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带着不解，甚至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询问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平时的笑容一样，轻轻的，却让罗恩感受到了如山重的压力，渐渐有些喘不过气。
罗恩放在木盒上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然后手扣紧了木盒的边缘。因为用力，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他也和许落生一样低下头，但低得更用力，更深。眼睛被一小片阴影蒙住，看不清神色。
“那......”罗恩的声音有些发颤，深吸一口气后终是好了很多，“那我，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
他突然抬起头与许落生对视，那普通的棕色眼眸里，闪动着许落生最熟悉的一份情感——无助，且无奈。
浑浊，早已消散。虽是还不够清澈，但至少，不会一片阴暗。
“少爷你以为，我们妖怪就不怕死吗？”罗恩表情有些难看，是那种，明明知道他不会哭，但就是要哭出来的感觉。
罗恩坐回沙发上，双手交叉在一起放于膝盖前，把头默默地埋了下去。好一会儿，一片安静。
终于，罗恩开口了，声音从缝隙间传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沧桑感和无奈：“少爷，或许我从小被别的妖怪欺负，从小都被利用。或许我是因为罗云才走上走条路的，但是你要知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真正支撑着我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决心。活下去，比什么都要重要，比什么都要宝贵万分。”
“我为罗云，付出了不少，但，在黑暗里帮助我的，只是爸爸妈妈留下来的话。那都是族长告诉我的。”
“他们说，这一生，我总会有还未走过的地方，有还未见过的妖怪，还有，许许多多鲜活的，和自己不一样的生命。我会爱上别人，也一定会有人会爱上我，爱上我的灵魂和生命......”罗恩喘息的声音有些大，像在压抑着什么。
“这一切，都要在自己还拥有的时光里面去一一领略啊。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用心等着，一定会有人愿意把真心交付给我，会有人全心全意爱我的。”
“他们说，他们说，还有人会爱我......”罗恩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哽咽，双手抓紧了头发，“所以，我才要努力地活下去，努力见到，那个会爱我的人啊，让他们......开，开心......”
“让他们知道，像我这样的妖怪，其实一点也不坏，其实，还有人愿意爱我的。从我出生，就从未见过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爱我的妖怪了。我必须，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因为我知道，只有他们还爱着我了。而且.....我还未遇到那个爱我的人.......”
罗恩没哭，只是一直强压着心里的悲伤的苦楚，强压着哽咽的声音，迫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许落生有些愧疚，毕竟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罗恩才会想到那么多。
只不过，罗恩能说出来，会好很多吧。
“所以并不是，并不是......”他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微微喘着气，“并不是在我无助的时候，罗云给予的最冰冷虚假的友情。”
“如果只是那点点微弱的友情，我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用冰冷来战胜冰冷吗？我或许，已经像那些奴隶一样麻木了。”罗恩直起身靠在沙发上，眼角有点点泪光，但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么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活下去的必须，我为什么还不好好活着？”罗恩偏头看向许落生，自嘲却又释然似的笑笑。
“那算是......‘好好活着’吗？”啃食同伴的血肉，在嗜血为主的地狱中成长，那真的算吗？
“少爷，”罗恩摇摇头，少爷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对于我们来说，能活着，就是‘很好地活着’了。不敢，也不求奢望太多。”
许落生沉默了，是，对于他们来说，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能活着就是“好好活着”了。
生命，往往就是会变得这么卑贱，可是还无人问津。
他看向珺曦，那个表面风轻云淡勾着唇角，总是一副懒散样子的家伙，也是这样的吧？
明明这样子的他们，才会更让人心疼啊。许落生心口有些抽痛。
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还能如常地微笑，其实，走过的黑暗与深渊，比任何人都还要多。
只是他们，从来都未说。世人只知他们的风光，只知他们有毁天灭地的强大能力，只知他们身居高位，只知他们冷血无情。
但又有谁知，这背后的酸楚？
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愿意站在人群的中间，站在世上最高的地方。
他们总归都有着自己的理由，或许理由会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内心深处的无奈和微弱的信念。
“那若是......”沉默了大半天，许落生再次开口，左手的手指微微缩在一起，轻轻捏成拳状，“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呢？”
罗恩一愣，少爷不是这样的啊，今天怎么总是问一些消极的问题？莫不是脑袋也弄坏了？
珺曦躺着用右手揉了揉眉心，嘴角一撇，满是不耐和嫌弃，“啧。”
今天的蠢蛋小生，她一点也不喜欢。
许落生无奈地笑笑，这死猫一天莫名其妙傲娇什么呢？
他的左拳松开，脸上重新露出微暖的笑容，甚至是有一丝宠溺。这让罗恩瞬间细思极恐，少少少爷，你对阎罗大人这么笑没毛病，但对我实在是......有些惊恐啊。
然而许落生地宠溺本来就是对着珺曦的......
“就算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要好好活下去是吧？”许落生和罗恩一样，靠在了沙发上，笑容浅浅的，很温暖。
这句话，倒是让珺曦和罗恩都是一愣，自问......自答？
“就像你说的，只有活下来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会有谁爱着你......”许落生头仰着，微微瞥见漆黑的夜空，嘴角不自禁挂笑。
“那么活下来，也总会知道活着的理由的。”
“对吧？”
他笑得，让罗恩和珺曦只觉恍如隔世。
这辈子，恐怕再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再遇不到，这样奇怪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