大个青年如同一位黑面守护神般紧随少年身后。
其后是两名挑夫，担着书笼箱屉小心翼翼的顺着跳板从战船上下来。
水寨百户彭昌领着两名随员迎了过来。
嚷嚷道：“雁生，瞧你这身行头，老叔就知道你成了秀才公了。”
这时少年身后的黑大个瓮声道：“我家公子院试成绩一等第一名，考取廪生。乡试又考取乙榜第六名举人。”
“我滴个乖乖！黑犊子你说的是真的，雁生成了举人老爷了？”
“当然是真的。”
见平日里少言寡语，木讷憨直的发小也会急着为自己邀名张目。
少年嘿嘿一乐，拱手施礼，说道：“见过彭叔，侄儿这次考得还算顺利，几天内我那老父亲定会下帖，有请卫所中的挚友亲朋喝上一杯，到时候还请老叔赏光。”
彭百户轻拍了一下少年的手臂，呵呵一乐道：“整个衡州卫就出了你这一个读书种子，是该好好庆贺一下。老叔一定前去讨杯酒喝，快回吧！老哥哥，老嫂子肯定在家等急了。”
少年抬头见不远处栅栏门边，一个黑小子正卖力拽着三匹劣马的缰绳，咧嘴笑着看向自己这边。这黑小子脸上还有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憨笑起来露出了一颗几年前练习骑马时摔断半截的门牙，很有喜感。
“石头，这边。”少年向黑小子招了招手。
“叭”黑小子手中马鞭一声炸响，三匹劣马乖乖的被拽到了少年跟前。
少年一个鹞子翻身，纵身骑在了一匹马上，黑大个和黑小子也跃到了另外两匹马背上。
少年在马背上，再次向彭百户和水寨中围观的众人拱手一礼后，三人领着两名挑夫，骑马缓行着离开了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