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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檐风铃 第二十三章

在利川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我酣睡了两天。

这两天里,与其说在接受治疗,不如说是在睡觉。但我并非沉睡不醒。其实每天我都会醒几次,虽然每次醒来时间很短。在短暂的清醒状态下,我也不跟人说话。我看着医生和护士,自认为话都在眼里。他们只是没领会到。

管他呢,我只想睡觉。直到第三天,我才睡够。

一大早,查房的医生就来了。“今天好多了。”他甚至没看我,就拿起病床前面栏杆上挂着的记录板看了看,“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我说,“很好。”

我嘴里第二个“很好”,其实是自言自语,是在对自己能够重新用语言进行表达,表示欢迎。但医生可能不知道这点,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想而知,病人若像这样对医生说话,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种肯定。

“你已经没事了,很快就会康复。”他笑着对我说。说完,他就和女护士一同离开,查别的病房去了。我已经发现,医生其实并未对我做什么。我也没什么需要他费心之处。我通身上下,几乎毫发无损。

病房里只有我一个病人,所以无法通过观察其他病号的情况,来判断这是哪种病区。但我想应该是外科住院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医疗费用如何结算。据我了解,如果不能预付费用,医院通常不会对病人进行治疗。不管怎样,我现在还没什么精神来考虑这些问题。这两天,我总在重复做一个梦。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也久久不肯散去,还在眼前晃悠。

这个梦,就是在洞子里蹒跚前行,迷迷糊糊那段时间做的。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个梦,还以为是脑子有问题,是幻觉。出来后,那段记忆还在重复,就不会是幻觉了。这几天,那个梦常常不分昼夜的袭来,而且越来越详细,情节越来越丰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做的,就是那个被人拖走的梦。我好像是躺在板子上被拖走的,但没看见拖我的是什么人。也许不是人,是某种可以拖拽的工具。我好像被拖回了幽暗潮湿的地下溶洞,那个四周满是孔穴,犹如蜂巢的地方。很奇怪,我闭着眼,却能看见有个“人”正俯视着我。那人戴着面罩,罩着长袍,看不出相貌,甚至从声音上,也不太听得出性别。我是以直觉,判断他为男性。

“需要换一个吗?”那人在问。他的声音就像是由破裂的金属片相互摩擦而发出来的,非常难听。

我以为他在问我,准备试着回答,却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不用吧。我看他很好。还没见过能这么快就适体的,他表现非常好。”

原来,洞里还有个人。我又“看见”了这个人。他穿一件黑色斗篷,头罩在斗篷里。因为光线原因,我看不见他的脸。这人嗓音尖细,也不好听。同样基于直觉,我认为这也是位中年男性。

“不是他表现好,是宿主。”先前那人说,“还没找到他吗?”

“还没找到。不知摔哪里去了。”

“应该找到他,弄清会分体的原因。”

“我会派人继续搜索。”

“好吧,恢复了,就让他回去。”

“明白了。”

“是个很好的个体。”戴面罩的人低下身,仔细看我。

随着那人身体靠近,一股无形的力量随之袭来。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血管里咚咚作响,像要爆裂似的。我眼前一亮,就醒了。

今天,我又做了那个梦,时间大概在下午输过一次水之后。我认为完全没必要给我输水的,但护士说,反正钱已经缴了。我说,那就别浪费。

输着输着,我就睡着了。同样,又做了那个梦。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夜间,房顶亮着灯。不知为什么,这次睡醒之后,状况好像发生了反复,再次感觉昏昏沉沉,恹恹欲睡。我看见窗帘被拉上了,外面隐约有光,所以也可能还不太晚。我听见有人小声对话。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从上方俯探下来。那张面孔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皮肤上毛孔很粗。

见到老谢,我感到很高兴,但眼皮子沉重,睁不开,于是又睡了。这次的倦意很强烈,

可能是用药的关系。刚才,听见老谢在向人了解我的情况,一个女的声音说,刚用过药,我会很安静。很多药都有副作用,能让人睁不开眼,看东西模糊,甚至出现重影。不过,我不知道他们为何想让我安静。

我又不愿意说话了,并再次变得嗜睡,就跟前两天一样。也许是治疗进入了强制睡眠的新阶段。而且,我又多次做了同一个梦。我甚至想,梦里那位戴面罩的家伙,潜意识里,会不会就是老谢。这个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不能让我的好兄弟知道,在梦中,我会这样看他。

老谢来了之后,病房里有了明显变化。医生很少来了,至少在我每次短暂清醒时,没见他再来过。这期间,护士也换了人。新来的护士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很漂亮。每次醒来,我几乎都能看见老谢。有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认为自从老谢和陌生人来了之后,医生和护士好像都开始刻意回避我。除了那位眼睛漂亮的护士。

由于各项体征检查结果都显示为正常,我很快就出院了。老谢替我办了出院手续,医疗费可能也是他帮忙结的。回头,得记着把钱还给他。我还是不太想说话,体力也没恢复,路都还不太走得稳。离开时,我本想跟医生打个招呼,道声感谢,可没看见他。护士站也没人,那会儿,她们不知去哪儿了。就像要专门为我的离开留出空间,这天,整层楼都没什么人。

老谢跟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把我搀扶下楼,又扶着我,上了停在住院部楼下玻璃门外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

这期间,我始终没跟老谢进行交流。好几次想问问他,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我只能发一些简单的音,用一些简单的,就像小孩刚学说话时使用的短句。我想,这可能是由于当初从洞口摔下去撞到了脑袋,大脑中负责语言的部位受损所致。那时不用跟人说话,所以没发现。我见过许多因头部受损导致语言障碍的病例,但没听说这种情况还会反复。希望只是暂时的。

由于药物作用,我一上车就睡着了,而且睡了很久,最后是怎么下车,怎么进房间,这些经过统统都不记得。我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我住的地方干净整洁,环境相当不错,估计是某个酒店,也可能是市里某处康复中心。给我用的药具有很强的镇静效果,能让人睡得香。毕竟睡觉对康复很有帮助。令我感动的是,老谢还为我找了护理人员。好的康复保健服务收费都不便宜,而且不是哪里都有。做护理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她那双眼睛,跟医院最后来照顾我那位护士一样漂亮。漂亮的女护理每次来都要给我打针。她打针的动作相当熟练,每次都会先仰起头,将注射器里的空气推出去,直到从针尖上冒出一串液体为止。然后,她就会面带微笑看着我,而不去看注射器和将要扎针的地方。不知不觉,针就打完了。

这期间,我几番都想跟她说声谢谢,但因为语言表达迟缓,每次总是话还没出口,针头就扎进了膀子里。那针剂效果显著,立竿见影。我的视线很快变得模糊,姑娘的身体变成一双,行走时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很有趣。朦胧中,我还看见,在她身后有个圆形物体,仿佛是个灯箱,看起来就像月亮被挂在了墙上。大多数时候,姑娘还没离开房间,我就已经睡熟了。

*

这天,我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感觉房间里的气氛有了很大改变。厚厚的窗帘拉开了,隔着一层纱帘,外面看起来阳光明媚,还能听见知鸟在鸣叫。房里没开空调——根本就没有安装空调,但一点也不觉得热。我两根手指轻轻搓着床单,感受织品的成色,分辨它们是60支纱,还是80支纱的棉料。能做这样的精细动作,说明我已取回对感官的支配权。我想我是彻底清醒了。

我记得前两天好像看见墙壁上装有灯箱,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圆形装饰物。房间布置得清爽宜人,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多余物品,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现在,就算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是在哪里了。

这里是位于苏马荡的云岭一号,我住在只做内部

接待的一号楼。

翻身下床,趿上柔软洁白,上面绣着云岭一号标志的拖鞋,走到窗边,我摁下了墙上的窗帘开关。白色纱帘缓缓往两边退开,一面宽幅风景映入眼帘。这是间大楼端头的客房,视野很好。远远望去,齐岳山云遮雾绕,白色的巨型风车时隐时现,长长的扇叶缓慢转动着。

我想给老谢打个电话。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讲,还要向他表示感谢。我在房里找到了我的背包和手机。但手机没电了,开不了机。我从包里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手机显示在充电,但还是开不了机。

我看见床头柜上有部电话。酒店客房里都有电话,不过并不是全都可以直接拨打外线。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了一遍谢姚犁的手机号,不正确。也许号码记错了。我又试了两遍,忽然想起该在号码前加零。电话拨通了。

“喂。”

“喂,老谢,是我。”我吐词清楚,语句流畅。

“你醒了?”老谢的声音听上去很惊喜,“我马上过来。”

“好,赶紧来。我要给你讲一段杜川东漂流记。”

挂了电话,我先洗了个澡,擦干后,仍穿着身上那件睡袍。睡袍左胸,绣得有“云岭一号”字样。从地下出来时,身上那件衣服已烂得不成样子,估计被扔掉了。我把头发吹干,然后坐在沙发上等老谢。

见茶几上摆着一套漂亮的青瓷茶具,我接了水,烧上,从藤筐里挑了袋正山小种,等水开了,冲上一泡,趁热喝几口,感觉神清气爽。三泡水之后,我听见门铃响,便过去开门。来人果然是老谢。

老谢穿着浅条纹格子衬衫,衣服下摆扎在裤子里,裤腰上,系着陈旧的棕色牛皮带,皮带扣是一块结实的金属片,没有品牌商标,上面有许多刮痕。他对这副造型一定很满意,否则不会从大学到现在,始终坚持这副打扮。即便到了冬季天凉,他也不过是在这身行头上加件厚外套。

他手上拎着纸袋,上下打量我,然后一只手放在我肩膀,随我进屋。

纸袋里,是他给我准备的衣服和鞋,全是新买的。坐下后,他又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问道:“彻底醒了?”

“醒了。”我说,“怎么,不放心?”

“我得确定,你是真醒。”

“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你每天都醒好几次。最讨厌的是,我经常分辨不出,你到底是真醒,还是处于某种看起来清醒,其实啥都不知道的状态。”

“啥都不知道?”我听得糊涂。

“也不是。你知道吃饭,知道上厕所。这些你搞得明白。”

“真的?我这种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是个幸运儿。”他笑了笑道,“我也这么说,你真他妈是个幸运儿,后半辈子不知要交多少好运。”

“现在,我算是痊愈了吗?”

“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挠了挠头说,“我情况究竟如何?”

“检查说,你没啥毛病。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也说,要不就是脑部有点问题。鬼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的问题总是没人说得清。然后就是各种猜测之词。最可信的说法,你应该是撞了头,或持续缺氧,总之是脑部受了损伤。这种病例不少,你不是头一个长时间昏睡不醒的病人。”

“长时间?”我皱起眉头,心里在衡量他说那个尺度,“多长?我像这样有多久了?该不会迷糊了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老谢表情丰富地看着我,“看样子,你没什么时间概念。”

“我像这样多久了?”我又问。

“你已昏睡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到今天,二十三个日夜。”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

老谢伸出手,给我看他的表。他表上的日历显示,今天是8月7日。距我离开西安,已快一个月了。看见他的表,我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我的表可能丢在洞子里了。见我不信,老谢又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看。

见鬼,真是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