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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日本晁卿辞帝都

天际阴沉,大海宁静无波,但见远方海域飘来了大片水雾,宛如罩上了一层薄纱。

哗哗……哗哗,好听的水花声响起,雾里悄悄来了一艘海舟,舟上坐著四名静静的和尚,他们赤足短衣,低头摇桨,看船头上还高悬了一盏灯笼,灯纸上绘了朵金菊花,光晕透出,依序数去,共是八枚发光菊瓣。

这片海域很是阴森,初时轻烟薄雾,只在船舷,慢慢水烟越飘越高,越来越浓,渐渐海雾淹没了小舟,便让***化做了一片朦胧,望来是凄美。

水雾中灯光远去,慢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後方再次传来划桨声,又是艘小船驶来。

与先前的小舟相同,这艘小船也各悬了一只灯笼,灯纸上亦绘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桨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他们腰悬短刀,头绑布巾,一个个专心划桨,随著前方小舟驶入了浓雾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讳者,便是遇上大海雾。飓风虽说凶险,毕竟还有迹象可循,时时可以走避。可海雾不同,每每来无影、去无踪,难防范,一旦船只被迫在雾里航行,随时都有触礁沈没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玻-信得欸!」

喊声高亢嘹亮,声闻数里,猛听「扑通」几声,前方四艘小舟纷纷抛出了绳,看那麻绳一尺一尺地布满刻记,底端处又绑了一块黑黑的锤铁,当是拿来测水深之用。

「伊吉!」、「挪砸!」绳铁一沈入海底,四艘小舟开始回报水深,骤然间,海面一阵剧烈起伏,但见後方雾气破开,驶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後双桅,规模宏伟,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宽足丈,长约十五丈,好似一栋海上楼房,正自破浪而来。当前桅杆上更悬了一面大旗,雾里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绣了一朵金菊花,自内而外,共计一十六枚菊瓣。

松柏长青、梅兰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为认记的派别,并不多见,以金菊为号者,更是闻所未闻。不消说,面前的菊花旗并非出自於中原,而是名满天下的「鸟羽菊纹」,至於这艘大海船,想必来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时代起,菊花便是东瀛的象徵。当时日本国主「鸟羽天皇」嗜爱菊花,常以菊纹装饰器皿,或镶於衣物佩剑之上,久而久之,承传不坠,终为皇室徽章。至於「日本」二字,则出於飞鸟时代圣德之手,当时他遣使通隋,自称「日出国天致书日没国天无恙」,自此「日本」二字为臣民津津乐道,代代相传下,终於大化年间底定国名,自号「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阳的家乡。然而此刻船行大海,阳却不见了。从大船远眺而去,只见雾气浓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浓雾之中,虽已点燃了***,却照不亮海面,只在雾里留下几个暗淡的光晕,望来便似渔火点点,两两,凄凉美绝。

咔咔几声,大船上打响了火石,灯光燃起,有人随即展开了一张海图。

这张图布满了岛屿,图上“冲绳”、“奄美”、“先岛”等猎刀都在正中,想来,这张图是“琉球王国”所绘,故“琉球”居于天下正中。

借着蒙(此处缺一字)灯光望去,只见图上有条红线,东起“冲绳”,一西进,抵达一处小岛,名为“烟岛”,红线于此稍事停留后,随即向西连绵而去。忽然间,红线大转弯了,它疾疾北转,像是遇到了什么,绕过了一个大***,方才绕往西行。

琉球也好,朝鲜也罢,诸国海图一旦绘制到此,莫不疾疾偏转,指引来人避让。只是他们在闪避什么呢?海上又非陆地,一无大山,二无峡谷,只是一片海蓝镜滑,却有什么好躲的呢?除非……他们遇上了……

,地方大名与将军之间严重对立。当时的将军是足利义满,就是《聪明的一体》里的那位将军。本书中提到的大内义弘因助将军平乱有功,成为周防与长门等六国的守护。大内家势力大增,引发幕府不满。在幕府的蓄意挑衅之下,大内义弘拒绝承担幕府的课役,并于应永六年拥兵谋反,史称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动员了领内的势力,同时联系对幕府不满的各方发难,企图推翻幕府的统治。应永之乱以幕府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大内义弘兵败切腹,幕府威望达到鼎盛时期,而大内氏也变成了区区的周防和长门两国守护。

后来,大内义弘的孙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夺回部分失地之余又征讨新的领地,成为书中提到的七国守护。)

四下一片死寂,大船闻入古代航道,潮湿水雾立时弥漫而来,甲板给水烟彻底淹没,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人人都感呼吸不畅.浑身湿嗒嗒的。大内良臣明白情势凶险异常,便亲自掌舵,一边观看海图,一边顺盼情势,就怕海底藏着暗礁海岩,如果撞破船身,不免让众人葬身鱼腹。

船点起了大火盆,盼能照亮远方海面,然而雾气过浓,反射折光.只让船头处多了一个七彩光晕,如梦如幻。此时此刻,除了船处的一点光亮.四下尽是无边黑暗。就听海潮静静拍打船舷,此外竟是什么也听不着、看不见。

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马鹿野郎,不愧是什么梦海,雾气比想象还浓。”逸海上人轻声道:“这算是好的了。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雾气已淡了许多。”

眼前水雾浓厚,实为生平所仅见.谁知这还算是雾气淡的时候,众人茫然道:“上人,您……您以前进来过这儿么?”逸海上人摇头道:“闯进梦海,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不过每年到了七月时节,老衲便会前来外海一带.探查梦海里的动静。”河野洋雄皱眉道:“七月时节’为何是七月?”

逸海上人道:“七月初一鬼门开,每逢孟兰盆节前后,‘梦海’的雾气便会消退许多。”

大内良臣算了算日,看今日乃是六月中,已近七月初一,当即道“原来还有这层道理。看来琉球渔民称此地为‘目莲鬼悔’,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逸海上人叹道:“没错,七月初一,地府开门,目莲若想闯入地狱救母,也只有这几天方便了。”

七月初一鬼门开,恰是佛家的“孟兰盆节”,又称“鬼节”,根据佛家说祛,地狱之门将于今日打开,释放孤魂野鬼出来。

在场都是满手血腥之辈,不说河野洋雄生试七胴,残酷好杀.便看那个“阎将军”,为了效力大名,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诸人想起地狱因果报应之说,不由都隐隐感到畏惧。

良久,听得一名武上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是第一批进入梦海的人么?”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有人来过此地了。”众人微微一惊,道:“数年前?那……那是谁?”逸海上人尚未回话.却听那“阿一”冷冷地道“绘制这海图的人。”众人心下醒悟,力才想起那张梦海图,宝图早在世间,这梦海当然已有捷足先登之人。河野洋雄沉吟道:“上人,这梦海宝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逸海上人道:“此图第一次现世,是在‘大唐招提寺’之中。相传是一名小沙弥发觉的,此后便交给了政夫人。”

这位“政夫人”倒是大名鼎鼎,乃是镰仓幕府第一代大将军源濑朝的妻,出家后号称“尼将军”,在东瀛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这“唐招提寺”有何来历,反而让人心存迷惑。众人喃喃地道:“招提寺……那……那是”那“阿一”冷冷接口:“鉴真和尚。”

众人院然大悟,方才想起那位修建“大唐招提寺”的高僧来自中原的“鉴真和尚”。河野洋雄颔道:“这么说来,这梦海图便是鉴真和尚绘制的.对么?“

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那“阎将军”则是冷冷嗤了一声,满是讥嘲之意。河野洋雄有些恼火了,霎时手按剑柄,森然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逸海上人咳道“施主忘了么,鉴真和尚是个瞎。”河野洋雄啊了一声,却也想了起来依史籍所载,鉴真和尚于平安时期渡海东来,抵达东瀛时年近古稀,早已双目失明,想他瞽目之人,写字尚嫌勉强,却又如何绘制海图?

河野洋雄自知丢人现眼,一时咬牙切齿,良久,终于转过头去,道“罢了。”把手一送.刀回鞘,正要说几句话遮掩,甲板上竞有人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众人急忙转头,猛见阎将军仰头大笑,声传大海.全不给人家一点面。武士之道,重荣辱。往往一言之差,便招世之祸,果然河野洋雄恼羞成怒,只见他深深吐纳几口,调匀了气息,方才大步而出,静静地道:“你笑什么?”

阎将军仍在发笑,不过这回并非狂笑.而是冷笑。大内良臣等人在旁观看,心里都是暗叫不妙。河野洋雄也不多问,既然对方视己如犬,那也不必客气.当即道:“忍者,拔你的剑。”

河野洋雄邀斗了,先前他给这人打个出其不意,早想讨回公道,这时性一股脑发泄出来。那阎将军却也傲慢之至.只管双手抱胸,后背向敌,浑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河野洋雄怒不可遏,厉声道:“转过身来!”

正要拔刀生斩,却听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道:“施主,他早就转身了。”

河野洋雄微觉愕然,只见那“阿一”头罩黑套,目向前方,可后脑勺处却精光闪烁,隐隐透出一双斜斜的长眼。河野洋雄脸色剧变,赶忙向旁一扑,着地滚了开来。

全场惊骇不已,看这阎将军状似傲慢背敌,实则早巳暗暗转身。若非河野洋雄也是战之身,见机快,否则对方杀招一出,恐怕势在劫难逃。

忍法乃是暗杀之术,个中诡谲可怖之处,外人实难想象其万一,看着河野洋雄贸然邀斗,难免自讨没趣。

此时众人同在梦海,本该同舟共济,奈何船上或是凶徒,或是刺客,早晚会血流成河。大内良臣有心解围,忙道:“上人,这鉴真和尚既是瞎,想来这梦海地图也非他所能绘制,却不知此图怎会在唐招提寺出土?”逸海上人道“他是受故人之托。”

大内良臣愕然道:“故人?”逸海上人朗声吟道:“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逸海上人无所不能.非但精通汉律,读起诗来更是抑扬顿挫,甚是悦耳。余人问有限,不解汉,难免听得一头雾水。大内良臣沉吟道:“这‘晁卿’便是您口中的故人吗。?”

逸海上人道:“没错。根据史载,他便是第一位成功闯入梦海的人。”众人微微一惊,,看面前的海域是“鬼海”、是“谜海”,可说是天下第一惊险海域。孰料竟有人能来去自如?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过张海图便是此人绘制的?”

逸海上人摇头道:“不是。”大内良臣愕然道:“为何不是。”逸海上人道:“那张海图所载字并非楷书,而是小篆。”

大内良臣暗暗颔,自知楷书是近世之物,小篆却是远古书体,想来还早于鉴真之时。他凝思半晌又道:“这梦海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上人知晓么?”

逸海上人摇头道:“这海图的来历并无史料可考,便与梦海一般,同是不解之谜。老衲近年反复寻史料,也只知这张宝图是‘晁卿’所寻出,其后转托鉴真,方才带回日本。”听得一声冷笑、众人转过头去,却又是河野洋雄。听他道:“听你说得天花乱坠,若是真有其事,这‘晁卿’该当大大有名才是吧,为何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逸海上人道:“唐人称‘卿’,是对士人的敬称。这位晁卿本名叫做‘晁衡’,曾在长安住了几十年.可说名重一时。”众武士听“晁衡”二字颇为耳生,茫然便问:“这位也是唐人吗?”逸海上人道:“不是,‘晁衡’是日本人。他十六岁时离乡.来到长安,直到五十多岁才辞官返国。你们方才听到的那诗.便是唐国大诗人李白写来纪念他的。”

李白又称“李白”,号称诗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他何时与东瀛人士结交的。众武上满心茫然,喃喃忖念之中,忽听逸海上人吟道: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众武士醒悟过来,大声道:“对了!晁衡就是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对不对?”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阿倍仲麻吕’。他便是第一位闯进梦海的英雄。”

在场上下恍然大悟,方知这位“晁衡”来历如何,原来他就是元正女皇时代的遣唐使“阿倍忡麻吕”,此人交游广阔,曾与大诗人李白、王维等人唱和,那句“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正是他返国前赠给王维的名句。

众武士过去也曾听说遣唐使“晁衡”的事迹,只知此人聪明博,曾经高中长安进士,成了大唐皇帝身边的侍从官,却没想到此人人居然到过梦海,尚且托人带了一张海图回来。一人低声来问:“上人,当年晁衡为何进入梦海?他可是奉了谁的命么?”

逸海上人道:“当然:他九死一生,闯入梦海,并非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奉了朝廷之命。”听得此言.满船上下全都转过头来了,齐声凛道:“朝廷?”

“朝廷”二字,大有深意,在日本人口中,专指天皇一系之公卿世官,又称“公家”。至于幕府大将军,则称为“武家”,以别于京都王室。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气,道:“朝廷……朝廷也曾来‘梦海’寻宝么?”

逸海上人叹道:“当然了。据我所悉,自圣德受刺身死后,历代天皇法皇、东宫,莫不竭尽所能,代代都遣使进入梦海,盼能找回那样失落的宝物,直到元正女皇这一代,晁衡方才成功闯入梦海。”听得历代前仆后继,尽皆进人梦海,众人不禁愕然道:‘他们……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逸海上人正要回答,猛听“砰”的大响,听得一人大声道:“主公!主公!您快过来看!”

大内良臣大吃一惊,急忙喝令下锚,随即循声疾奔,其余逸海上人、阎将军、河野洋雄,并同上下数十名武士,人人都来到了左舷.定睛一看,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向后退了开来。

层层浓雾中,左舷旁伸来了一根腐朽的桅杆,那海里竟然有艘沉船,却与船身相撞了。

眼看桅杆摇摇欲坠,一名武士大着胆,轻轻朝桅杆推去,嘎嘎低响中,只见那桅杆缓缓倾斜,猛然间海面水花四溅,轰声大作,那桅杆已然断成两截,一段摔入了海里,一段却坠到了甲板上。

众武士相顾骇然,慢慢围拢过来,只见那段桅杆长约五尺,圆径甚粗,却已腐朽破烂。众人低声来问:“主公,这是哪里的沉船,您看得出来么?”

大内良臣是幕内第一舵手.海洋之事无出其掌握,自没什么事难得倒他。他拾起了桅杆,反复察看,道:“这是蒙古人的船。”听得此言,众人尽感惊疑:“蒙古人的船?你没看错吗?”

“大内君没说错.”河野洋雄也蹲了过来,他指着桅杆上的铆钉,道,“我曾在‘鹰岛’见过蒙古的沉船,只有忽必烈大帝建造的船只才会用这样形状的铆钉。”

众人全呆了.没人料到忽必烈的船队也曾来过“梦海”,甚拿沉没存此,一片寂静间,只听一名武士颤声道:“看……好多船……好多船……”

全场尽皆回,凝眸视远方,只见浓雾中黑影重重,一根又一根桅杆凸出于海面,或直立、或倾坍、或断折,船底不绝传来低微碰撞声,海流送来了无数浮木.众武士惊惶打捞,但见“蒙古军舰”、“天龙寺船”、“勘合贸易船”……遗骸捞不胜捞,其数之多,遍数不尽。

这不是梦海.而是鬼海,历代海船曝数葬身于此,无一例外,河野洋雄看得头皮发麻,颤声道:“上人……到底……到底他们要找什么?”逸海上人默然,一旁阎将军接口道:“他们在找梦岛。”众人错愕不已:“梦岛,岛上有什么?”

阎将军没有说话了,他也许不想说,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梦岛”有什么。

众武士面面相觑,此时此刻,人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可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万籁俱寂中,只听大内良臣低声道“上人,您……您方才说晁衡曾经成功闯入梦海,那……那后来呢,他回到日本了么?”逸海上人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内良臣低声道:“那个晁衡真的回到日本了吗?怎么我从没听说他回国以后的事迹?”

听得此言,众人不觉都“咦”了一声。看这“晁衡”是唐国进士,名气响,若是返回日本定居了,必然与吉备真备、空海和尚并驾齐驱。可众人过去只听说晁衡在中土如何风光、如何得意,至于他返回日本后官居何职,是否受到天皇重用,却从未听人提及。

河野洋雄喃喃地道:“是啊……进……这梦海宝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别人带回日本?难道他自己都不想邀功吗?”这话问到了要紧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看这张“梦海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鉴真和尚带回?一片寂静中,人人心里都想到了一件事:晁衡也许没有回来。

众人越想越怕,只觉此事疑点重重。良久.只听逸海上人叹了一声,道“好吧,你们既然问了.我也不好隐瞒。晁衡五十六岁那年确实离开了中土,不过他并未回到日本。”众人惊道:“为什么?他不是辞官返乡了吗?为何没回来?”

逸海上人默然半晌,道:“他遇上了一场……”他顿了顿,叹道,“海难。”全场大骇道:“海难?”逸海上人轻声道“是。晁衡五十六岁那年再次闯人‘梦海’,之后就发生了一场大海难。消息传回长安,李白听说故人死于大海,心里悲痛,便写了一诗凭吊他。”

日本晁衡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众人脸色急变,方知这唐诗何以满布感伤,又是什么“明月不归沉碧海”,又是什么“白云愁色满苍梧”,如此愁云惨雾,果然是拿来凭吊死人的。

大海死寂,宛如坟场,忽听河野洋雄厉声呐喊:“八嘎!”喊声远远送了出去,有如负伤的野兽临死哀呜,他揪住大内良臣的衣襟,吼叫道:“良臣!你那张海图究竟怎么来的,真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吗?”大内良臣使劲挣扎,却比不上他的力大,只能喘道:“一半算是……”

河野洋雄怒道:“胡说!什么叫一半算是?”大内良臣喘道:“这……这张图是我祖父的东西,可十年前,‘应永之乱’时却给幕府夺走了……”河野洋雄嘿嘿笑道:“谁晓得一个月前,幕府却遣使过来,把这张图交还给你了,是么?”大内良臣喃喃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河野洋雄松开了手,叹道:“我的图……也是这样送来的啊……”

大内良臣张大了嘴,骤然之间,人人也都发觉了一件事,原来满场豪杰云集在此,背后都有同一个理由,那便是隐身室町的“幕府大将军”。

幕府大将军向来城府深沉,如今多方示好,把众高手一一引到梦海,却是什么样得用心?全齿徨不安,却听那“阎将军”笑了笑,道:“一个月前,我听说大内氏找上了河野氏,两家打算联手闯进梦海,我得知之后,坐立难安,便连夜率众出山,追到了海上……”他顿了顿,轻轻笑道,“逸海上人,这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吧?”说话问,雾气中便现出了大批忍众,个个身影蒙(此处缺一字),手中却是精光霍霍,已然亮出了“手中剑”。

眼见逸海上人迟不答话,河野洋雄手按刀柄,霍地将手一抽,但所刷刷连声,河野家众尽数拔刀,已将逸海上人团团包围。那“阎将军”笑了一笑,径自缓步上前,轻声道:“逸海,多年交情.你就不必瞒我勒。说吧……你是‘金阁寺’的人,是么?”

这“金阁寺”并非寻常佛院,而是前东瀛霸主“源道义”退隐出家之地。如今枭雄虽死,余威犹存,当时东瀛人提及幕府令出之地,仍以“金阁寺”相称,足见其杀权之重。

逸海上人身陷重围,偏又手无寸铁,仅凭一根拐杖御敌,若要与河野洋雄的刀相撞,立时便要断折,更遑论要与高深莫测的“阎将军”出手交战?

大内良臣深怕血溅五步,忙上前劝阻:“等等,先别动手,大家有话好说……”话声未毕,已给河野洋雄一把拉开,怒道:“傻瓜!你还没发觉么,这是‘金阁寺’布置的骗局啊!”

日本人不同于他国民,民风向来好胜,这“梦海”虽然诡异多端,却也吓不倒他们,反而是数年的传说积累.引得举国上下前仆后继,人人葬大海,便如飞蛾扑火一般。依此看来,这“义政将军”正是要借刀杀人,将满船政敌一网打尽。至于这“逸海上人”,想必另有安排接应,随时准备逃生。

大内良臣呆了半晌,忙道:“不会的,义满将军早就谢世了,现下是他的孙儿“义政将军”当家作主,他好好的一个佳公,岂忍加害我等?”他还待再说,众家臣却已围了过来,大声道:“主公快醒醒啊!您忘了令伯祖义弘公是怎么死的吗,千万不能相信幕府的人啊!”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大内氏与足利氏之间早有宿怨.当年大内义弘是七国守护、幕府功臣,却因手掌贸易大权,引发足利义满觊觎,也是幕府长年侵逼,终于引发了“应永之乱”。如此血淋淋的教训放在眼前,岂能不加提防?

足利氏一向攻于心计,纵使足利义满已死,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众武士全数出身周防、长门等地,皆是大内氏的数代家臣,此时护主心切,莫不苦心劝谏,就怕他再次中计上当。

杀气腾腾,都在等候逸海上人说话。只听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说对了,我是‘金阁寺’的人。从年轻到老,我一直追随义满将军。”河野洋雄冷笑道:“猴也会从树上掉下来啊。逸海上人,你苦心设计这个骗局,也真辛苦你了。”

逸海上人叹道:“诸位会错意了。老衲虽然是幕府的人,可此番邀集各位进来梦海,却真是一片诚心,绝无分毫陷害之意。”河野洋雄冷笑道:“一片诚心?难不成你真是约我们来寻宝的?”逸海上人静

静地道:“没错。”河野洋雄正要叫骂,“阎将军”却已伸手制止,静静地道:“你说吧,过梦海里究竟有什么?”逸海上人道“日本失落的东西。”

话外有话,人人愕然难言,阎将军道:“我们少了什么?”逸海上人叹道:“和”

“和?”众人面面相觑,全都笑出了声,“都到了这个田地,你还想求和么?”

“住口!我说的是……”逸海上人厉声道,“大和!”河野洋雄厉声道:“马鹿野郎!”他把手一抽,迎风便斩,逸海上人怒目圆睁,也已提起拐杖,直挥而上。两旁武士发出一声喊,并同“闯将军”的麾下忍众,人人奋勇上前,预备将之乱刀分尸。

当地一声巨响,河野洋雄好似砍中了什么,激出了无尽火光,忽然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低微佛音,嗡嗡声响中.只见一个人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正是河野洋雄!转看周遭,满是刀刃器械,无论是山中忍族,抑或町下武士,人人空着双手,满面骇然。

嗡嗡嗡嗡嗡……甲板上传出低微空响,听来宛如佛音梵唱。逸海上人环顾群雄,缓缓持起拐枝,将其插入船头火盆之中。

熊熊火焰焚烧,照出了佛影光晕,看那只拐杖本色如黑玉,为那烈火一逼,竟然现出了鲜血溶解之色,随即闪耀出一行刀铭汉,见是:“谷神玄牝”。

众武士张大了嘴,一个个跪倒在地,颤声道:“北鞘……”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东瀛史上最为玄奇的法刀,便是跟前的“北鞘”!据说这柄刀打造时出了差错,以致生来无刃.无法杀人,可任何兵器也都伤不了它。纵以铁锤奋力轰击,亦能完好无损。故给人称作“玄牝之刀”,号称能收降天下一切凶器。

逸海上人厉声道:“懂了吗?幕府要找的是什么乐西?”

众武士怅然若失.心中却也一片雪亮,已知幕府此番劳师动众来此,一切便是为了寻回那柄传说中的无上神物:“南刀”。

“南刀”与“北鞘”,此即深藏武家心中的两大传说。据闻“北鞘”天生空虚,不具刀刃,能降伏一切杀人凶器,故名玄牝。“南刀”却恰恰相反,它是东瀛史上最血腥的一柄杀人刀,生具乱性,无所不杀,任何物事一旦接近它的刀锋半尺,便会自行破损裂开。正因如此凶残,“南刀”也得了个可怖外号。称作‘不宿刀”,它找不到兼容的刀鞘,没了栖宿之所,遂只能以血作鞘.永无止尽地杀戮下去,直到“杀人万”为止。

“南刀”、“北鞘”,大内良臣昔时虽也听过这两样东西的传闻,却总以为“南刀北鞘”仅是个比喻,专用来描绘自相矛盾的事物。毕竟“南刀”无所不杀,号称能斩坏世间万物,“北鞘”却是无坚可摧,天上地下无物可伤,这两样东西的性全然相冲,便如世间的“矛”与“盾”,压根儿无法自圆其说,怎可能同时存在于人间?

但是传说是真的,因为传闻中的“北鞘”就在眼前。满场静默中,逸海上人低声念佛,将那柄黑玉宝鞘平持于胸,一个又一个武上跪倒在地.朝那柄“北鞘”顶礼膜拜。

那“北鞘”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明明为烈焰焚烧,却不见分毫热烫,逸海上人持于手中,自也无不适之感。那“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下拜道:“上人,我错怪你了.请宽恕在下的无礼。”逸海上人笑道道:‘我不原谅你,还能如何呢,难道要你切腹谢罪吗?”说着便将那“阎将军”扶起,神色慈和悦然。

这逸海上人不同于武家作风,为人诙谐,并无架。众人暗暗松了口气道:“上人,你……你怎么会有这柄‘北鞘’的?可是……可是幕府交给您的么,”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没错,这是义政将军交给我的。他吩咐老衲陪同令主公来到梦海。只因此行凶险异常,他事先便把‘北鞘’交给了我,以作防身之用。”

世上最血腥的妖刀,便是“不宿之刀”.想来唯有“北鞘”能抵挡其凶焰。众人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北鞘”,喃喃又问:“上人,这……这世上真有‘南刀’吗?”“当然有。”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们若是不信,不妨去‘吉野’找些老人问问,你们只要提到‘南刀’的事情,他们也会反问你,这世上是否真有‘北鞘’。”

“吉野”众武士面面相觑,愕然道,“您……您说的是‘吉野南朝’?”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吉野山的南朝。那里是‘南刀’最后现身的地方。”众武士大惊道:“最后现身的地方?那……那‘南刀’现下去了哪儿?”

逸海上人望茫茫海雾,轻轻叹息,众武士愕然醒觉.已知“南刀”便在梦海。

日本向来只有一个朝廷,便位于京都室町。可过去六十年里,“吉野”却曾另创朝廷,与京都分庭抗礼。只不知此事与“南刀北鞘”有何干系?河野洋雄越想越疑惑,低声便问:“上人,这……这‘北鞘’是怎么落到幕府手中的?您可以说说么?”

逸海上人笑了一笑,他携住那“阎将军”的手,淡然道:“大内君,请你下锚,我有几句话要与各位说。”大内良臣心下大喜,自知他要借一步说话了,忙召来一名武士,附耳吩咐几句,随即伸手肃客,将一行人引向了内舱。

来到了舱里,只见窗边置了一张茶几,地下铺了草席,一如寻常居家陈设,大内良臣晓得逸海上人身份高,便屈膝跪姿。坐不动身。逸海上人则如寻常僧侣一般,自管盘膝打坐。

四下一片静默,逸海上人轻声道:“大内君,老衲可以请教你一件事么?”大内良臣忙道:“不敢,能回答上人的垂问,是在下的荣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只想请问阁下,你孩提时可曾听闻过‘南刀北鞘’的传说?”

大内良臣吞了口唾沫,道:“有,在我七岁的时候。”逸海上人微笑道:“你是听谁说的?可是令伯祖‘大内义弘’么?”

“大内义弘”便是周防大内氏全族的大家长,人称“义弘公”,此人曾经背叛幕府,于“应永之乱”起兵称反。大内良臣黯然道:“上人所言不错。义弘公曾经开示我等,他……他说‘南刀北鞘’涉及了日本的武运,若有人能同时掌握这两样神器.便能一举结束武家乱世,进而统一全日本……”他顿了顿,慌忙乞问,“上人,他……他说得对么,”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大内良臣却也不敢多问,想起了族人与幕府的恩怨,一时更是战战兢兢。

四人对面而坐,大内良臣心头怦怦跳着,一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二也不解“北鞘”与幕府有何渊源,更不知这‘南刀”为何会藏于梦海之中。一时心中转千结,不知有多少疑惑待解。他不敢随意启齿,只取来了一只炭炉,默默煮茶烧水。

四下朦朦胧胧啦,满是水汽,连舱里也难以幸免。大内良臣烧煮了茶水.舱里水雾更浓,显闷热,他推开了窗扉,一时间冰寒冷雾袭面丽来,逼得他打了个寒噤,只得又掩上了窗。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这梦海真是古怪,对么?”

大内良臣不敢多口,只斟上了热茶,恭恭敬敬地奉了过去。逸海上人道:“大内君,您晓得义政将军为何会派您来梦海?”

大内良臣微微一愣,道:“这……这不是因为我懂得驾船吗?”逸海上人微笑道:“大内君的驾船本领高超,这当然是个原因。不过义政将军找您过来,另外还有个情由。”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请上人教诲。”

逸海上人提起茶杯,轻啜一口,道:“您姓大内。”大内良臣愕然道:“大内,”逸海上人淡然道:“没错,正因您是大内家的人,所以义政将军指名阁下,命您陪同老衲进人梦海。”

河野洋雄伸手自指,愕然道:“那……那我呢?”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与阎将军一样,都是此行的护从,保卫大内� ��平安()。”

大内良臣闻言战粟,不知自己有何要紧之处,一时俯身再拜,逸海上人笑了笑,他将窗扉开启一缝,望向窗外的梦海,道:“内君,您知道朝鲜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吗?”大内良臣咳了一声,道:“谜海。”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那您可曾知道,为何朝鲜人始终没来解开谜团?”大内良臣摇了摇头,示意不解,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因为他们相信了汉人的说法。”

大内良臣愣住了:“上人的意思是……”逸海上人微笑道:“知道吧,汉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苦海。”话才出口,心下便有醒悟,“上人的意思是说……朝鲜人不敢过来揭开谜底,便是怕给自己带来苦果?”

逸海上人道:“没错。朝鲜深受汉儒教化,也着汉人压抑自己,始终视这片海域为禁忌。可是我们日本人不同,过去七年来,我国上下始终坚信,这片海域里必然藏了一个秘宝,足以扭转日本的国运。因此我们称之为‘梦海’,便是要鼓励孙冒险犯难,无论牺牲了多少人,也要破解这个谜团。”

大内良臣怦然心动,方知“梦海”二字竞有如此重大寓意。忙道:“如此说来,晁衡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谜团而来的?”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没错。自飞鸟时代开始,历代的公家武家、法皇天皇,莫不竞相派人来到梦海.这一切的用意,就是要找出这个代代相传的宝藏。”大内良臣忙道:“那……那他们找到了吗?”

逸海上人道:“找到了,不过他们只找到了一半()。”说话间。便将“北鞘”解了下来,放到了席上。顿时之间,河野洋雄,大内良臣,乃至那位“阎将军”,人人都紧张了起来。

河野洋雄吞了口唾沫,不知不觉间,竟悄悄伸出手去,想融摸“北鞘”。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河野君,您能看懂鞘上的梵么?”

河野洋雄急忙缩手回来,干笑道:“对不起,我……我失礼了。”逸海上人淡然道:“不必顾忌。我奉义满将军之命,长年钻研‘北鞘’,至今已有十载,诸位若是有什么独到见解,老衲欣然拜领。”河野洋雄咳了一声,小心接过了“北鞘”,忽然间双手向下一沉,那北鞘居然落了下来,看这柄空鞘分量如此之臣,稍不留心,便要提之不住。

“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半空接住了“北鞘”,手臂竟是不晃不动,众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喝彩。只见他提起刀鞘,凑到眼旁去看,但见鞘身铭刻四字,正是“谷神玄牝”,余处满布梵,正面背面皆然。

雾气弥漫,舱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然则传闻中的北鞘,已在眼前。人人借着微弱灯光光窥视,只见它黑沉沉的。鞘身隐刻了无数血金梵,转看鞘口处,却又散发出一股淡淡红光,望来既血腥又神圣,无以名状。大内良臣一旁看着,便慢慢拔出自己腰间的“胁差”,便朝鞘口插进试合.猛听逸海上人怒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