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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819一更

西闲在往勤政殿来的路上, 心惊恍惚之中, 还怀着一丝细微的侥幸。

毕竟那只是她的捕风捉影,也许是因为太挂心泰儿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她想要得赵宗冕一句坚决的否认,最好是斥责她多心,然后笑着说天明就接泰儿回来。

就像是立在深渊之前, 明明已经往下滑去,却仍觉着一切都只是错觉。

直到听见勤政殿内的话。

“当然不能轻易答应他……但可能伤害泰儿……”

“不能答应他……”

“伤害泰儿……”

“伤害!”

西闲知道泰儿的确出事了。

但赵宗冕听来是如此的冷静。

而且听他们的口吻, 竟是无法救援。

从白天到现在, 算来已经过去一天了,劳动举国之力,竟仍是毫无消息。

“伤害”二字在耳畔不断回响, 想到在甘露宫桌上发现的那物件,西闲的心都炸裂了。

西闲对赵宗冕所说的那些话, 确是真心。

自从有了泰儿, 从怀孕开始, 到雁北逃亡, 就一直为了这个小东西牵心挂念, 生恐自己保护不好他。

当初苏舒燕喜欢上赵宗冕,西闲亦劝过她, 同赵宗冕在一起,就注定无法过安生日子。

真真是一语成谶。

从雁北到京城,从王府到深宫,瞬息万变, 几度生死。

终于熬到了风云渐退,西闲也终于松了口气,觉着终于一切结束,天下太平。

却不料就在她最松懈安谧的时候,犹如致命一击。

她真正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本是不想对赵宗冕说那些话的。

但是……

他隐瞒在先,又说“一点意外”,如此轻描淡写。

他甚至向她“保证”,让她“相信”。

在那血淋淋的物件之前……明明无可保无可证,这一切都似笑话。

她长久的担忧成真后,又如何还能选择相信。

西闲觉着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赵宗冕。

若不是他以强横压人,她又怎会做他的侧妃,如果不是为了泰儿着想,又怎肯死心塌地在他身边,先前的种种算计,含笑相陪,最大的所愿是让泰儿好好地长大成为太子,不被人威胁。

但是总有一团阴影在心里挥之不去,提醒着她,这个人是如何的不可测,也是如何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或许有一天,她会保不住一切……

虽贵为皇后,他也看似深宠,但西闲的心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仿佛得到了所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人钦羡敬仰。

但是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只要他一句话,她随时可以失去一切。

如今,偏偏是她视作性命的泰儿出了事。

可他居然还要她相信。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积怨郁结在心中,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

而在西闲离开之后,殿内,苏霁卿跟顾恒对面相看,都看出对方眼中深深地忧虑。

半晌,苏霁卿出门,他望着正前方的赵宗冕,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不该出声。

此刻,跟随西闲而来的阿照犹豫半晌,上了台阶。

“皇……”

“滚!”不等她开口,赵宗冕喝道,“都给朕滚!”

阿照吓的瑟缩,趔趄后退了两步。

苏霁卿闻言,也不便说话了。

赵宗冕回身就走,从勤政殿门口走开两步,却又停下。

他转身重回到勤政殿。

门侧顾恒看他几眼,知道这会儿不适合再行议事,便走了出来。

正阿照进退两难,顾恒定了定神道:“怎么还不去跟着娘娘。”

阿照道:“大人,大人……这个……”

顾恒跟苏霁卿定睛看去,才发现阿照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顾恒直了双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照眼中流下泪来:“这、这是先前娘娘醒了后,在甘露宫桌子上、发现的……”

苏霁卿本要进殿,见状也走到顾恒身边。

顾恒道:“到底是什么?”

阿照流着泪道:“大人自己看了就知道,本来是想给皇上的,求大人劝劝皇上,别生娘娘的气。”

说着跪倒在地,把盒子举高了些。

顾恒抬手,竟下不了决心去拿。

苏霁卿上前接了过来。

他看一眼旁边顾恒,然后将盒子打开。

当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两人各自骇然。

这看似普通的小木盒子里,放着半截很小很细嫩的手指。

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手指,像是尾指。

顾恒从来都冷静非常的人,望见此物,却好像此身都化作虚无了。

更恨不得立刻死在原地。

苏霁卿屏住呼吸,凑近看了眼,尾指细嫩,又有血渍淋漓。

触目惊心,苏霁卿也觉着天旋地转,竟不敢再细看。

阿照仰头看着两位,哽咽着小声问道:“这、这可是太、太子的……”

“不是!”苏霁卿下意识地否认,“绝对不是!”

阿照拭泪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顾恒的嘴角有一线微红溢出,是他强咬牙关,他垂眸对苏霁卿道:“侍读把此物……拿去给皇上过目吧。”

苏霁卿低头:“好。”

顾恒深深呼吸,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苏霁卿拿着那盒子,轻飘飘的木匣子,此刻在手中,重若千钧。

***

西闲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身心俱冷。

今夜月光极好,她慢慢抬头看着头顶月影,恍惚中,仿佛又看见泰儿可爱的小脸。

突然西闲觉着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梦,也许自己是在甘露宫的梦引香中做了个可怕的梦,泰儿此刻正还好端端地在他的寝殿睡着。

一念至此,西闲忙又往甘露宫的偏殿去。

自从紫宸殿被毁,在西闲的恳求下,赵宗冕许了让泰儿又在甘露宫的偏殿住着,孩子们都在,这曾是西闲最大满足之事。

她匆匆忙忙进门,往偏殿而去,殿内有灯火通明,但是……素来泰儿安歇的榻上却空无一人。

帐幔好端端地束在金钩上。

西闲在床边坐了,看着旁边的小枕头,猛地抬手将枕头抱入怀中。

她想大哭,却仿佛没有力气哭泣,泪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纷纷掉落,打在枕头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轻微的脚步声。

又过片刻,耳畔有人道:“娘娘。”

心神恍惚中,西闲竟一时无法分清来者是谁,总之不会是赵宗冕。

“太子之事,是我护佑不力所致,其实跟皇上……”是顾恒,他跪在地上,“娘娘如果要怪,都是顾恒之罪。”

西闲一声不答,仿佛没有听见。

“请娘娘放心,现在、都在侦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有消息。”

西闲道:“你看过、那个东西了吗?”

她的声音幽轻,极低。下意识地避讳。

顾恒口中是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看……过了。”

“那个……不会是泰儿吧?”西闲问。

顾恒沉默了会儿:“不,绝不是太子。”他违心地回答,“一定是有人想故意恐吓娘娘,想让娘娘心神大乱的。”

西闲睁大双眼,却仍是无法看清眼前景物:“我看见那东西的时候,也以为是有人故意恐吓,所以想向皇上禀告……可是、可是泰儿……泰儿那么小,顾大人,为什么是他呢?”

顾恒俯身磕头:“顾恒死罪!”

西闲道:“跟你没有关系,就算防备了这次,必然还有下次,从他出生到现在,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我都数不清了。”

顾恒无法辩驳。

沉默,太叫人难受的沉默了。

以至于顾恒想要尽快找出些话题,让这种沉默不会太令人窒息。

“谋划这些的是尹西园,先前小公爷所杀的何蕊,应该也跟他相识,所以小公爷出事后,尹西园那边一定有所戒备……昨天那些人,可能起初并不是冲着太子,也许……”

顾恒拼命地回想,身不由己地说道:“先前苏侍读去了西坊,在尹西园的居所发现了一封信,写明了是给皇上的。”

西闲果然留意:“信?”

“其中一封信上,要皇上以退位做交换太子平安回来,另一件,是个戏文折子。”

“平安……回来……”西闲喃喃了一句,却又收神:“什么戏文折子?”

顾恒道:“苏侍读说是尹西园所写的,什么九重天帝之子跟上清女神之间的瓜葛,可是结局并非先前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

顾恒顿了顿:“两两相忘。”

西闲微睁双眸:“这个……我好像知道。”

当初在南浔,西闲随着文安王离开之前,曾问尹西园他那戏文写得怎么样。

尹西园说已经写妥当了。西闲问是何结局,他的回答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那时候西闲的回答却是:“可惜,为什么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西闲拧眉想了片刻,拭泪,神情已经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顾大人,能不能让我看一看那信跟折子?”

顾恒略一犹豫便回答:“可以。只是得启奏皇上。”

西闲一顿。

“其实,皇上也甚是焦急,”顾恒忖度着,半是劝说道:“而且这会儿多事之秋,娘娘还是、去跟皇上道个歉……皇上是不会真的怪罪娘娘的。”

西闲微怔,继而道:“有些话说出去就是说出去了,你也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记在心里。”

如今回过神来后,西闲也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心神大乱说出那许多诛心之言,毕竟这并不是发作的时候。

但是,想到那匣子里的尾指,对比赵宗冕的“保证”以及“相信”,到底是没忍住。

如今既然已经都做了,以赵宗冕的性格,一定会恨极了她。

她的确是不在乎将怎么样,但还有承吉跟承祥,另外……

西闲道:“顾大人,有件事想先拜托你。”

顾恒问道:“娘娘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西闲下地,向着顾恒屈膝行礼。

“娘娘!”顾恒错愕,忙起身。

西闲道:“若是、若是……以后我有个什么,以后承吉跟承祥两个,就多、多拜托顾大人。”

“娘娘,何必说这些!”顾恒又惊又惧,急忙喝止。

西闲笑了笑:“我跟他、本就是不该在一起的,是一门阴差阳错的姻缘,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我方才所说那些,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如今只尽快找回泰儿,他如何处置我,我没有怨言。只知道大人是个志虑忠纯之人,若得大人一句允诺,我不管如何,都是放心的。”

“我……我自然会依允娘娘,但是娘娘也不能如此颓丧,”顾恒道,“一切尚有转机。而且,小皇子们最不可缺少的人,是娘娘你,而不是顾恒等人。所以还请娘娘务必保重。”

西闲眼中又蕴出泪来:“多谢顾大人厚意。”

顾恒心里还有话要说,但如今泰儿尚流落在外,倒是不好先提,于是说道:“事情未必不可挽回,请娘娘再度三思,我先回去,……会尽快将折子跟信拿来给娘娘过目。”

西闲点头:“有劳顾大人了。”

顾恒起身,将走的时候又回头:“尹西园让侍读将信跟折子带回给皇上,自然也料到了皇上绝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条件,所以才……才又送了那东西给娘娘过目,虽不知真假,但娘娘见了必然心神大乱。他之所以没有让侍读带给皇上看,是因为知道,皇上若是见了那物,自然会隐瞒下来,而娘娘则是关心太子之故不会坐视。尹西园如此用心周密,大有挑拨离间趁乱骚扰之意,娘娘……”

“我知道了。”西闲点头,“多谢顾大人提醒,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方才跟顾恒这一番对话,越发让西闲清醒,但是说出去的话已经说了,该伤的人心也都伤了,到底是中计了。

顾恒这才起身往外,西闲突然发现他左臂上带伤,隐隐血渍透出,本想问一句,转念间却又罢了,见顾恒离开,西闲立在原地,深深呼吸数回,终于心神稳固,便先去看望承吉承祥。

只说顾恒回到勤政殿,却见殿门紧闭,只是殿门口有一滩鲜血,几个内侍正白着脸在悄悄冲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

想念扔了两个地雷

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泰鹅:唉,先是有人要烧鹅,现在又要切块,还能不能好好让本鹅长大了

顾恒:都是师父的错

泰鹅:师父莫哭,母后跟姨母们也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是战斗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