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乌哈自草原纠合人马入关，走散的鹰营士卒前后也就找到一百二十余人，有一半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纵是和平年间民族问题都是一直存在的，何况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袁绍的民族政策是拉拢关外异族打压关内异族，有青州兖州的暗探帮忙，阿乌哈说服了几个弱小的异族部落加入队伍，然后对稍大的部落威胁怂恿，加之零散的山贼强盗的投靠，队伍一度超过了千人。千人的匪徒在幽州纵横肆掠，尽管不碰县城，来去如风的骑兵终于让高览、蒋奇和牵招坐不住了，三方各出三千骑兵围追堵截。阿乌哈麾下本是乌合之众，哪里抵得住正规军的攻势，逃的逃散的散，伤的伤死的死，耶律达答战死，鹰营骑士也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阿乌哈麾下基本上一人三骑，四处流窜作案，幽州村镇风声鹤唳，袁军骑兵疲于奔命。袁谭的军令早送到了高览手上，蒋奇和牵招要防备关外异族不能轻动，高览两万军得看管整个幽州城池，幽州异族又多，兵力本就不足，偏偏内部不宁各处告急，只得勉强发了三千步卒南下。谁知只走到高阳就接到了袁谭败退信都，这看守岳沙的任务就变成了救援袁谭了。
“将军，请用膳。”亲兵端来一大碗热汤和几个馒头。阿乌哈在碗里搅了一搅，“这么快？”
“村中正好在做饭......将军先填填肚子，属下们正在杀羊。”
“去吧。对了，多准备干粮。把突八叫来。”
“喏！”
西里呼噜的大口吃着，突八过来，阿乌哈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石头道：“坐！”
“喏！”突八是混血儿，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匈奴人，长相有些粗犷，“突八”这个名字其实是假的，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他的任务就是带路。
“狗日的袁军追得太紧了，兄弟们累坏了。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向东有一个过冬的牧场。那些牧民应该差不多搬走了。”
“向东？”阿乌哈沉吟片刻，“向东不是沮阳了吗？”
突八捡起一块小石头放在地上，比划道：“从沮阳南边绕过去，大概五十里......”
“行。叫兄弟们辛苦一点，多收集粮草干粮。明天一早就走。”
“喏！”
半夜，一阵马蹄声将阿乌哈惊醒，他翻身起来抓起弯刀冲了出去，喝道：“哪里来的骑兵？”
夜深人静，稍稍聆听片刻，那马蹄声竟是向北远去。顷刻间，村中火把遍布，人声鼎沸。
火光中，一人匆匆跑了过来，却是丘穆陵坚石。阿乌哈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将军，齐克力那狗贼跑了！”
“齐克力跑了？”
“是。”
“跑了多少人？”
“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那我们的马呢？”战马可是他们的命根子，没有战马，他们就得等死。
“战马没事。”突八气喘吁吁的过来，“战马是按照各部分开的，他们只带走了自己的那部分。”
还好。阿乌哈松了一口大气。
刚躺下，突八又来报告，说齐克力他们似乎望西去了。
“往西！”阿乌哈大惊，西边可正是袁军追军的方向！“妈的！快，快，叫醒所有兄弟们，我们立刻走！”
“喏！”
“等等，将所有的百姓全都关起来！”这座村子被摧毁，百姓全成了流民。为了不走漏消息，所有的流民都被看押了起来。
“喏！”
一刻钟后，所有士卒都准备好了。马匹足够多，一人三马，空马背上都尽可能的背负粮草。火把林立，将村中照得透亮。
正这时，村子南边又传来马蹄声，声音单调，大概十几骑。
阿乌哈顿时如临大敌，所有人上马准备厮杀。
马蹄声在村外停止，一骑士缓缓入内，见人影憧憧，压低了声音叫道：“村里可是牵招牵将军？”
袁军！
斥候！
“准备弓箭！张勇，争取抓活的！”
“可是牵招将军麾下？”那人毫不反抗，顺从的让人给绑了。
阿乌哈灵机一动，笑道：“某事牵招将军麾下鲜卑部千夫长，牵招将军不在此处，尔等有何事要见将军？”
“终于找到了。”那人似乎松了口气，道：“某青州信使，奉我家主公之命拜见牵招将军。有密信一封需面呈。”
“青州？”阿乌哈一愣，接过亲兵手中的火把在那人面前仔细瞧了瞧，分明就是汉人的打扮。“你真是青州信使？”
“如假包换！”
“......那我问你，袁谭......呃，大公子可是攻下了岳沙？”
“呵呵，叫这位将军知晓，袁谭已经败退。哦，对了，袁绍也自尽了，如今青州、兖州和并州三州联军正北上清剿袁军残余，最多还有半个月整个冀州都要易主了！”那人洋洋得意道。
“果真？！”阿乌哈大喜，旋即从那信使脸上的疑惑发现自己不应当这么高兴才对，正色道：“哼，大言不惭！我冀州兵多将广，你青州怕是来求和的吧？吭，尔等如何证明自己就是青州信使啊？将书信给本将军瞧瞧！”
“不行！”那人断然拒绝，道：“书信必须面呈牵招将军或者蒋奇将军！”
“来人，搜！”
“不用搜，信不在我手上！我后面还有人手，若是一炷香内我不出去，那些兄弟便立刻散了！黑灯瞎火，相信将军也抓不住他们！”
阿乌哈一乐，不由得相信了几分，摸出一颗小印笑道：“可见过此物？”
那人接过，印上刻着“昭武中郎”四个字，“将军，这是何意？”
“某乃昭武中郎将，阿乌哈！”
“阿乌哈？”那人脸上喜色一闪而逝，皱眉道：“将军如何证明？”
呃，阿乌哈愣了，这次轮到他证明自己了！
要证明我是我，恩，这是个蛮有哲学的问题。
阿乌哈一脑门的黑线，他还真没办法证明他就是青州的阿乌哈。当初接到搅乱幽州牵制袁军的任务的时候为了保密除了这枚印章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的东西，如今希望在眼前了，却无法让对方信服。再说他和这位仁兄以前也没有见过，如何是好？
“将军，铠甲！”突八小声说道。
“对！不错，铠甲！快，所有人穿上自己的铠甲！”阿乌哈大喜，一边手忙脚乱的叫亲兵从备用马匹背上取出铠甲帮自己穿上，这铠甲在自入关以来一直就小心翼翼的背负在战马上不敢穿着出来现眼。
“呃，将军请稍候，容某去告诉大使。”路上有隆起多带路，一路行来也曾说过阿乌哈的任务，这时候袁绍已然战败，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那青州信使其实已经相信了几分了。
“好！”阿乌哈随口答道。
片刻，三位身着左衽的鲜卑士卒带进来两人，其中一人刚才那信使，另一人则是隆起多，而真正的信使反倒撤走了。这也是应有之故，万一村中是高览所部就怕生出问题来。
“看看！真正的青州铠甲式样！”阿乌哈砰砰的锤着胸口，喜笑的表情瞬间停滞——“隆叔？”
“隆起多见过将军！”隆起多老泪纵横，他入关以后离开队伍去了高城安顿迁移的鲜卑族民，随后潜入乐陵探听岳沙的虚实，等袁谭败退才进了岳沙找到简雍，又领命带领信使来幽州拜见蒋奇牵招。阿乌哈游荡幽州居无定所，信息不通，在数万大军中间搅风搅雨，谁敢保证还能活蹦乱跳的？尽管有将军死沙场的古句，隆起多还是真心的不希望阿乌哈有什么三长两短，让老族长断了子嗣。
“隆叔！”阿乌哈喜极而泣，两个月来的颠沛流离和游走刀尖的生活让这位汉子经历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胜利，败退，出卖，争权夺利等等等等，无一不曾经历，以前在军中上有许定下有族人，又是主公“千金买马骨”的典型，不说顺风如意，起码没什么大的波折。最险要时阿乌哈身中两箭缺医少药，那时他都有逃回岳沙的心思了，好在坚持下来了。“隆叔，袁绍果真败了？”
“败了！败了！”隆起多擦了擦眼泪，笑道：“贾军师和荀军师计谋得算，袁绍死在了兖州，现在青州兖州各路人马正向北集结，冀州也只剩河间一郡还在袁谭手上了。”
“赢了......”阿乌哈呓语道，身边的丘穆陵坚石高声叫道：“袁绍死了！我们赢啦！”
顿时村子中成了欢笑的海洋，两百余百战余生的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敲击着身上的铠甲，狂笑着，哭泣着。村中的流民百姓胆怯的透过窗户门缝偷看着这群疯子，很快，零星的袁军战败的消息在村中传播，最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袁绍战死袁谭败退，心思五味杂成，不知道是该贺还是该悲——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们都是两大诸侯纷争的牺牲品罢了。
“拿酒来！”阿乌哈大笑道：“兄弟们，今晚不醉不归！主公万岁！”
“主公万岁！”
“主公万岁！”
“天君万岁！”
“将军，不可饮酒！”那信使阻拦道：“某等还有重任在身，须臾不可拖延！请将军速速派人接应大使，保护大使前往袁军大营！”
“尔何人也？！”阿乌哈不喜。
“某暂领主簿从事，魏正，魏孟光。将军，还请大事为重！”
一盆冷水泼醒了阿乌哈，瞬间想到那逃走的齐克力，勃然变色喝道：“兄弟们听令！整理装备，立刻南下！”
南下不远便接到了大使，正是白沙的“外交大臣”简雍，同时也知晓了那位名叫魏正的年轻人，本事岳沙大学的学子，因急需文吏官员，才入学不到半年的他也被临时征用，现如今岳沙大学除了蔡邕等教授，一个学生也无。
牵招此人也是忠于袁绍的，历史上袁绍战败，牵招劝说并州刺史高干迎接袁尚到并州，合力以观察局势变化，高干不听，牵招于是投奔曹操。就这一点，一直认为高干其实是想脱离袁绍势力自立门户。如今袁绍身死，袁熙袁尚被俘，袁谭独木而支，必须借助幽州高览牵招和蒋奇的力量。历史上高览蒋奇是兵败阵亡，牵招是主动归降，另外从弹指收集的资料来看高览和高干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高干死于邺城，高览为高干报仇也不是不可能的，因而白沙力主首先劝说牵招，再蒋奇，最后才是高览。白沙的想法很简单，以民族大义入手，请牵招蒋奇继续看管草原异族以防其南下劫掠，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只在收复幽州时多费些力气——冀州归属白沙，幽州苦寒，以半个幽州的力量白沙怡然不惧。至于袁谭勾结异族南下，那就继续打就是了。
两个时辰后，天色微亮，一阵猛烈的马蹄声惊动了这座已经成为废墟的小村。数千的骑兵隆隆踏进只抓得了几个年老体衰跑不动的老人，从老人口中得知乱军南下军都，那为首大将只沉吟片刻便慨然长叹：“又晚了一步！”
身侧一异族装扮的男子在周围鄙夷的目光中上千献媚说道：“牵将军，那阿乌哈身边只两百人，疥癣之痒罢了，去军都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牵招剜了齐克力一眼，不屑回答。去军都阿乌哈不过是想骗开自己罢了，哪可能是真的！连番追击，人疲马乏，只得暂时住在村中，一边命麾下多派斥候四处打探。孤立来看，阿乌哈搅乱幽州只是小事，可就这小小的一支人马愣是牵制了整个幽州的兵力，两处要塞不敢大动，胡骑又信不过，抠出三千步卒救援长公子已经是极限了。最主要的是主公征战兖州的战事进行得如何他们根本不清楚，有传言说主公阵亡冀州易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长公子对此也讳言莫深，叫人心焦啊。前番自己部将司马齐追杀阿乌哈，不仅没成功反倒损失了千余人手，为避开袁谭的再次求援，牵招干脆和司马齐对换，让他守卫卢龙塞，自己出来追杀这位油滑胜过泥鳅的贼匪。
凌晨，斥候回报周围百里之内不见贼军。骑兵来往如风，阿乌哈又是一人三骑，再次逃出牵招的视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巡视了一圈，牵招决定再休整一日，同时命人传令沮阳和居庸、野口两关严加防范，必须将阿乌哈挡在军都山以西。
不算辽东，幽州汉人只占半数，地广人稀，两百人的小队伍随便往山旮旯一藏，牵招就算把马跑死了也是找不到的，因此只能以静制动。
两日后，蒋奇率兵到达。
二人正看着地图研讨阿乌哈的动向时士卒来报，有青州使者求见。两人一愣，难道阿乌哈准备投降了？
片刻后，村长府原址上扎起的中军帐篷进来三位青州使者，为首者白面短须年约四十，左后一青衣年轻人，右后一着甲军士，却是鲜卑模样。那使者进帐，微微曲身朝上首大马金刀的牵招一礼，言道：“可是护乌桓中郎将牵将军？”
“某正是。”牵招回礼，介绍一旁的蒋奇道：“这位是护鲜卑中郎将蒋奇，蒋将军。来者何人？”
“某镇军将军、青州牧、冀州牧麾下，青州刺史简雍。”简雍答道：“素闻两位将军镇守边关，异族不敢南下牧马，护佑关内百姓安居，二位将军功莫大焉。某主公常感叹二位将军之仁义也！这位是副使，主簿从事魏正魏孟光，这位是昭武中郎将阿乌哈。”
“奉承话休提。阿乌哈？尔等可是走投无路，意欲投降了？”
“非也！”简雍道：“某等奉主公之名前来向二位将军送信。”说罢，从魏正手中接过信件，选其中两封递上，显然还有第三封，不知是要给谁的。
牵招接过，将写有“蒋奇”的竹筒递给蒋奇，也不打开，问道：“这是何意？”
“请将军一观便知。”简雍自语道：“可惜高州牧不在，还得再跑蓟县......”
牵招莫来由的脸皮一烫，简雍这厮竟当面给人难堪！心中又想，这青州兵马确实精锐，只一小小的偏师就可以在幽州搅风搅雨，人家也确实有这个嘲讽的本钱！装作未听见，只拆了竹筒看信。
天可怜见，简雍根本没这个意思，他只是庆幸运气好到极点，顺利的找到了阿乌哈所部。
白沙的信也简单，先是一番恭维二人镇守边关得力，造福百姓，接着感叹自己身在内陆无法接应，然后信誓旦旦表示若得幽州当征伐草原取回昔日的疆土，最后才是重点，希望牵招蒋奇以大汉民族为重，千万提防异族趁中原内乱之际大举南下伤害百姓。
信中将幽州看做自家的地盘，但言语间没有半点劝降之意，让牵招蒋奇心中有怒也发不出。说是不让异族南下，偏偏阿乌哈这位祸乱幽州的鲜卑贼子就在眼前，二人是又羞又怒。蒋奇脸色红了又白，就要拍案而起，那牵招抢先说道：“抵挡异族南下乃车骑将军命某等职责所在，不用多说。来人，送客！”
“牵将军且慢！”魏正道：“车骑将军已自刎于濮阳，袁尚公子战死，袁熙公子正做客昌邑，曹操退守陈留，冀州只余河间一郡，赵云赵将军和张郃张将军奉命取任丘、东平舒，袁谭公子坐困乐成，请二位将军三思！”
“某受车骑将军提拔，自以车骑将军为马首。尔等不用再说。送客！”
“呵呵，某家主公已请辽东太守公孙大人出徒河奔临渝......”阿乌哈肆意冷笑道。
“呯！”蒋奇拍案而起，怒道：“阿乌哈狗贼！莫不以为某真不敢斩你！来人！拖出去，斩了！”
“义汉！”牵招招呼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放他们去。三日之内，某定取尔等狗头！”
“哈哈哈哈”阿乌哈大笑道：“请来便是。我等这就取道去蓟县，怕谁来着！”
简雍心中暗笑这阿乌哈泼才倒是配合得力，笑眯眯的对牵招蒋奇二人说道：“两位将军，信已送到，某等还要去拜见幽州别驾高大人，告辞，不送！”说完不等牵招答复便昂首挺胸出了帐篷。
片刻，马蹄声渐远。
“子经！”蒋奇顿足。
“义汉，主公可真是.......？”
“不可能！”蒋奇嚷道：“白沙逆贼胡言乱语不过是要乱我军心！主公英明神武领袖绝伦，岂是白贼但贼所能抗衡！某猜主公不过一时失利罢了！”
“可长公子......”
“哼！子经何意？！”
牵招一滞，有些话可以想，却不可以说。主公战败可能是事实，以冀州兵精将广人口稠密，只要根基不坏，卷土重来不是难事。
“贼子既然要去蓟县，哼，某等中途埋伏，定要杀了阿乌哈那狗贼！”蒋奇忿忿不平。
“也好......不过白沙所言也不虚，这两年蛮夷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不得不防！这样，某领一千骑兵南下埋伏，这里和北面的事情就暂托义汉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