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雨声，淅淅沥沥，像老僧念经，不紧不慢，絮絮叨叨，几欲让人昏昏睡去。雨声中偶尔夹着一股快风，风甩过来一团急雨，“噼噼啪啪”打在窗玻璃上，好像是老僧的念珠散落在石板上。玻璃上除了雨珠就只是深深的黑，偶尔会划过一抹雪白的光，那是行驶中汽车的灯光。
阿莲很在意这些划过的亮光，划破黑暗的光，一定是很有勇气的，尽管它很短暂，但它不屈服。她很希望能多看到它，可是这却要很久才能等到，她记不清她看到过几次这样的光亮，但每次看到，她的心里就多了一层光，暧光。
她是在昨天夜里醒来的，醒来时，眼睛也正是看着这窗外深深的黑，不过当时玻璃上没有雨珠。她以为自己正睡了一觉，睡得很累，四肢仿佛都疲乏得要飘浮。可是，睡的地方却是陌生的，为什么会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努力回忆，她回忆起向她飞来的子弹，她看得到那些子弹，子弹砸进了自己身体里，她听到子弹破开皮肉的声音，子弹是从五六支手枪的枪口里飞出来的，握枪的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多人？她看到在那些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她认识的人，是的，她不仅认识，而且是熟悉，那个人是阿旺，阿旺的眼睛里充满着惊恐，他身旁有一个人正扭着阿旺的胳膊，阿旺不敢动，因为那个人的一只手里拎着一把枪。阿莲也有一把枪，枪就在手里，于是就举起了枪，迎着飞来的子弹射出了自己手里的子弹，阿旺身边的人倒下去了，阿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蹿了出去，他去了，去了多远？
眼前一花，一团白色的东西晃了过去，不一会，又晃了回来。阿莲眨了一下眼，看清楚那是一名护士，于是，她吃力地张开嘴，问，“这是在哪儿？”
护士一愣，神情颇有些紧张地向门口看了一眼，悄声说，“医院。”接着又说，“你最好继续睡觉，不要出声音。”护士说完，又看了一眼门外，就收拾好药盘，匆匆走了。
阿莲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过，她却不能做任何事情，她甚至连抬一下手的气力都没，又能做什么？
上午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的床边转，是几个人，她没有睁眼，只凝住呼吸听，她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在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有一个很平谈的声音回答，“很难判断，危险期虽然已经过去，但神智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接着她感到有人在拨她的眼皮，同时，一道刺眼的光柱射进来，她的眼球急忙去避那个光，拔她眼皮的人“咦——”了一声，阴沉的声音马上问道，“怎么了？”
拨她眼皮的人仍用平淡的声音回答，“没什么，她仍在昏迷当中，可能比预想的要严重一些，你们需要再等等。”
跟着这句话的后面，传来了一个破锣嗓子的骂声，“这个死婆娘，干脆让她死了算了，省得兄弟们日夜在这里守着。”
阴沉的声音“哼”了一声，说，“蠢——，费了兄弟们半天劲，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死？”稍一停，又说，“就算是死，也得先把她的价值利用完。”
破锣嗓音问，“那两个家伙能来吗？”
“能，”阴沉的声音回答，“一定能。”
“我不太相信，已经蹲了两夜了，连根毛都没见着，要来他们早该来了。”又是破锣嗓子的声音。
“不需要你相信，你只需要在这里呆着就行了。”阴沉的声音显得有些烦躁，声调也随之拔起。
“病房需要安静，如果希望她早点醒，就请保持安静。”是那个平淡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像嵌在深山里永远也激不起浪花池潭。
然后，屋里就没有了说话声，而有的是脚步声，离开病房的脚步声。阿莲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感觉四肢似乎不再飘浮了，因为她觉出她的手心里正攥着一把潮湿的汗。
他们要等的那两个人是谁？这个问题马上就占据了阿莲的大脑。对这些人而言，自己的价值就是做诱饵，他们要诱谁来？阿莲突然又出汗了，这一次竟然是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已经想到他们要诱来的人是谁了。
吴四宝想象着在走出病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突然回身狠狠地把巴掌扇在那个一嘴阴阳怪气的张国震的脸上，而且不能只扇一下，一定要扇许多下，最好扇掉他几颗大牙。他这样想着，就出了病房，张国震紧跟在他身后，仍不知好歹地说，“兄弟们太累了，我怕撑不下去，能不能换一队人来，也让我们这帮兄弟也休息休息。”
吴四宝突然回身，手随即也抬了起来，他的一双芝麻般大小的眼睛竟然瞪得像鼓圆的绿豆。张国震有些惊呆，正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就戛然止住了。
吴四宝的手没有扇在张国震的脸上，而是很缓慢地搭在他的肩上，按后轻轻按了按，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我知道兄弟们辛苦，可是你们得咬住牙坚持下去，能抓到这俩人，就是你们的大功，在李主任那里，你们也有了光彩。要想换一队人，可以啊，我马上就可以调过来，可是，如果那两个人今天就来了呢？你和你兄弟们不是白等了两天？功劳却让别人抢人走了，这么不合算的事，你干吗？”
张国震不出声了，吴四宝的话说得有很道理，他无法不接受。
吴四宝又说，“别忘了，这两个人可真是你的冤家对头啊，自从他们出现，你好像就没办利落过一件事，李主任那里，我都没法给你圆场，你和别人不同，你是我的表弟，说多了，李主任会认为我坦护你，我真是很为难。现在好了，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亲手逮着他们，你难道要放过吗？”
“这两个王八蛋，”经吴四宝一点，压在张国震心头的仇旧新恨一时涌起，咬牙道，“我一定是前世里杀了他们的父母，抢了他们的老婆了，所以才惹上这两个家伙来缠着我。”
吴四宝把手滑到张国震的臂膀上，拍了拍，说，“那你就让他们再到来世去报那些仇吧。”
张国震想了想，便显出一脸无奈，说，“我就怕到头来，那俩家伙不往这里来，我们还是白忙活。”
“会来的，”吴四宝的嘴角翘起来，似是很神秘地一笑，“你耐心等着就行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张国震并不相信吴四宝的智力水平。
“是李主任对我说的，李主任的话，你不相信吗？”
“李主任，”嘴里一念到李主任，张国震就有些气软，“我相信。”
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李主任的话，他不能不相信，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鄙视吴四宝的智力，但他决不敢怀疑李主任的智力，他对李主任的敬仰，只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李主任是谁，李主任当然就是让人闻名色变的李士群。
看到张国震不再说话，吴四宝感到很满意，但在满意之中，不免夹着些酸意。他把手从张国震的胳膊上抽下来，说，“不要让兄弟们泄了劲，也许，那两个家伙马上就会出现。”
“放心，”张国震说，“兄弟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
吴四宝背过双手，用一双芝麻眼审视着自己所站的这条走廊。这是医院三楼的走廊，走廊原本很长，一条主楼梯把整条走廊从中间分成了左右两部分，又各自堵上了一道门，间成了两个不同的医务区，他现在所在的走廊就是左侧的外科护理区，在这个医务区的左端走廊上，还有一个楼梯，并不宽，医生和护士大都从这条楼梯上下。
走廊上正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和陪同的家属，吴四宝的眼睛扫过他们，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刚刚出来的那间病房和与之左右相临、相对的几间病房，他问张国震，“兄弟们都在里面吧？”
张国震说，“都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马虎，这一左一右两间，还有对门那间，都有我们的人。”
“一共安排了多少人？”
“每间房5个人。”
“其他的人呢？”
“走廊尽头的那个小楼梯口，我安排了两个人，这边的大楼梯口安排了四个。”
“嗯？”吴四宝面带疑问，“这才多少人？”
张国震瞧了一眼站在阿莲病房门口的两名手下，说，“加上这两个，再加我，一共二十四个人。”
“其他人呢？”
张国震挠了挠头说，“其他人……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对付两个人，我寻思着这么多兄弟也就足够了。”
“把他们都叫来，要休息，就在这里面休，这里的病床多得是，够他们睡的了。另外，这左右还需要再要两间房，对面也要两间。”吴四宝沉着脸说。
张国震一脸为难道，“这里的院长是日本人，要房间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了，我们对付的只有两个人，没必要搞得这么大的场面。”
吴四宝不屑地瞧了张国震一眼，说，“你好像忘记了我们要对付的是哪两个人吧？”
“我知道，这两个是我们的对头，”张国震说，“但是我觉着啊，前几次是因为他们太侥幸了，正赶上运气好，可是这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总不能没完没了地有吧？这一次我就敢保证，他们准逃不出去。”
吴四宝又一次打量张国震一番，好像在他身上发现了怪异的变化，“你凭什么敢下保证？”
“前几次，是我们没有准备，他们才能偷袭得逞，但这一次，我们有充分的准备啊，你看咱们这坑挖得多好，这么多人守着，可以说是天网恢恢，天衣无缝，只要他们敢来，除了投降和死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
“你这么有自信？”
“那是当然，兄弟们也都憋着这股劲呢。”
吴四宝朝阿莲的病房瞧了一眼，说，“如果他们跳窗逃跑呢？”
“那就更好了，我巴不得他们跳，这楼可是西洋楼，一层顶得上咱们的两层，从三楼到地面至少要有十三四米，他们硬往下跳，纯粹就是自杀，那也好，省了我们的子弹了。”
吴四宝点点头，说，“你千万别给我掉以轻心，别光注意着晚上，白天也一样要小心。”
“大哥，这你就放心行了，白天和晚上，咱都有准备，管他用什么手段，都逃不出咱们设的这个坑。”
“你认为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救人？说给我听听。”
“这个好猜，”张国震把嘴撇了撇，说，“救人的手段无外乎这么几个，一个是假扮成医生，往病房里混，混不进去，就干掉看守，闯进去救人；再一个，就是扮成日本兵，说是宪兵队要提人，然后吐几句日本把咱的兄弟们唬毛了，就把人带走了；三一个，就是搞出点乱子，在哪个地方放把火，弄点烟，搞得整个医院乱哄哄的，他们就好趁乱救人；还有，就是在夜里拉电闸，搞成一团黑，他们趁着黑，摸进病房去救人。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几招，没什么新鲜的，对付这些招，我早就有安排。”
吴四宝“呵呵”笑了两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张国震说，“行，看来脑子里有些东西了，没白栽培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