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周围，从大清廷时代开始，百米之内，就没有什么房屋，荷香这才能借着八挺赶制出来的云机枪，死死守住这里。
几十匹马儿，身上的骑兵被打的千疮百孔，它们却好端端的没有什么事情，失去主人的驾驭，这些马儿漫无目的的阵地前游荡。
城里依旧不停地响起枪身，琳琅闭上眼睛，那一阵阵惨叫声更清晰地传来。
荷香替琳琅包扎了左臂上的伤口，琳琅借机休息了片刻，包扎一结束，她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仓促构建的阵地，拉住一匹马，就要上马，却身后的荷香拉住。
“琳琅，你不要命了。”
“哈尔穆特下了屠城令，我不能不管！”
“荷香，替我守好兵工厂！”琳琅转身看着荷香，温和而决绝地说道，“别为我担心，只要你守好这里，我随时能退回来。”
她看着前方燃起滚滚黑烟的城市，轻轻说道，“这一切罪恶，都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执意要占领这座城市，这里的人，哪里会一次次遭受这种苦难！”
“万恶我为首，今天，就让我亲手消灭了我的罪恶！”琳琅轻轻扳开荷香紧紧扣住她衣角的小手，纵身上马。
“琳琅！你要是战死了，我们怎么办！”荷香大声喊道。
“我要是死了，大家……”琳琅沉默一下，大声说道，“各谋生路去吧。”
“我只能做我擅长的，豁出性命去做！其他的，我……”一种无力感泛上琳琅心头。
“我不是万能的，既然做不好全部，就做我最擅长的！”
琳琅的身影已经远去，只留下荷香还愣愣的站在原地。
“琳琅！你太不负责了！你对不起我们！”荷香的嘶喊声远远传来。
“荷香，如果连累了你，对不起！”琳琅在心中默默说道。
荷香看着琳琅远去的身影，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相处时日不多，但她还是喜欢上了琳琅。
她身后，一个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稚嫩，或老迈，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背着长长的步枪，身上缠着武装带，腰上挎着子弹袋。
荷香转过身来，“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是工人，不是士兵！”
“对不起，云小姐！”一个老工人走上前来，“都看出来了，哈尔穆特王爷，这是要屠城，我们不像你，城里，有我们的家人！”
一个个沉默的人走出了兵工厂的大门。荷香咬着牙，看着他们一个个走上这条不归路。她太清楚，这些人虽然每日和枪械打交道，可说起枪法，是万万不行的！
她更清楚，这些人的价值，培养一个合格的技术工人，不像训练士兵，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但她没有办法去劝说他们！
只因为，其中一个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若没有这座兵工厂，这穷乡僻壤的，大概也没什么人来打我们的主意！”
“这座城，到底要我们自己来守护！”这是一个年轻的孩子，他轻轻拉了拉坠到地上的长枪，他的个子太矮，没法撑起这么高的长枪。
荷香伸手替他调整了一下长枪上的系带，让他把这枪，背的更高一些。
“姐姐再见。”他一脸凝重的冲着荷香挥挥手，就消失在不断涌出的人群中。
宋子玉抱着瑟瑟发抖的妻子，坐在堂屋中，外面凄惨的叫声，一遍遍撕扯着他的耳膜，为什么？明明已经占领了这里，连琳琅都被绑了起来，为什么还要厮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要屠城了！
屠城？屠城！宋子玉忽然明白过来，他站起来，将妻子放在椅子上，他走到窗前，轻轻捅开一点窗户纸。
透过这个小洞，他清楚的看到，外面两个汉子，面色狰狞地聚在一起交谈，不善的目光，瞟向了他这里。
宋子玉匆忙走进里屋，从一个暗盒里掏出两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上好子弹，走出来塞给他妻子一把，他妻子手一颤，还是将枪揣进怀里。
旋即，堂屋的门被一脚踹开，宋子玉只来得及开了一枪，撂翻了当头的一个汉子，却被后面那人一枪打中了胸膛，宋子玉挣扎着要开枪，手上，却没有一丝力气。那名汉子走进来，揪住宋子玉的脖子，大声吼道，“银子在哪里！”
砰的一声枪响，宋子玉妻子双手握着那柄小手枪，枪口袅袅飘起一朵小巧的黑云。这名汉子头一歪，伏在宋子玉身上。
他身下，宋子玉也散去了最后的气息，只是他仰望的屋顶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外面的院门，也被人砰砰砰砰的砸了起来。宋子玉的妻子擦掉眼泪，捡起宋子玉掉落的手枪，握在手里。
赵四带着十几个人，缩在一间小小的院落内，院内已经倒伏着十几具尸体，她听着外面的不时传来的惨叫，没有回头，淡淡对身边的人问道，我们还有多少子弹。
“头儿，这些子弹，只怕是不够我们冲出城去，外面人太多！”
“没必要冲出城，只要到了兵工厂，我们就有足够的子弹！跟我冲出去，能救一个算一个！”
赵四带头冲出院落，手中两柄盒子炮，喷吐出她无声无息的怒火，一道屠城令，让她终于无法忍耐内心的怒火。
丘陵山那头，一个匆忙出逃的猎人，终于把宽城子被攻陷的消息，带给了蓝天蔚和他的队伍。
蓝天蔚咬着手指头，宽城子失手，他和手下的三千人马，就是无根之木，又要漂流到哪里去？难道也要学那些土匪，占个山头？
他的思绪，很快被士兵的异动打乱。没有人下令，琳琅军的士兵们，纷纷端起枪，最后检查了一遍步枪和子弹，就昂首向山上走去，那里，就是吉林军刚刚构筑好的阵地！
蓝天蔚急忙冲出，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一下，宽城子是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家人，当兵么，不就是为了家里能过的好点？”给蓝天蔚报信的猎人笑了笑，摘下枪，加入了进攻的行列。
老七和小六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两人沉默不语的时刻，手下的弟兄们，已经开始将隐蔽在暗处的几台云机枪抬了出来。
“头儿，走吧！”
“做什么？”
“打飞对面山上那些王八蛋，才能回去救老娘！”
这一日，聂士行求援的报告没有发给吉林将军，而是发给了近在咫尺的哈尔穆特王爷。只是，他最恐惧的粮食并不是问题，因为，很快，他的阵地前，就遍布了沉默冲锋的琳琅军。
无声，快速，沉默，没有高昂的口号，只有凶残的杀意。
聂士行两腿发颤，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狠的军队。
城中，琳琅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一次次冲杀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中，身上的皮袍沾满了鲜血，她便扔掉了皮袍，一身单薄的衣衫，继续冲杀。
汗水和血水一起浸湿了她的衣衫。
胯下骏马早就累死了一匹，此刻乘着的这一匹，也伤痕累累。
她感觉不到疲倦，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飞驰在冲杀的路上。
这是前所未有的苦战！那些被屠城令，被满地的鲜血和死尸，被那些明晃晃的金银珠宝激红了双眼的骑兵们，也杀出了凶性。
没有一个骑兵退缩，每一个人，都死在向琳琅进攻的路上。
琳琅撕下一缕布条，将新抢到手的马刀紧紧捆缚在右手上。左手早已失去了力气，受伤的右手，再一次担负起进攻的主力。
这种闪电般的短距离骑兵战中，步枪的用处并不大，琳琅能够依靠的，只有她坚韧的意志。
马蹄声传来，长街两头，一头是单枪匹马的琳琅，另一头，是数十名结队而来的骑兵。
琳琅没有逃走，今日，无非身死而已！她的罪恶，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赔偿。
双方没有呼喊，沉默而冷酷，沿着长街两侧，飞驰而来，在长街正中，狠狠撞击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琳琅奋力砍死了两个，但自己也被从马背上撞飞出去，摔到了墙上。
琳琅捂着右臂站起来，这一下撞的很猛，右臂彻底失去知觉。琳琅知道十有八九是骨折了。现在，她混身上下，只有一条左腿还算完好。
骑兵都纷纷下马，拎着滴血的马刀，走到琳琅身前。
一名骑兵举起马刀！他凝视着琳琅白皙的脖颈，这个位置，是他最喜欢下刀的地方。
啊！一声怒吼，琳琅猛地扑了过去，左臂上扬，虚弱无力，但坚韧的骨骼，还是挡住了这把马刀！琳琅一口咬在他咽喉上。
周围的骑兵顿时怒火打起，举起马刀，就要把琳琅和她身下的骑兵一起捅穿！
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这一圈围拢的骑兵，被打的瑟瑟发抖，弹孔是那样近，琳琅甚至能感到子弹掠过了她的头发。
“狗日的！”喝骂声远远传来。
琳琅从沉重的死尸堆里挣扎出来。
长街那头，突然涌出来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有些人，琳琅认识，有些人，琳琅不是很熟，还有些人，十分陌生。
“哈尔穆特，出来受死！”有人大声喊道。
琳琅这才发现，她杀来杀去，居然杀回了军政府大门口。
哈尔穆特飞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一脚踹出大门。沐荣拎着琳琅的盒子炮，走来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四周。
她身后，是一群目光凶恶的女学生，有人拎着骑兵的短刀，有人拿着厨房的菜刀，还有做针线活的锥子。
琳琅挣扎着走到沐荣身边，想要说什么，嘶哑的嗓子，却又说不出什么。
人群围拢过来，他们手中，是各式各样的武器，步枪，菜刀，马刀，火钳，铁锤。
每一样武器上，都低落着鲜血，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敌人的。
血腥味很重，但没有人呕吐。
“你们几个，扶我上去！”琳琅指了指一人多高的院墙。
几个女学生合力将琳琅推上墙头。
琳琅站在墙头，终于彻底看清楚了。长街上，无数的人拥挤过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琳琅，目光冷酷而嗜血。
琳琅不觉得恐怖，她只是心酸，很心酸。
她咬咬牙，拍拍胸部，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终于从嘶哑的嗓子中喊出声来。
“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琳琅的错！”
“我没有能力保护大家！我对不起大家！”
“你们要是有什么怒火，就冲我来吧！”
“万恶我为首，今天，我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枪毙我！”琳琅说着，两行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沉默，满街的人，都沉默！
有人举起了枪，他扣动了扳机。
顷刻之间，枪声大作。
“琳琅万岁！”
“宽城子，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墙下，沐荣抬起头，对琳琅说道，“宽城子，是我们的，保护它，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琳琅泪流满面。
《全卷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