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柳芭给英哲的信（中）
信看完了。英哲小心翼翼地把信重新折叠起来，放进上衣口袋里。此刻，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没有些许情感的铺垫，泪水蓦地一下子就模糊了双眼。金英哲忙掏出手绢，取下眼镜，擦干了眼泪，谁知刚擦完泪水就又涌出眼眶。英哲索性不再擦拭，微微仰起头，听凭泪水恣意流淌。他也不再用手绢，就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擦抹着，怔怔地坐着，无视周围客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金英哲马上就要满18周岁了，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到成人的年龄了。在他短暂而又有些漫长的年月里，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是在两种状态下生存着:一种状态是时光流逝得非常缓慢，就如同蜗牛似的，在温暖的阳光下缓慢地移动着；另一种状态时光却是快得简直就是稍纵即逝，快似闪电。当金英哲在自己家里或者背着书包去上学的那些令人厌倦的日子里，他过的日子就是第一种状态，时间慢如蜗牛。而当他来到萨哈罗夫家学习演奏小提琴时或者和柳芭耍贫嘴时，时间过得就快如闪电，还没咂吧出滋味一天就过完了。而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中，金英哲从一个8岁的男孩子成长为一个大小伙子。柳芭给他的信，是英哲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别人写个他的信，更是他见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而当他看完了这封信以后的感觉是这封信上的文字简直就是字字千钧，但同时，来自柳芭的那股灼人的爱情，也同样是每个字都在他心底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相比之下，金英哲就觉得自己对柳芭的那份爱情简直就是毫无分量，根本就像是幼儿园两个男女小伙伴之间的关注，比如故意拽拽人家的小辫子啦，冲人家做个鬼脸啦什么的一样。如果再把金英哲对柳芭的感情往“高端”比喻一下，充其量也就是和发生在小学高年级或者初中生学生身上的那种“爱情”差不多，偷偷塞张上面写着求解某道算数题答案的纸条啦，约好放学一起回家啦，最最浪漫的事就是相约去冷饮店喝杯酸梅汤啥的——当然是AA制，男生还不懂这种场合应该由男士掏腰包才对，女生也不懂这种场合是不应该由自己花钱买饮料的。与柳芭对金英哲在这封情书里毫无掩饰地所表达出的对金英哲的爱情相比，刚才所有说到的金英哲对柳芭的那份所谓的“爱情”，苍白就是毫无生命力可言，他自己都感到羞愧得真想在地面找个耗子洞啥的，钻进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金英哲就这样没着没落地坐在路边的小茶馆里，既痛苦又羞愧地想着他打算和柳芭结婚这件事，几乎忘记了他该回家了。
李春子看看晚餐的时间要到了，家人都在家，除了英哲！为了不招惹金海镇发脾气，她马上拨通了萨哈罗夫家电话。
“萨哈罗夫家。”电话里传出一个女性的俄语声音。
李春子听出是伊莲娜，马上说道：“伊莲娜，是我，李春子。”
金海镇家和萨哈罗夫家交往十余年了，可两家女主人还都没有掌握一种共同熟知的语言，只能用俄语、韩语、汉语以及日语杂糅混合的语言交流，让外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这两个女主人在四种语言之间倒是越来越切换自如、得心应手了。
“啊，听出来了。有事吗，春子？”伊莲娜说。
“英哲还在你们家吗？”李春子问。
“他走了有半个小时啦，还没到家吗？”
“是的，还没回来。柳芭在家吗？”
“她在家。我和柳芭上午都出门了，下午才回家，我们回家之后英哲才离开的。”
“你们家没什么事吧？”
“我们家这边没发生什么事，一切正常。我想，英哲可能没坐出租汽车，到家自然会迟些了，你不要着急。”
“噢，知道了。”李春子说，“有时间去看你。再见。”
李春子放下了电话。她一听伊莲娜说的话就明白萨哈罗夫家还没有公开谈论两个孩子的婚事，那英哲这个混小子跑哪儿去了呢？金海镇在书房里，秀妍在大
客厅弹奏钢琴《少女的祈祷》，英浩两口子在楼上，这是晚饭前的一段平静。李春子离开卧室，毫无目的地走到钢琴旁，摸摸秀妍的头，随后穿过大客厅，到
门厅站了一会儿，后来干脆换了鞋，开门走出楼门，立在门廊，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张望了一会儿。她看不到庭院的大门，甬道转了弯，树木遮挡住了视线，她只能不安地在门廊踱步。
李春子当然知道英哲为他和柳芭的婚事没得到她的同意而闹情绪，这可以理解，但是总不至于离家出走吧？英哲竟然会离家出走，李春子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假如真的发生这种事，那李春子就不是李春子而是朴春子，金英哲就不是金英哲而是张英哲了。不过，像这么晚不回家也不打个招呼的事，还真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呢。她漫无目的地在门廊里来来回回地溜达着，心里琢磨着昨天在英哲房间里发生的事。当李春子抽不冷子听到英哲告诉她说他要和柳芭结婚的事时，尽管先前她心里对这个问题多少还是有所准备的，但真的面对英哲明确地和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李春子还是吓了一跳。不过，正如她早已经做好预判制定了应对策略那样，后来她毅然决然地否决了英哲提出的要和柳芭结婚的想法，不留一点余地断绝了英哲的念想。当然，李春子明白，她这样做会让英哲感觉到她这个当妈妈的多少有点冷酷，也会彻底颠覆了妈妈在他心里的伟大形象。但是，许多时候，当人面对生活的选择时，就会去选择他认为是正确的那个选择，应为他所受的家庭教育告诉他只能这样做，没有第二个选项。自从李春子嫁到金海镇家之后，夫家的家规她是应该不打折扣地遵守的，临出嫁前，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叮嘱她的，李春子对此也并没有异议。后来，当英哲长大后，尤其是从英哲柳芭往来密切时开始，金海镇便把英哲祖父早先立下的不允许金家男人娶俄罗斯女人为妻的家规告诉了李春子。自打知道了金家与这样一条家规之后，李春子就明确告诉金海镇，她会遵照英哲祖父订立的家规行事的，请金海镇放心就好。李春子当然明了，英哲祖父订立这样一个家规，强调他的后人必须遵守，这里必然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她无须仔细琢磨就猜得出是原因。李春子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其实若完全按照她的意愿办事，她才不会限制儿子娶哪国女人为妻，只要小两口相亲相爱就好。但是，现在不行，她李春子是金海镇的夫人，是金家的主妇，而且家里还有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继子，还有儿媳和孙女，李春子必须必须有金家老夫人的尊严，也必须和丈夫一起，共同维护金家先辈立下的规矩。这样一来，李春子在儿子英哲面前就不可能再去迁就他打算和柳芭结婚的想法了，而且是肯不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李春子决定，她会再一次重复昨天说过的话，明确告诉英哲，不要再试图打算说通她。
这时，尹嫂跟着她也来到门廊，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我叫人去大门外看看吧？”
“好。”李春子点点头，又和尹嫂说，“尹嫂，你去忙你的事吧，我在这再呆一会儿。”
“知道了。”尹嫂回答，又吩咐立在门廊下的一个男佣人，“你去大门口看看二少爷回来没有。”
男佣人鞠躬后大步流星往大门方向走去。他刚走过甬道的第一个弯道，迎面就看到了低着头正往这边走的英哲，他没有迟疑旋即转身就往回跑。
站在门廊下的李春子看见这么快就回来的男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往门廊边沿的台阶迎上几步。
这时，男佣人已经到了她近前，指指身后说：“老夫人，二少爷回来了。”说完话，赶紧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