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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无妄之灾

肃宁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也没刮过这么大的风。城郊的这座破败不堪的城隍庙无法承受狂风暴雨的双重打击,最终坍塌了。

这庙塌得不是时候,新任知县上任没几天,它就塌了,让这位郑禄嘉郑知县觉得丧气。

说起这位郑禄嘉大人,那可是极有背景的人物,他的姐姐就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他贵为国舅爷,前不久还身居高位,任兵部侍郎。

只因他在大明援助高丽抗击倭寇的战争中,贪污巨额军饷,东窗事发,才被贬到这肃宁县来。

郑知县找来算命先生求神问卜,想知道城隍庙坍塌是不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算命先生笑道:“此乃吉兆也。”

郑知县听了高兴,问道:“如何是吉兆,先生说来听听?”

算命先生道:“古语有云:贵人出门招风雨,大人上任肃宁,招来了百年不遇的狂风暴雨,这说明大人贵不可言。”

“哈……”郑知县笑道,“说得有理。”

算命先生又说:“只是这城隍爷遭了殃,无处安身。”

郑知县道:“本官也无意冒犯城隍,这样吧,本官差人为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算命先生立时跪倒,道:“小人替城皇爷多谢大人。”

说干就干,郑知县从府库拨银子重修城隍庙,没想到这一重建竟然在城隍庙的北墙外挖出了一具白骨。

经仵作检验,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欲破此案,首先要查明白骨的身份,郑知县展开调查,但毫无头绪。

这一天,李四爷请郑知县吃饭,酒席宴间提及城隍庙白骨案,李四爷道:“关于这白骨案,在下给大人提供一点线索。”

郑知县急于破案,听李四爷说有线索提供,自然高兴,问道:“四爷快说说,是何线索?”

李四爷道:“今年开春的时候,有个叫李进忠的人在四海宝局输了银子,无力偿还,于是用妻女和自身抵债,在下见他还有把子力气,就留他在宝局为奴。

“李进忠的房子被宝局收了,无家可归,便在城隍庙安身。此人在宝局做了两个月左右,突然就不见了。在下以为他跑了,可如今城隍庙突现白骨,在下就想这白骨会不会是李进忠?

“城隍庙挖出白骨那天,在下刚好也在,据在下看,这白骨的体型和李进忠很像。但究竟是不是李进忠,在下不敢胡乱猜测。”

郑知县大喜,高兴的说:“四爷,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来,本官敬你一杯。”

李四爷故作惶恐的说:“岂敢,岂敢,应该在下敬大人才是。”

“哈……”郑知县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两个人干了一杯,李四爷又道:“李进忠有个舅哥叫李栓,此人以打柴为生,性格粗野。李栓的妹妹让李进忠抵了债,沦落风尘。

“李栓恨死了李进忠,曾经还暴打过他一回,打得他三天都爬不起来,这事儿宝局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那白骨是李进忠,会不会是李栓怨恨难平,将李进忠杀害埋于城隍庙北墙之下?”

郑知县听得连连点头,道:“说得有理。”随后朝包厢外喊了声“来人呀!”

立时有一个衙役走了进来,道“大人吩咐。”

郑知县道:“速将李进忠的舅哥李栓缉拿归案。”

这一天晚上,李栓和儿子都睡下了,却被一阵砸门声惊吓,李栓披着衣服下炕,趿拉着鞋子打开屋门,刚走到院子里,四个衙役一拥而上将其按翻在地,把他的双臂拢到背后,冰冷的手铐就给他戴上了。

带头的是一个姓赵的捕头,赵捕头道:“李栓,官司犯了,和我们走一趟吧。”

这是衙门捕人的惯用伎俩,几名衙役翻墙而入,埋伏在屋门左右,外边的衙役砸院门调嫌疑人出屋,待嫌疑人出得屋来,埋伏得衙役立即一拥而上将嫌疑人拿下。

李栓叫道:“为什么抓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赵捕头道:“爷们只管抓人,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到堂上问大老爷去。”说着推搡李栓往外走。

小李辕冲出屋子,拉住李栓,朝衙役们喊道:“你们为什么要抓俺爹?”

一个衙役抱起小李辕往旁边一扔,将其摔在地上。李栓叫道:“别难为孩子,我和你们走就是。”又对小李辕喊道:“辕子,别担心,这几位差大哥一定是搞错了,爹去去就回。”

看着父亲被衙役押走,小李辕坐在院子里痛哭起来。

这一夜,郑知县没有提审李栓,他并不是一个勤政为公的人,加班加点为朝廷效力的事他做不到。

李栓的背铐在进入牢房后就被打开了,像他这样的重刑犯原本应该手铐脚镣一起上,但牢头也不知道他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因而就随便找了间囚室将他收容。

次日午后,郑知县升坐大堂,三班衙役位列两厢,郑知县惊堂木一拍,叫道:“来啊,带人犯李栓上堂。”

李栓随着公差走上堂来,跪倒在地,说道:“小人李栓见过知县大老爷。”

郑知县道:“李栓,你可知罪?”

李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大老爷,小人究竟犯了什么罪,小人不知。”

郑知县冷笑道:“那本老爷就给你提个醒,我来问你,你那妹夫李进忠如今人在哪里?”

李栓道:“小人早与这畜生没有往来,他的去向小人不知。”

“哼哼”郑知县道:“不知去向?那城隍庙发现的白骨又是何人?”

李栓道:“小人怎么会知道?”

郑知县道:“李栓,只因那李进忠赌输了你妹子,你便怀恨在心,将其杀害,埋于城隍庙北墙外,是也不是?如实招来。”

李栓一惊,叫道:“不是,不是,大老爷冤枉小人了,小人并没有杀害李进忠,请大老爷明察。”

郑知县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抄手问事,量尔不招,来人呀,拉下去重责五十。”

李栓被衙役拉了下去,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无法行走。

衙役像拖死狗一样把他带回公堂,推倒在地,他都跪不起来了,只能趴在地上。

郑知县假装一皱眉,不忍的说:“李栓,如今证据确凿,赖是赖不掉的,本老爷劝你还是如实招认了吧,免得皮肉受苦。”

李栓苦笑道:“大老爷,事情不是我干的,你让小人如何招认?”

郑知县怒道:“好个刁民,来人啊,用盐水帮他把伤口洗洗。”

衙役取来盐水,浇在李栓伤口上,一阵钻心剧痛袭来,李栓昏死过去。

郑知县道:“来人啊,帮他画押。”

根本不需要李栓亲口承认,师爷按照郑知县的意思写好了口供,上面大致是说李栓因为妹妹被妹夫赌输,怀恨在心,杀人报复,将尸体埋于城隍庙北墙外。

师爷抓着李栓的手在口供上画押,这件案子就算结了。

这种做法不合规矩,一般的官员可不敢,若是朝廷追究起来,乌纱帽就丢了。可郑知县是国舅,宫里有姐姐撑腰,全不在乎。他不管那白骨是不是李进忠,也不管李栓杀没杀李进忠,只要能结案就行。

白骨案的卷宗递交到刑部,隔了一段时间,刑部的批文下达,同意将李栓明正典刑。

于是到了秋后,李栓被带到法场,他跪在死刑台上,高呼冤枉。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小李辕分开人群提着个篮子哭着来到父亲面前。

他从篮子里拿出一碟酱牛肉,还有一壶酒,哭道:“爹爹,你吃点吧。”

李栓看着儿子,心想:“他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呀?”见儿子泪流满面,李栓含着眼泪道:“栓子,爹爹是冤枉的,你姑父不是爹爹杀得,你能相信爹爹吗?”

小李辕哽咽的点头道:“孩儿相信,孩儿相信!”

李栓又道:“孩子,爹爹要上路了,以后爹爹不在,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爹爹临走时告诉你一句话,你给我记住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听清楚了吗?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爹爹要你做一个男子汉,以后宁流血不流泪。”

小李辕用衣袖擦去泪水,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流,坚定的说:“孩儿记下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孩儿要做一个男子汉,以后宁流血不流泪。”

李栓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五花大绑,无法用手,于是说:“给爹爹倒上一碗酒壮行。”

小李辕拿起酒壶和空碗,倒上一碗酒,帮父亲喝下。

忽听监斩官喊道:“午时已到,行刑!”

衙役过来将小李辕哄走,小李辕拉着李栓不肯走,衙役抓起小李辕的后襟,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出死刑台,扔在地上。

李栓叫道:“孩子,照顾好自己,记住了以后宁流血不流泪。”而后仰望苍穹,喊道:“老天爷,你是瞎的,我李栓冤枉,冤枉啊!”

套着红衣,露着寸许长护心毛一大团的刽子手含了一口酒,喷在锃明瓦亮的鬼头刀上,随后手起刀落。

小李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脑袋被砍了下来,鲜血从断腔中喷涌而出,喊了声:“爹爹!”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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