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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塞外(七)

回房后洗澡换衣服,在解下腰间系着的香袋时,殳纨才惊觉当年潜之先生送给自己的袖珍本《道德经》,就放在香袋里。那一场大雨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后来在蒙古包里勉强烤干了衣服,但那书恐怕是浸了水了。当初因为怕解释起来麻烦,所以那书她就一直偷偷藏着,连可儿都不知道。现在就更不好拿出来了,只好等着洗完澡再说。待洗过澡,趁着可儿出去帮自己洗衣服,她连忙把书从香袋里拿出来,果然还潮着呢!心疼得她一边暗骂自己粗心大意,一边用干手巾吸干水份。还拿了熏头发的小香炉,将书页一点点的烘干。

书浸了水,再被烘干时,难免会出现水痕。而这些水痕却渐渐发生变化,直至连成一片。殳纨讶异地看着这种神奇的变化,她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觉得自己难不成是在做梦?眼看着水痕渐渐形成了一幅图,图中所画是一片大宅子,其中有斋有堂,有池有院。宅子正中左边的位置是一泓碧水,水中好像有个小岛,岛上还画着一条很大的船。船身几乎将小岛完全盖住了,显得非常突兀。她感到有些奇怪,这船怎么不画在水里?

图上没有任何文字,她也看不出来这是哪里,但可以肯定不是北方。由于北方雨量少,水源不足,故在清代即有不准民间私引活水造园的规定。京城的私家花园中,除了少数王府花园之外,极少凿池引水,多以建筑物和叠石为主题。画中的宅子则不然,全园以水为主,水源丰足,其建筑看上去不仅构件轻巧,而且开敞,显得秀丽典雅,玲珑剔透。把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试着拿香炉再次熏烤,也还是没有出现新的提示。估摸着可儿也快回来了,她只好悻悻然地先收起来。随后几天,她都趁着无人时拿出图来不停地看,到了也没看出什么玄机来。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初二,圣驾驻跸热河行宫。

热河名称来源自蒙语“哈伦告卢”,意思是热的河流。指的是流经其中的武烈河,因上中游有淡温泉水注入,故而冬日非严寒而不封冻。每到冬日清晨,水汽遇寒冷空气凝结成雾,在河面上腾腾如水蒸汽一般,故被称为热河。早在顺治七年,摄政王多尔衮因嫌北京太热,遂下令在喀喇和屯修建避暑城。后来康熙发现相距四十里的热河上营,“形势融结,蔚然深秀”,兼有南秀北雄的特色,具备造园的各方面的条件。于是,从康熙四十一年开始,立意在此地兴建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迄今为止,已然修建了将近六年。

其实从康熙四十一年开始,同时开工修建的共计八座塞外行宫,另外七座早已在一两年后陆续建成。惟有热河行宫由于位置适中,环境优美而不停地继续扩建。此地行宫之所以规模异于其它行宫隽伟,究其原因就在于它特殊的政治地埋位置。这里毗邻京城,东接奉天,北倚蒙古。清廷为了加强对蒙古地方的管理,巩固北部边防,每年都会来此“怀柔、肄武,会嘉宾。”以期达到训练军队、固边守防之目的。所以,这里早就超过了陪都盛京,成为了清朝名符其实的陪都。而今年在这里,也着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六月二十日,康熙在热河行宫下旨,将被抓获的化名王士元的朱三太子朱慈焕与他的儿子朱壬解往京城。同之前被捕的另外四子,交由九卿问明正法;大岚山匪首张念一张念二等七人,凌迟处死。

消息传出后,殳纨很难过。她知道,那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应该是真正的明代宗室。但已经被各地真真假假的“朱三太子”闹得焦头烂额的清政府,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这句相当于“莫须有”的话,她在后世时,曾经看到过。政治,就是这么残忍。这种明知真相,却既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的无力感,让她非常挫败。她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让国人放弃民族之争,团结一心,强盛国家,却还是避免不了类似的悲剧。她觉得自己太笨了,一事无成。做人失败,做个女人失败,想做个有用的人更是失败。她觉得自己只能逃,逃至视而不见,逃至听而不闻。然后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地度过每一天。

她情绪的骤然变化,没能瞒过胤禛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沮丧,但他还是暗中叮嘱可儿等人,多陪她在草原上散心,别让她胡思乱想。知道她疼小寇子,便又把人派过去,让他逗她开怀。甚至还在私下里拜托胤祥,让他有空就去和她说说话,告诉她朝野间又出了什么样的新鲜事儿,然后多听她的想法和建议。如此,过了些日子后,殳纨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复那样颓废了。

七月十八日,康熙传谕至木兰围场行围,所有皇子俱随驾。清朝马上立国,从努尔哈赤开始,都非常注重把围猎当做重要的军伍训练。在没有直接对敌作战的情况下,他们把围猎作为征战和训练的预演,把野兽作为战术演习和实战拚杀的活靶,用以训练和提高八旗兵作战能力。清初,顺治皇帝在南海子晾鹰台校射时曾曰:“我朝以此定天下,朕每出猎,期习骑射。今综万几,日不暇给,然未尝忘也。”

殳纨骑着“飒露紫”,也跟在人群里。特依顺保和小寇子,陪在她左右,阿思哈和绰克托在后。她虽不想打猎,但却想看看著名的“行围”到底有多盛大。听特依顺保讲,行围时,约有一千二百五十名随围官兵,分成左右两翼,从几十里以外将猎场团团围住,以此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圏。由管围大臣督八旗将领率所属于围场布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排列于左;正黄、镶红、正红、镶蓝排列于右。两翼各置旗为标志,两哨前队用白旗,两协用黄旗,中军用镶黄旗。再逐渐向中心地带推进围拢,形成合围。而围中猎物则狂奔乱窜,但很难冲出合围。

远远地就看到康熙手持弓箭,与众皇子、御前大臣、侍卫俱穿甲戴盔,冲进围场中厮杀猎物。一时喊杀声沸天震地,空气里满是血雨腥风。被猎杀的动物中既有如虎豹熊猪之类的猛兽,也有羊鹿狐獐等看上去很温驯的动物。殳纨心有不忍,便远远地落在了后面。走着走着,特依顺保忽然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道:“格格,皇上要去猎鹿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猎鹿?”殳纨看看场中,发现康熙只带了十几个人,向另一处奔去,而把大队人马都留在远处。不由奇道:“皇上要去哪儿猎鹿?这里不就有吗?”

特依顺保笑道:“格格,皇上猎鹿与常人不同。皇上猎鹿要先设哨鹿。所谓哨鹿,即由一些士卒手持鹿头伏于草丛中,以鹿头招摇,仿雌鹿之鸣作呦呦声,引雄鹿入围,此称为哨鹿。待雄鹿至,由皇上亟发矢殪之。”

“哦。”殳纨明白了,《史记?淮阴侯列传》中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鹿,喻指帝位。后用“逐鹿”指争夺天下。于是皇上猎鹿,便蒙上了这样一层权利的色彩。她虽然对此不感兴趣,但看到身边几人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是答应下来,催马跟了过去。

情形正如特依顺保所说,望见远处有一片鹿群,康熙与扈从诸臣皆勒住马缰,以免离得太近惊走鹿群,随即便命侍卫举假鹿头哨鹿。少时,几头雄鹿被诱了进来,康熙一箭射去,正中一鹿。跟随人等还未及欢呼,草丛里就突然蹿出十几个黑影,各执刀剑,向众人砍去。

有刺客!殳纨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不妙。此刻跟在康熙身边的,只有十几个人,还有几个小皇子。对方也是十几个人,万一对方的武功高强,那康熙可就危险了。“阿思哈、绰克托过去帮忙护驾!特顺依保回去叫人!快!”特顺依保毕竟是大内侍卫出身,让他去叫人应该是最快的。

鉴于情况紧急,三人对望一眼后,齐齐道了一声:“喳——”便各自策马行动。

殳纨仔细向场内看去,跟在康熙身边的除了侍卫,就是胤禑、胤禄、胤礼和胤祄四名皇子。其中最大的胤禑十五岁,最小的胤祄才七岁。她急得手心里全是汗,不停地来回张望着。场中侍卫们围成一个半圆,把康熙和四位皇子护在身后。由于人数略少于对方,虽然人人奋力迎击,但还是有几名侍卫挂了彩。此时阿思哈和绰克托快马赶到,挥舞着腰刀,加入了战团。

“小寇子,你功夫不错,也去帮忙。千万保护好皇上!”康熙一定不能出事儿,他要万一出了事儿,使得胤禛不能继位,那大清的前途可就更说不准了。

“格格,那您……”小寇子不敢擅动。

“去吧,我这儿没事。你自己要小心!一定小心!”殳纨的心紧张地砰砰乱跳。

小寇子闻言前后看了看,确定这里无危险后,遂“喳”了一声,重重一夹马腹,飞驰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