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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七 拉锯战

“万岁!万岁!”

营寨之中的山西镇士卒齐声高呼,在他们看来,是炮队直接把汹涌而来的白甲兵打的溃散,那种如乌云盖头一般的憋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伤一人便杀敌数百,如此战况,如何不让人热血沸腾。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过,已经到了中午,炮队再次出发,进了凉棚之中,瞭望手登上望斗,开启了第二轮炮击,整个中午都会是炮兵的时间,待天气凉爽后,各营才会展开四面围攻。

炮声隆隆,曹变蛟骑在马上,停在不远处,身边全是精锐的家丁,而在不远处则是牧锋率领的孙伯纶亲卫队,他们驻马于此便是准备阻拦鞑虏派遣小队精骑对炮队进行骚扰。

当炮声响过三轮,鞑虏营地奔出三支骑队,都不过百余人,向凉棚疾驰而来,曹变蛟与牧锋留下足够的预备队,俱是打马而上,在热辣的骄阳下,数百骑兵在宽不到半里的正面展开了捉对的厮杀,这些都是双方最精锐的骑兵,装备与勇气都是上等的,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最危险的时候,白甲兵甚至冲到了炮队面前,这也仅仅是让炮队少打了一轮罢了,各炮位的炮手迅速集结,排成两排,便用燧发喇叭铳把十余白甲兵打成了马蜂窝,然后又开始了下一轮的炮击。

东虏营中,多铎下了战马,脸色铁青,坐在了一个木头箱子上,任凭一个白甲用匕首从手臂上剜出一枚石子,那是炮弹砸在地上迸射起来的,威力不下于铅弹。

“十五贝勒,抓了两个山西镇的人,问清楚了,那炮兵是延绥镇的。”一个牛录额真忙慌慌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

“孙伯纶?”多铎脸色微变,问道。

那牛录额真道:“除了孙伯纶,谁还能有如此精良火器?”

这话说的极为有理,若说明国之中,做精良的装备无一不是装备于辽东,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若真有辽东没有的火器,那就只有孙伯纶了。

多铎却仍旧感觉难以置信:“孙贼不是以铁甲骑兵而著称吗,怎生火器也如此精良?”

“听十四贝勒说过,孙贼的火铳是极为犀利的,不曾想火炮也这般厉害啊。”那牛录额真脸色颇为难看。

两人话还没说话,吴达海打马而来,脸色铁黑,看到多铎手臂上裹了白布,还在渗出血色,原本准备兴师问罪的他态度立刻软化下来,说道:“小十五,你怎么如此冲动,竟直接派出了白甲兵,白白折损了三百精锐,若是老汗在世,非得把你这兵权去了不可!”

吴达海这话说的没错,女真八旗本就丁口不多,其中最精锐的就是白甲兵,在努尔哈赤时代,从未有一场仗损折三百白甲的,更没有损折三百白甲而没杀伤一个敌人的。而且,镶白旗的白甲兵许多都是努尔哈赤当年的护军亲卫,在其死的时候留给幼子多铎的。

“老叔,冲山西镇中军,斩将夺旗之事,便不要再想了。”多铎并未计较他的态度,当年努尔哈赤死后,多铎三兄弟只有阿济格勉强算是成年,常常出兵在外,若非吴达海照顾,他与多尔衮也无法顺利的长大,还握住了旗权。

吴达海叹息一声,说:“且不说你亮出了咱们的底牌,便是还藏着白甲,也是不能再有斩将夺旗这个念头了,那红夷小炮既然是延绥镇的,孙伯纶多半是来了,那么他的铁甲骑兵自然也在左近。”

多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孙伯纶的甲骑威名赫赫,原本多铎还有碰一碰的念头,如今见识了那火炮的威力,心道甲骑之威,定然名副其实,已然是没了主动对抗的心。

“老叔,如今该如何做?”多铎认真的问道。

吴达海满脸苦涩:“多铎,你若真听老叔的话,在孙、曹主力到达前,咱们就该回应州和多尔衮汇合,如今,便是想走,也是不成了,但固守待援,也不是法子,咱这营地可经不起那些火炮的攻击呀。

多铎心中有些后悔,他当初坚持留下来,除了想有更多虏获,便是想借机击溃山西镇主力,好博得更高的威望,毕竟他年轻,虽幼年便担当旗主之位,战功却不如那些叔伯兄弟,甚至连岳托这类年纪大的侄子都远胜于他,此番扣关南下,两黄旗击溃宣府镇,而大同镇则是由阿巴泰和多尔衮合力击败的,多铎是很想证明自己的。

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多铎知道已经已经处于险地,他略作思索便说道:“老叔,想来敌人下午便会进攻,无论如何,我们要过今晚,明日一早便抛弃辎重、缴获,全军北撤。”

吴达海自然也没有其他法子,当即说道:“如此也好,这种情形下,自保为上,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多尔衮,让他南下增援。”

多铎却摇摇头,说道:“万万不可!”

说罢,他拉过那牛录额真,命令道:“下午开战,你带精骑趁乱走脱,北上去找十四哥,告诉他立刻押解应州和夏米庄一带的阿哈、财货北上,先撤到边墙一带。”

那牛录额真脸色微变,见多铎坚持,便带人去准备了,多铎横刀在前,对吴达海说道:“老叔,我已陷入明国腹地,便是突围,此战亦是大败,此战消息传到明国其他边镇,那些怯懦小人怕是有了心思,大同镇城还有数万明军,若与延绥、山西两镇合力,十四哥怕是腹背受敌,索性让他后撤,勿要为我等犯险。”

“你呀,若早有如此决断,如何落得这般境况呢。”吴达海叹息出声,终还是回了自己的防线。

申时过半,太阳已经西落,凉爽的风吹了起来,随着曹文诏的将令下达,四面围营的明国大军开始运动,随着牛皮鼓声响彻这片天地,位于西面的山西镇中军率先开始了进攻。

随着鼓声节奏,近万大军徐徐前进,随着数十面斜指的大旗运动着,这些军卒来自山西镇各援、游兵营的精锐,居中近两千军容严整的军队正是曹文诏的正兵营中的战兵,近万人的武器在西落的太阳照耀下,反射着粼粼寒光,无数的靴子踏在坚硬的黄土地上,宛若海潮一般汹涌。

而紧随中军行动的是曹变蛟和孙伯纶的北营,曹变蛟的奇兵营位于北阵两翼,而中间的近两千兵完全由孙伯纶延绥兵组成,一千火铳手列于八百跳荡之后,而在各方阵之间的缝隙里,马一鸣的炮队穿插其中,已然用葡萄弹和链弹开始对鞑虏营地的栅栏和胸墙进行破拆!

当北面和西面的大军前锋已经开始用箭矢、铅弹与鞑虏进行‘交流’的时候,东面和西面才派遣千余人渡河,齐膝的河水为进攻带来了不少困难,但这些山西镇将领的家丁仍然在厚赏的刺激下,快速前进,只是并未上岸,只在浅滩处放下遮挡箭矢的挨牌,用铅弹和箭雨还击栅栏后面射箭的蒙古人。

三军齐动,四面围攻,声势骇人。

锋线之上,杀气冲天,然而这里却也是血与肉的绞杀,山西镇的士兵坚定的向着敌营前进,想要靠兵力优势碾碎眼前的一切障碍,但事实证明,鞑虏与以前经常交锋的流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军队,他们的士卒训练有素,甲械精良,又占据着地利,特别是那些白甲兵,下马步战是其强项,在正面,白甲兵的出现不仅可以维持住阵线,还能反冲击山西镇的步兵阵。

在无法一鼓作气冲下的情况下,曹文诏迅速改变了策略,他先是派遣山西镇的炮兵上前,用虎蹲炮、佛郎机和碗口铳攻击鞑虏的防线,将眼前的栅栏和寨墙全部绞碎,然后是丁壮和军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填平壕沟,做完了这些,已经伤亡过千人,但兵力充足的优势逐渐显现。

在曹文诏的指挥下,各营的精兵和家丁轮番出击,由厚重的步阵稳住阵脚,尽可能的展开兵力,在曹文诏的张弛有度指挥下,山西镇各营好似一柄抡起的重锤,也曹文诏这个铁匠掌握着节奏,抡起,砸下,再抡起,再砸下,一锤重过一锤,狠狠敲击着吴达海指挥的西面防线,迫使其不断后撤,虽然山西兵需要三四个人才能与鞑虏交换一人,但相比大明以往对阵女真八旗的战绩来说,这已经是极为显赫的了。

而在北面,因为延绥兵的加入,进攻变的沉重有力,野战炮的靠前部署摧毁了一切防御工事,在娴熟的步炮协同下,不等鞑虏反应过来,跳荡队就已经冲过没有竹签和铁蒺藜的壕沟,与鞑虏混战在了一起,若不是多铎果断投入白甲护军反冲击,这一波次进攻怕是就要突破了。

有延绥镇的跳荡激励,曹变蛟的手下也是绷足了劲,嗷嗷叫着冲上去,护住两翼,双方就此颤抖在了一起,铅弹不断从侧面打来,而脑袋上到处都是飞蝗一般的流矢,纠缠在一起的锋线上,残肢断体到处都是,狭小的空间根本不给人转圜的余地,面对刺来的兵刃,只能硬抗,士卒们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尽可能在重创身死之前,杀伤敌人,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东虏向来以艰苦耐战著称,孙伯纶的跳荡选锋也是一时之选,经历过不少恶战,但双方终究是血肉之躯,披挂重甲连战了近一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天色渐暗,似是商量好的似的,双方都是后撤了一些,拉开距离,隔着不到百步休整,却也紧张的对峙着,这个距离仍旧可以抛射箭矢或攒射铅子杀伤,但双方却不约而同选择了休兵。

西面和北面战事方休,另外两面却也打的难解难分,双方各自利用栅栏和挨牌对射箭矢许久,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以为拉弓而消耗光了体力,这时山西镇的两个参将各自带领家丁冲杀,倒也颇有斩获。

战事一直持续到天色完全昏暗,双方才罢兵休战,山西镇的士卒靠后扎营,却也没有退出原本的壕沟和栅栏,而鞑虏则驱赶丁壮在营内再筑工事,一时倒是相安无事。

到了半夜,曹文诏点验伤亡和斩获,却发现死伤近四千人,而斩获的鞑虏首级却有近八百,考虑到白天被延绥火炮杀伤的,及抢回虏营的兵马,斩获当在一千二百以上,这已经是难得的大功劳了。

一夜无话,寅时还未过(没到清晨五点),东面的天空刚刚放出一点微亮,多铎便已经全身披挂完毕,出现在了护军面前,此时他身边的白甲不足一千三百人,其余要么死于炮击,要么亡于战阵,而在一刻钟之后,待吴达海的突袭东面的山西镇营地成功,他便率领这些白甲以及不到两千人的左翼蒙古人从东面冲出包围,先沿着滹沱河向东,在饲机渡河,越过内长城,前往大同城下,与两白旗的大军汇合。

黑暗之中,营地一片安宁,为了保证大军悄然集结不至于惊醒外面的明军,多铎命令放弃一切财货,并且给营中圈禁的阿哈发了食物,以防闹事。

“贝勒爷,还有三十多重伤员,该如何处置?”一个额真走过来,低声问道。

多铎思斟片刻,难掩哀伤的说道:“告诉他们,我没法带走他们,如果他们要慈悲便给他们慈悲,如果不想,就让他们投降吧,我决计不会为难他们的家人。”

“是,贝勒爷,奴才悄悄去办。”额真说道,他又说道:“贝勒爷,还有一事,巴林部违反您的命令,把抢来的金银绑在马匹上,为此甚至连一些受伤的蒙古人都不顾了。”

多铎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喝道:“待与主力汇合,定要让这贪婪小人付出代价!”

那额真却说:“有这些金银在,巴林部跑不快,便要落在后面替咱们抵挡明军,若僧罗真有本事带回去,这般不听将领,这些金银也是算替他买命了!”

两人正说着,东面忽然传来几声炮响,继而大火冲天而起,多铎喝道:“跟我来,渡河参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