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拂过，月光下的湖水微微荡漾。
此刻，沐灵雨的心情就像那一轮轮不断扩大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湖面依稀浮现出苏季和林姿的身影。
苏季低声道：“人情自在人心，你询问这般儿戏的问题，又能证明什么？”
林姿答道：“证明，你心里有我。”
苏季不以为然地望着她，“我心里的确有一个女人，可惜不是你。”
话音刚落，沐灵雨的脸色微微一变。
风停了，湖水归于平静，宛如明镜般浮现出林姿紧蹙的秀眉。
“撒谎！你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苏季淡淡道：“不要自以为是。我承认你过去对我来说很重要，但那仅仅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来，你对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所做的种种恶行，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若不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尸万段！”
林姿微微阖目，“当年为救你出镐京，我饱受丧子之痛，万箭穿身之苦，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深宫苦寒之地，整整十年。到头来你却要置我于死地，你的良心何在！”
望着湖面映出的林姿，沐灵雨蹙眉道：“那妖孽自己又何尝有过良心？”
西王母摇了摇头，缓缓道：“世间生灵皆有良心，哪怕豺狼虎豹也是一样。青黎化为人形在世间游历数千年，做人的时间远比做狐狸的时间还要久，自然知道作为一个人来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奈何很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世人行恶之时，内心深处那一丝迟疑，便是良心。世人行凶之时，挥刀那一瞬间的犹豫也是良心。青黎沾染人性的同时也拥有了心，可惜她曾经把心交给一个叫姬发的男人。”
“那个兴周伐纣的武王姬发？”
“可曾听过姬发梦游青丘邑的传说？”
“传说武王姬发儿时做过的梦。他梦到自己曾在一个叫做青丘邑的地方和一位女子白头偕老，直至生老病死。那段梦中的人生告一段落以后，年仅七岁的姬发从梦中醒来。后来有一天，姬发偶遇冀州侯苏护之女，见她的容貌竟与梦中的妻子神肖酷似。莫非，姬发梦中的妻子就是青黎？”
“不错。世人只知姬发率领八百诸侯攻入朝歌，瓦解商纣王的暴政，却很少有人觉得姬发能覆灭成汤，还有青黎迷惑君心的功劳。然而，当青黎面临斩首之时，姬发为了和她撇清关系，对她见死不救。从这个背叛她的男人身上，青黎感受到人心的险恶和脆弱，也知道一旦把自己的心毫不保留地交给另外一个人，便难免要受到伤害。青黎想要栖身在人心的善恶之间是很痛苦的事，直到郁红枝用逆天印契封印她的形魄。青黎索性把人性的部分随那一缕形魄分离出去，便是那个叫林姿的绿衣女子。从此以后，青黎的善恶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绝情的恶，另一半是痴情的善。泯灭良心的青黎作恶的时候，再不会有任何纠结和犹豫。她的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因为再没有人能得到她的心，没有人心的弱点，也没人能伤害到她。”
沐灵雨问道：“难道没有办法可以除掉她？”
西王母道：“若想铲除青黎，唯有让她的良心重新回归本体，善恶合而为一。”
沐灵雨若有所思，俯视波光鳞鳞的湖水。
水面闪烁着星星点点，浮现出雪地里走来一位老年文士，正是兮伯吉甫。
兮伯吉甫走到苏季面前，语重心长道：“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恶。青黎不过是奉女娲之命行事，即便她不做那些事情，还是会有别人代替她去做。”
苏季道：“爹，你还在帮她说话？”
兮伯吉甫摇头道：“我不是帮她，而是在帮我们自己。镇守九泉的东岳大帝，执掌月人路的所有亡灵。青黎能让我们见到东岳大帝，让那些死去的故人重返阳间，其中也包括你娘。”
苏季陡然双眸微张，诧异道：“娘，也能死而复生？”
兮伯吉甫点头道：“不止你娘，还有其他因青黎而死的所有人。所谓的善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会因为立场的不同发生改变。现在只有青黎能帮你重返阳间。”
苏季的目光微微有些动摇，刚刚父亲所说的这番话实在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愿意相信青黎。
林姿踏着雪白的地面，向前走了几步，面对一个浑身冻僵的亡魂，叹道：“瞧瞧这些在地狱里受苦的可怜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就算生前罪无可恕，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西方教经文中说：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善得善果，恶食恶果，所有善恶都会在因果轮回中得到果报……简直是胡说八道！”
“此话怎讲？”苏季问。
林姿背对着苏季道：“你说我平生作恶多端，可我依旧逍遥法外千年，而你心目中那些所谓的好人，却都死在我的前面，甚至被打入地狱饱受煎熬，敢问何来善恶有报？”
望着那个被冻得皮肉绽裂的亡魂，苏季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即便一个人罪该千刀万剐，也没谁拥有资格将其裁决，因为没有谁是真正的一尘不染。
那些阴间的官吏，只是凭一己之念决定别人的善恶。善恶本是共生共存，善中有恶，恶中有善，真假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而幽冥地府轮回殿里那个西方教的判官眼里，仿佛所有亡魂都应该下地狱。
低头沉默片刻，苏季道：“如果东岳大帝真能让那些故人起死回生，我倒是很想见他一面。”
林姿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勾了勾手指，仿佛再让他跟过来。随着一阵急促的振翅声，苏季展开双翼，飞起在半空中。
三个身影在雪地中前行的同时，一只满身漆黑的乌鸦，正隐藏在高空的黑云里向下俯视。黑亮的羽毛闪耀着光泽，乌鸦悄无声息地煽动翅膀，平稳地飞翔，尾随在苏季等人身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