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胤禛再也没去过真水无香园。他的心也是肉长的，禁不住她这么伤。他只是嘱咐苏培盛，照顾好那园子里的一切，她要做什么，只要不出圈儿，就随她吧。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因为京城连着降了两场大雪，禛贝勒府花园里的海棠、丁香、槐树、枣树、石榴树、核桃树等一夜间结满了雾凇，美丽皎洁，晶莹闪烁。雾凇，俗称树挂，是北方的冰雪美景，尤以吉林雾凇最为著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曾注曰：“夜气如雾，凝于木上，旦起视之如雪，日出飘满阶庭，尤为可爱。”因为景致难得，胤禛遂于康熙四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恭请皇阿玛幸花园进宴。同来的，还有太子胤礽和胤祉等一众皇子。
康熙兴致很高，在花园内赏玩多时，不时与众皇子唱和上几句诗词。胤祉瞅准机会，也进言邀请皇阿玛本月二十日到自己府上游幸花园，康熙游兴正浓，闻之自然满口答应。众人谈及高兴处，康熙忽然四处望望，然后问道：“老四，怎么没见纨丫头？”瞥见胤禛神色有异，又道，“把她找来，多日未见，朕可是有些想那丫头了。”
“儿臣遵旨。”胤禛停顿了一下，还是回身吩咐苏培盛去叫人，自己仍然陪在皇阿玛身边。康熙扫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苏培盛去不多时，便请来了殳纨。半月未见，她人更瘦了。穿了件雪青色的旗袍，外罩一字襟长坎肩，双膝跪倒，向康熙见礼。
看着她那青白的脸色，康熙微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纨丫头，起来吧。前阵子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谢皇上关心，奴婢已经全好了。”
“嗯，过来，陪朕说说话。”
“是。”殳纨陪在康熙身边，言笑晏晏，看不出丝毫的不妥。她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胤禛。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的声音。如果她能在皇阿玛面前表现出一分哀伤，他都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余地，可她没有。她掩饰得那么好，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但他很清楚，越是如此，她就离他越远。
前面，康熙正在嗔怪殳纨：“你说你这丫头，平时没事儿，也不说来宫里看看朕。今天朕来看你了，你居然还敢躲在屋里不出来，是不是讨打？”
殳纨笑道：“皇上，奴婢懒嘛。不过，奴婢心里有您。您不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是能懒就懒了；可您若是需要奴婢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奴婢都一定在所不辞。”
“真的？”康熙摸摸胡子，似有深意地问道。
“奴婢哪儿敢欺君？”
“好，那就先做首诗来听听，就以这雪景为题。若是做得不好，朕可不饶你。”
“皇上，”殳纨头大，这古人动不动就做诗，她那点水平哪里应付得了，“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做不出来。”
“嘿嘿，不饶。”康熙眯起眼睛，瞧着殳纨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扔出个甜枣给她，“老四说过你很想去塞外，你若是做得好诗，朕明年巡幸塞外，就带上你。若是不然，朕不仅不带你去，还要把‘飒露紫’收回来。”
一提“飒露紫”，殳纨果然露出肉痛表情。“飒露紫”从三岁就跟着她，已经跟了她五年。虽然人马殊途，可彼此间的感情极为深厚。平常即便不去马场骑马，她也几乎每天都要去马厩看它，和它说话。在她险些一命呜呼的那几天，“飒露紫”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烦躁得踢人，咬人，甚至不吃不喝。直到可儿亲自去哄它，跟它说主子就要好起来了，让它别闹，它才老实下来。殳纨能下床的第一天，就跑到马厩里，抱着它的脖子哭了半天。去不成塞外，她还可以忍，但要失去“飒露紫”，她绝对不干。纠结了半天，她心一横牙一咬，暗中向毛爷爷说了声对不起，您的那首词，又要提前问世了。
随着她故意磕磕绊绊好像一付索尽枯肠的样子，念完那最后四个字时，场中一片寂静。她低头不语，唉，就知道会这样。这词写景太壮丽，胸怀也太广阔，她盗版得实在是忐忑不安。好像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胤礽带头叫出一个“妙”字。然后便是众人齐刷刷地向康熙施礼，并集体朗诵那最后一句。她听得心里一阵阵发虚，紧紧揪住长坎的侧摆，手心里全是冷汗。
康熙笑得合不拢嘴，自觉这评价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即高兴地对殳纨道：“好，纨丫头做得好词，朕重重有赏。不如这样，就抬你为……”
“皇上，”殳纨听出康熙意思，立刻出言打断道，“奴婢能不能跟您要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康熙正在兴头上，也不怪她。
殳纨想了想，她其实很想求康熙撤了她格格的身份，放她远远地离开，可估计眼下是不行。只好道：“皇上，奴婢喜欢弹筝，但总觉得十六根弦筝的音域，还是窄了些。奴婢想试着把筝弦加到二十一根，能不能请您拨个会做乐器的好乐师来，和奴婢一起研究。看那五根弦如何增加，又该加在哪里合适。”
“就这么简单？”康熙有些不信。
“还要有做筝身的木头，做筝弦的白马尾，涂弦用的松香。”她扳扳手指，不厌其烦地一一数来。
康熙一乐，摆摆手道：“罢了，朕给你拨个人，再赏给你一千两银子，让你鼓捣去。你说的这二十一弦筝，若真能做出来，朕再有赏。”
殳纨跪倒谢恩道：“谢皇上。”
“走，陪朕去用膳。”
“奴婢遵旨。”她领旨起身，扶着康熙向正厅走去。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真的很怕她会向皇阿玛提出一走了之，虽然她一直没有露过口风，但他能感觉到她萌生的去意。他与她即使整日不见面，至少她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若她真的走了，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心中空了好大一块儿。不管她有多么怨他，恨他，他都要把她抓在手里，绝不放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