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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寤寐思服

第二百九十二章 寤寐思服

顾凉月抖着手看完,抓着云繁给她的花,眼眶红得能滴下血来,好歹是忍住了没哭。她让萃琦把她扶起,继续绕着花园散步。萃琦本想说些什么,张嘴几次也还是吞回去,陪着她在午后的微风里兜圈子,红艳的花朵,玉琢的美人。

没过多久她就困了,抓着萃琦的力道越来越轻,人也越发疲乏。她默默的回了寝殿,盖上锦被,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萃琦走到外间,从博物架上拿下陪嫁的珐琅掐丝琉璃双耳长颈瓶,摸出来一个密封的细长筒,然后吹哨唤来鸽子。

等到卿睿廷回来时,已将近掌灯时分,他急忙忙的走进来,但顾凉月一直没醒。以他对顾凉月的上心程度,如何看不出来她眼角的泪痕,心头一跳,低声问了萃琦。听完报告的他脸色仍旧不好,但并没多说,只是让她先退下。

“月儿,我回来了。”卿睿廷爱重的执起她的手,轻轻的按压虎口。他声色柔和,屋内灯火摇曳,夜风吹动纱帘,一时也不知梦里梦外,“我知道你醒着,不想睁眼就听我说说话,我出去这么久,可憋了好些东西要给你讲。”

顾凉月毫无表情,手里倒是紧了紧。她听到他说:“昭南给我看的那个拔步床我试了,舒服倒是舒服,就是不够软,所以我又让人买了几床毯子,到时候给你垫在腰下头。”

“回来的时候路过云湖堂,没看到伊洛姑娘,倒是长安在,他看着焦心得很,所以我还跟他说了些话,他说今天给你带了药方来,让我记得跟你一起用,说是对咱们都好的食疗方子。”卿睿廷察觉到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尽量没话找话。

“你不要急。”就在他支支吾吾快要唱不下去戏的时候,顾凉月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头上大红的牡丹帐顶,声音干哑,带着不自知的疲惫,“我没有大事,只是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卿睿廷扶着她坐起,一脸的心疼,轻柔的揉着她的脸,想要把睡出来的印迹给揉散。顾凉月颤抖着双手摸他的脸,在被窝里许久指尖仍旧发着寒意。卿睿廷轻轻的靠近,把她拥在怀中,拍着她的背嵴宛如哄着孩子。

“王爷一定会是个好父王。”顾凉月昏昏沉沉,外头似乎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夹杂着寒风带来透骨的凉意,她抱着他的腰,语气温吞。她无法给他描述自己的梦境,杂乱的线条和无数次转折的终结,对应的是一个固定的结局。

一个她不喜欢又无力改变的结局。

“月儿也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妃。”卿睿廷这段时间听这句话已经听到麻木,顾凉月每次撒娇或者多愁善感的时候总会接这么一句。但无论听多少次,他都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心软成水,这是没办法的,爱人就是这样。

这并不能称其为妥协,因为这当中不存在角力,不存在双方针锋相对,勾心斗角。这是单纯的珍爱和包容,我知你柔软,你懂我心安的将心比心。人类交往,或者双方相处,不管由合而起因缘,最终也都是心与心的连线和容纳。

“等孩儿生了,我想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早在琉璃庄覆灭之前,顾凉月就已经在长陵脚下买了一处房产,后来并入王府,连带着那附近一片都是她们的,只是为着少些忧思,顾凉月从来没有去过,现下倒是想到了。

“好,都听你的。”卿睿廷揉了一把她柔软的发丝,声音轻飘飘地好像云端漫步。他心里当然是有疑窦的,但并不至于要拉着顾凉月打破砂锅,大不了他多等一段时间,再或者忘掉就是。他们是夫妻,但并非从属,不需要事事都知晓。

“姐姐今天给我来了封信。”顾凉月说话的时候突然起了鼻音,下午还控制得住的眼泪这会扑簌簌的掉,锦被上的水花越开越大朵,卿睿廷感觉到肩膀上的水分也越来也多,但他没说话,静静的抱住顾凉月,拉过床边的披风给她围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我是个小贪吃鬼。”顾凉月的话音一点都不平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她的身体在发抖,发狠一样的抓紧卿睿廷的衣袖,上好的云锦给她抓出来波浪一样的褶皱,卿睿廷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说她在蜀地很好,说她最近都在吃药,跟我说有个春樱斋的点心很好吃,如果我去的话,一定能大饱口福。”顾凉月试图控制自己,她每说几个字就大喘气,努力调息,尽力让声音稳定些。但对面人的体温,让她觉得烫到不可思议。

“她说我可以把云湖堂当做娘家,伊洛姐姐和长安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说如果我和你吵架或者你给我气受,让我千万别忍着。她说……她说我不是一个人。”顾凉月嫁人以来,就一直背负着“来路不明”的骂名,她都习惯了,但是顾陵歌仍旧在努力想要给她依傍,尽管她知道卿睿廷对她天下第一好。

知道你不会受尽委屈,但仍旧为你规划将来。

“她叫我‘吾媦’,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叫过我了。”媦,本身是指一种奇异的兽,后来顾陵歌说这个字从女从胃,根本说的就是能吃很多的小姑娘,还一直拿这个开她玩笑。她从来都跟着她笑,没想到再见这个生僻字,竟会哭成这般。

“我……我好想见她啊。”顾凉月终于是没绷住,从卿睿廷的手中睁开,垂首抱头哭得剧烈。她一生平顺,除了幼时艰辛以外,几乎不曾哭泣过,性子沉稳又素来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这会,哪怕是难受到心绞痛,都哭不出声音来。

她素净的双手抱着小巧的头颅,青丝皓腕,压抑苍白,她张开嘴,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红色和阴影下的富贵双花,心下凄凉,费了全身气力也就只发出几声嘤咛,更多的还是静默,汹涌的咸湿水渍从身体里如同离魂一般被抽离。

卿睿廷仍旧是默默的。良久,他叹息一声,然后把她的手从头顶移开,双手捧起她的小脑袋与自己平视,一双星目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他把她仍旧颤抖的双手放到自己胸前,片刻,平静的问,“能感觉到吗?”

顾凉月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泪眼迷蒙间乖得跟个小孩子:“嗯。”手掌下的身体是炽热的,她努力忍住想要缩回的手。她知道卿睿廷没有问题,是自己想要逃避,但她不能。如果她缩回壳里,难受的就是两个人。卿睿廷想要救她,她知道。

“我今天也很想见月儿。”卿睿廷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顾凉月不自觉的低头,看到他喉结滑动,发出温柔缱绻到令人心醉的声音。“月儿是所有人的宝贝,你看,姐姐这么久还是惦记着月儿的。”

顾凉月之所以会崩掉,一方面是长久没得到姐姐的消息,一方面还是她作为孕妇的情绪不稳定。他当然不会怀疑她和顾陵歌的感情,但现在重要的,是让顾凉月尽快放松下来。这话不好听,但是各人尽有选择。

“月儿,别怕,姐姐始终和我们在一起的。”卿睿廷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顾凉月,穿过厚重的棉絮和脆弱的皮囊,找到那个蜷缩的小孩子,努力想要照亮她。寒夜漫长,她的身体并不能这么空耗着,他的感情也不能一直这么空空的烧灼。

一刻钟后。

“阿廷……”顾凉月把手放下来,大口呼吸着,卿睿廷给她端来一杯温水滋润她干到起皮的嘴唇,她看着他动作轻柔,看着他长叹一息,看着他的眼神如同身后的披风一样暖和沉醉。她打着哭嗝,抽抽噎噎的,眼睛肿得烂桃子一样。

“我知道了。”卿睿廷妥协,摸摸她的眼窝,认命的提声叫萃琦进来,压抑着声线让她好好照顾主子,之后离开。顾凉月看着他垂头丧气的离开,心里自然是不忍,但她确实需要这个单独的夜晚。

顾凉月看着进来的萃琦,让她把白天被打断的风岚宫花园事件仔细说来,自己还没有卧下去,就听到外头丫鬟敲门,送来一盆热水,说是王爷吩咐王妃敷一下眼睛。她闭着眼任由萃琦动作,心里说不出来的妥帖。

“所以这件事,看起来是春兰殿更胜一筹了?”顾凉月和顾陵歌一样,从来不会把话说死。她眼前蒙着热毛巾,耳边是萃琦简洁的报告,不过片刻她就反映了过来。发泄也发泄完了,该有的委屈和想要的力量都从卿睿廷身上汲取到了,之后就是算账的时候,她向来不喜欢被动。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最近春兰殿的动静挺大,朝堂上那位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前朝和后宫千丝万缕,没有联系只能说还没到时候。顾凉月清楚得很。结合璃夏的消息,虽然风岚宫的事情有她的推波助澜,但从来没有人提示过天井。

也就意味着是春兰殿的人自作主张把花枝丢到天井,而顾凉月把这个看成是挑衅信号——天井对顾陵歌的意义她也是知道的。春兰殿或许还不知真相,但要说是无心之失,这谁能信得?

“明日把十夜找过来吧,演戏要众人一起演,左不过咱们付点场子钱。”顾凉月被热气熏得有点昏沉,思维渐渐也就散了,不过坠入梦乡之前还是听到萃琦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