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万一死,带来的十万叛军很快向皇宫的两千名禁卫军投降。
两千名刚刚才向十万叛军缴械的投降者,现在竟成了受降方。
风云变幻,事态反转,令建康城内的亲历者无不愕然。
法王成于四大家族,毁于四大家族。
法王年轻时的创业成功离不开四大家族的支持,今天却差点儿被四大家族暗中给毁掉。
法王怒了。
他要来一场彻底的政治清洗。
年轻时的法王为了摆脱四大家族的控制,曾拼命地扶持自己的家族兰陵萧氏。
然而萧氏家族在四大家族的暗中煽动和离间之下,不是包藏祸心想要造反,就是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最终被政敌抓住把柄,萧氏成员要么锒铛入狱,要么远走他国。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法王索性把希望放在佛教上。
既然世俗的地盘争不过这些世家大族,干脆另起炉灶。
利用宗教的掩护,发展自己的势力。
然而佛教先天倡导的好生之德,四大皆空的思想,让法王苦心发展二十余年的官僧阶级除了谈佛论经之外,一无是处。
倒是给法王聚敛了不少的田产,构建成足以与四大家族相抗衡的财富帝国。
法王利用这些财富建立起了妙玉和飞鹰两支秘密谍报系统。两支系统只向他一人负责。外人无从指挥调动。
王、谢、陈、楚四大家族的年轻一代里也不乏清醒之士。
他们看到了南国的政治积弊、贫富悬殊、皇族和世族的内斗消耗,举国脱实向虚迷信佛教等等一系列沉疴旧病,让国家越来越外强中干。
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是陈家独子,陈法生。
加上王家大公子王君才,谢家三公子谢晓峰,楚家二爷楚青茗,四人以陈法生为首被当时之人誉为“南国四君少”。
四君少背后的四大家族财大势大。
四大家族的族人多在朝中担任高管要职,还垄断经营着皇家的生意。
王家垄断着贡茶生意,谢家掌控了贩盐盐运的生意,楚家负责江南织造,陈家为军队研发和打造兵器。
任意一个家族都能富可敌国。
不光如此,他们还兴办私学,培养自己的门客子弟,从民间遴选优秀的少年才俊加以培养,安插到军中和地方行政担任职务。
国家的军政大权被四大家族几乎瓜分殆尽。
也难怪皇室萧氏被挤压到不得不借助大力发展佛教,兴建寺院,利用寺院和僧侣来实现盘剥和侵占民间土地和财富的目的,以维持对四大家族的抗衡。
但物极必反。
四君少自幼接受最好的教育,经史子集经典识读无数,历代施政得失和王朝更迭教训,他们能如数家珍。
四君少深知如果国家的上层不能控制自己的贪婪,多贪多占,毫无节制,势必造成国困民穷,激起民变,让外敌趁虚而入,到时候国家灭亡,连家族和个人都无法保全,今日的贪婪是在为未来的灭亡自掘坟墓罢了。
四君少会定期集会,讨论政局时事,抨击时弊,纵论天下。以强国强军富民,实现南北统一为己任。
四君少通过各自家族的办学培养了无数效忠于自己的军政人才,遍布官府和军中各个层级和单位。
四君少还秘密豢养死士。这些死士与法王秘密训练飞鹰童子军如出一辙。都是从穷苦人家买来或者自幼父母双亡的孩子中遴选,再加以秘密培养,成为只效忠于这一组织的死士。
甚至侯万造反这件违逆之事,都是四君少瞒着家族长老与侯万暗中勾连,暗中支持。
而这一切直到法王开始血腥的政治清洗才被彼时惊慌失措的家族长老得知。
一时间建康城内风声鹤唳,世家大族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这正是四君少期盼已久的局面。
他们就是要让久居上层的食利者互相猜忌,最终打起来。然后再煽动军中的有志年轻军官们趁机革这些老腐朽的命。
有人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设计让自己的家族卷入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中,这比不孝还可怕。恐怕这叫泯灭人性才更合适吧。
然而,四君少志存高远,眼界不比常人。他们放眼的不是自己小小的家族和充满铜臭味的皇家生意,他们要的是整个天下,成就万世功业。
为了这个万世功业,他们早已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革自己老子、爷爷、曾祖等一切祖宗的命。让权力和财富重新洗牌。还利于民,让权给新生代有志青年,不论出身,不分阶级。
这样的理想,团结了一大帮军中和官府内寒门庶出的有志之士。
渐渐地,这种理想主义已结成燎原之势。
只需一阵狂风刮过,旧秩序和旧势力就会被烧毁殆尽。
法王对四大家族对军政系统无孔不入的渗透以及长期垄断皇家生意,早就心存不满。
这次借着侯万造反这件事正好揪出背后的支持势力。他哪儿能放过彻底扳倒四大家族的机会。
连着半个月,建康城内的城门封闭,只准持有法王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的人员进出。
法王当众斩首了当日放侯万进城的守城将军,将人头悬挂于城门口上方,供人们观瞻。
皇宫的禁卫军,城内的御林军全部出动,将所有四大家族在建康城的府邸、官署、他们培植的门客势力的府邸、官署团团包围,除去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八岁以下的孩子,其余的不分男女老少一律下了大狱。
监狱放不下,就命令军队在校场内搭建临时监狱。
短短半个月,被投入大狱的竟有两万人之众。
法王不再自诩有好生之德,也不再标榜四大皆空。
随着法王的一声令下,这些人未经审判,都遭受了对应的惩罚。
凡官阶三品以上的,全部斩杀。人头悬挂在宫门上示众。
官阶较低的,发配戍边。
所有女性罚为官奴。
年龄大的女性成为皇家或者官府的杂役。年龄小的女性成为军姬。
未成年的男男女女统一被编入妙玉和飞鹰童子军最低阶的训练营。
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洗脑训练。
四大家族的生意全部被没收。
法王成立专门的官署清算四大家族的生意资产。
然而,这只是建康城内发生的事情。
建康城外的广大地方藩镇是相反的景象。
四君少早已放出风去,法王正对因侯万造反牵连的背后政敌进行大清洗。
坐拥地方的各刺史和郡守,包括地方驻军司马,有不少是四大家族培养的势力,此刻他们正蠢蠢欲动,暗中调兵,准备向建康城发难。
法王的嫡系主力部队一部分在交州戍边防范着南越,一部分在荆州徐州戍边防范着北国的入侵。剩下的部署在建康城内和王畿附近,算上陈子云部,大概有二十多万。
有二十多万宿卫京师,法王发动反攻倒算行动即使可能引发地方骚乱,也有恃无恐。
扬州刺史陈韦放是从陈家私学里培养出来的军政人才。
陈韦放,本名韦放,出身寒门,陈家赐姓陈。
作为陈家私学培养出来的佼佼者,陈家把陈韦放送上政坛,一路栽培呵护,陈韦放果然不负众望,很快成为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
作为四大家族培养出来的杰出代表,各地起事的军队自然云集至陈韦放的麾下。由他统一指挥。
刚刚二十出头的陈韦放,与四君少交往甚密,可以说是志同道合。
他们代表了年轻少壮派对于这个国家的希望和理想。
照例,当集结起的三十万军队兵指建康城时,陈韦放肯定要与四君少商量一下。
现在,陈韦放和四君少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共同的好朋友陈子云,此刻领兵十万在建康城的郊外严阵以待,打算与叛军对垒。
人们都知道,陈子云虽是一介书生,但是刚一出道,就创下在北国所向披靡摧古拉朽的辉煌战绩。
要不是突遇山洪,又遇到北国身经百战的战神嫡传弟子吐沫尔,说不定陈子云能带领着七千特战旅凯旋而归呢。
更何况,陈子云与四君少乃至陈韦放等人都是同龄人,平日里一起纵论时事,关心国家前途,连对未来的施政见解都一模一样。
这样一位大家的好朋友,志趣相投,志同道合的国家肱骨之士,四君少和陈韦放又哪能愿意与之对垒呢。
何况,陈子云孤军北伐已经证明了他的军事天赋。
总之,与陈子云对垒,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陈韦放在京口与四君少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子云,肯定不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但是,他又是法王的坚定拥趸。”
“恐怕,陈子云比我们更加矛盾吧。”
“子云不止一次认同咱们对于王国未来的想法。”
“他是不赞成法王以佛治国的国策方略的。”
四君少在议论着,看看如何能避免与陈子云发生这一战。
陈韦放静静地听着四位年轻上级,也是未来王国的掌舵者们,讨论着攸关国家未来的关键一战。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报告,陈子云来信!
说曹操,曹擦的信就到了。
“快快快!看信上说了什么……”
陈法生不紧不慢地去掉信筒的封蜡,从里面取出卷轴。
慢慢展开卷轴,一行蝇头小楷赫然印入眼帘。
“法生、君才、晓峰、青茗、韦放,五位好兄弟,
见字如面。
子云此刻心急如焚,百感交集。
望诸兄为了国家利益,能够安抚各方起事兵马和地方势力。
一旦朝廷与地方兵戎相见,是国之祸,而非国之幸。
无论是朝廷的中央军,还是诸兄的地方军,都是王国未来用于北伐一统天下的有生力量。
切不可毁于内斗。
双方兵戎相见,实在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望诸兄务必头脑保持冷静。
你我都知道,王国的沉疴全非法王一人责任。
当年我们的祖先衣冠南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地界,没有一寸土地可供自己容身。
萧氏、王氏、谢氏、陈氏、楚氏被妖族驱赶,举家搬迁来异地他乡。我们是靠着精诚团结在一起,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稳脚跟。
法王创业之初,与四大家族的族长歃血为盟,一起浴血奋战、勇于牺牲才建立起了如今的王国乐土。从而奠定了这个国家从成立伊始就属于五大寡头共治的王国。任何一方想要独自蚕食利益,都被其他四方所不容。
这也为王国治理埋下了隐患。
五大家族将国家作为自己的私人乐土,予取予夺,过多侵占了民间的利益,导致民不聊生。
这次侯万造反差点儿得逞,让法王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开始了对过去几十年的施政的得失利弊进行了深刻反省。
法王对政治的拨乱反正马上会有出台。
诸兄,法王年迈,去日无多。
不如,耐心等待事情的转机。
天下终究是诸兄的,何必急于一时。急于求成,会落入敌国的圈套。
到时候兵祸一起,自损实力,虚弱祖国,我们不要成为王国的罪人。
望诸兄能够理解子云对国家的一片赤胆忠心。
切记。切要。”
几人看过陈子云的信后,一时沉默。
良久过后。
陈韦放一作揖道,
“君少,可否听我一言?”
陈法生上前捶了陈韦放一拳头,
“你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虚头巴脑的这一套。”
“别墨迹,快说!”
陈韦放尴尬笑笑,道,
“各地兵马劳师动众,集结在建康近畿,不过是为了给四大家族讨个公道。这些人曾经都受过四大家族的恩惠。如果法王不给个明确的说法,他们是不会退兵的。”
“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真打起来,恐怕也不是这些地方势力的本意。”
陈法生不耐烦道,“直接说结论!”
陈韦放笑笑道,“咱们拟好退兵的条件,回信给陈子云,让他代为转达法王。”
“在法王给出正式的能让各方满意的答复之前,咱们围而不打,保持对建康城的威压,君少以为如何?”
陈子云转向其余三人,三人都点点头,
“行。就这么办!”
……
短短半个月时间,法王老了许多。
一位风烛残年、孤独不被理解的老人,此刻只身一人端坐在大殿的蒲团之上。
烛光照亮在法王年迈虚弱的身躯上,投影出摇摇晃晃的灯影。
灯影摇曳,法王身形不能自持,摇摇欲坠。
自知去日无多,法王命人叫来陈子云。
他知道陈子云与四君少过从甚密。
所以想要他代为转达自己的意思。
“他们找过你吧。”法王半闭着眼睛,发生微弱的声音。
“是。他们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还没来得及给您过目……”
陈子云心情有些沉重。他知道法王的健康情况日益恶化,当法王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大发脾气。这会让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让我猜猜……他们说了些什么内容。”
“嗯……他们让我释放所有抓捕的人。然后给杀掉的长老们平冤昭雪,追封谥号。”
“他们还要求我承认我的执政过失,昭告天下。”
“他们可能想让我禅位给四大家族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或者感念我去日无多,会保留我的颜面,让我再苟延残喘几日。但必须向天下人改正过失,拨乱反正。”
“满足了这些条件,他们就会退兵。”
“我说的没错吧。”
法王缓缓睁开眼,面带微笑,努力地看向陈子云。
看上去,法王连长久地注视都显得有些吃力。
陈子云一阵鼻子发酸。
“是的,您都猜对了。他们信上说的,就是您刚才所讲的。”
法王面露满意,微微点头道,
“很好。未来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就放心了。”
“一个时代谢幕,会迎来另一个新的时代。”
“法王从年轻时经历的时代,你们年轻一代很难注解。”
“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代,法王也不甚理解。”
“还是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吧。……”
陈子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那我怎么给他们回复。”
法王缓缓抬起手,“回不回复,还重要吗?”
“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属于我和四大家族的长老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告诉他们,我和他们的父辈爷爷辈,我已都替他们把这些老家伙们,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属于他们年轻人的时代来临了。”
“尽管去放手一搏吧!”
“不要忘记,我们的故乡在北国的土地上。我们的旗帜要插在北国的王都。”
说完,法王缓缓从衣服的内衬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个,交给陈家的后代。那个小伙子不错。”
“告诉他,未来靠他了。”
陈子云低头接过盒子。
打开一看,惊了一下,是传国玉玺。
这等于法王是宣布传位给陈法生。
陈子云扑通跪倒在地上,
“还请法王留下文字的遗诏,这样避免……”
话未说完,就被法王微微抬起的手示意,打断道,
“你呀,还是放不开自己。”
“年轻人的优势是天不怕地不怕才行。”
“你尽管把传国玉玺交给陈家那位独生子就行。他会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