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停了一下，眼睛扫过只有他能看到的万法卷册的副本。
黑盾氏族的位置在地图上有标识，但只是一个黑色鸢盾的徽章，没有任何细节。
“说说你的想法。”布兰登不动声色的向后靠在椅子上。没必要什么时候都自己说，这是谈判，不是单口相声。倾听能带来的收益，有时候不会比滔滔不绝差。
“我很荣幸。”哈克特咧嘴笑了一下，额头上一左一右两道刀疤都舒展开了，看起来倒像个书写奔放的汉字。布兰登一直表现的非常强势，这时候压力放松，让他不自觉得开始说个不停，“黑盾氏族在矮人中一向很神秘，但他们离其他氏族的距离太远了，如果不和帝国进行交易，怕是早就灭族了。我每年回来几次米尔德嘉，每次来最大的收获总和这些矮人有关。你猜怎么着，他们有很棒的兵刃，却只要求换一些根本不值钱的粮食！不过就是些小麦，蔬果，还有奶酪之类，那些玩意我拉一船来，也到不了100个金币，换回来的武器，拿到南方那几个领区，至少十倍。”
“打断一下。”布兰登说，“你只和黑盾氏族做过交易？”
“确实。”哈克特皱了皱眉头，“整个帝国，在纳西尔伦以西，只有黑盾一个矮人氏族在。我跑海上的，也只和他们打过交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过银锤氏族吗？”
“有一点。”哈克特好像有些惊讶，“你是指库勒尔豁口北方那片谷地里的矮人？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但从未接触过。你知道的，库勒尔豁口只有帝国特别批准的那些商人才能通过。”
哈克特已经压低了声音，说到这里，眼睛不安的四处转了一圈才小声接下去：“阁下，你知道的，那些去被诅咒的伊尔索恩收皮草的商人，大多是各个地方伯爵的亲属。像我这种小商人，不可能进去的。”
“只为了些皮草需要费这么多事？”布兰登心中有些惊异，“我问你，伊尔索恩那边的皮草——嗯，就说雪貂皮好了，在最贵的地方能卖多少钱一张？”
“这我倒还真知道，上个月我在诺鲁马纳给酒馆里的女人买了几条。”哈克特咧嘴大笑，“可真是不便宜啊。这季节可是紧俏，一条就花了我十个金币。不过，嘿嘿，我是觉得这钱花的值。”
布兰登点了点头，没心情去听哈克特和酒馆女的故事，只是从他说出的数字里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在他的半精灵养父失踪之前，布兰登也有偷偷听他和南方来的商人之间的交易。最近几年，雪貂皮的价格就没少于六金币过。
一条不大的皮毛赚4个金币，这生意不差。
问题是皮草这东西，全部是猎人去林地里打回来的，为了等到最好的品质又必须在秋冬之交才开始打猎，在伊尔索恩，又没几个专门制皮的工匠，处理鞣制这些工序，全得猎人自己动手。虽然价值不菲，而且制作工序复杂，这么多年伊尔索恩镇都不知为何没有形成专门的制皮业。
布兰登到现在都还能记得浸泡毛皮的说不出名字药水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血腥的气味，那种味道可怕到每年到了秋天，布兰登就不想回家。
如果不是今年他的养父已经离开了家里，他都会毫不怀疑，自己跑进冬青森林，是为了躲避这种恐怖的气味。
更过分的是，忍受了这么糟糕的事，他们的生活也只是过的普普通通，也不知道他的养父努尔文把赚来的大把金币花到哪去了。
话说回来，整个城镇都没有囤货，所以交易量自然大不到哪去，布兰登的养父算是猎人中一等一的好手，每年卖的各类皮草也不过几十张。布兰登估计，全镇几十个猎人，加起来一年卖五百张毛皮，价值也不过在三千到四千金币的程度。
听起来不少，但要让几十个专门拿到帝国批文，从南方大老远来的贵族亲属都满意这种生意，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圣像堡的矮人也不会和他们的目的有关，布兰登记得很清楚，每年南方的商人北上之前，圣像堡来采购粮食的矮人们都早早就已经回去了，而且他们换粮食用的，多数不过是寻常的矿石，没听说过像黑盾矮人一样慷慨的拿出他们自己打造的武器进行交易的历史。
农具或是建造工具之类不太稀罕的玩意布兰登倒是偶尔会见到一些，现在想来，那些东西说不定只是住在附近村落的卡穆利心情好的时候造出来卖的。
“阁下？”哈克特打断了布兰登越来越疑惑的沉思，这个商人双手交叠，看起来有些紧张，“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布兰登摇头，“跟我们现在的事没什么关系，说回你的武器生意吧。”
“再好不过了。黑盾矮人一年会出来卖三次武器。”哈克特掰着手指数，“融雪后一次，盛夏中他们要过的什么节日之前一次，还有一次大概就在这几天，是为了过冬屯粮。”
“这倒是赶巧了。”布兰登斜了他一眼，“矮人需要的，也正是我现在需要的。正好不用你再去跑一趟了，一举两得。”
“这……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哈克特尴尬的笑了一下，布兰登的敏锐让他又是一惊，但眼见就要到手的巨大利益让他的判断出现了一些扭曲，在这种时候，不明智的选择了装傻。
“哈克特船长，看起来我们合作的利益在你心里，是不如这些武器重要了。”布兰登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只是我想警告你，你带来打算和矮人做交易的粮食就不要想带走了。”
哈克特眉头一紧，上上下下打量着布兰登。他虽然多数时候正经的做些生意，但对于抢劫也绝不陌生。只不过，历来抢劫的一方都是他，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他来说也并不常见。
“布兰登阁下。”哈克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布兰登，声音低沉的说，“那个跟随你的小姑娘很强，但她也不过是一个人，但眼下在港口里的船上，我的人有五十个！”
“人数如果真那么重要，你觉得帝国会将这个港口留给我吗？”布兰登微微笑了一下，“而且我要纠正你一下，卡莱是很强，但认真起来，更强的是我啊。”
哈克特一愣，骤然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漂浮了起来。在他惊恐的视线中，布兰登的双手像是在指挥乐曲一样舞动，随着他的动作，船长的世界随之上下颠倒。
“我认为我们还是有机会合作。”布兰登看着倒悬在空中的哈克特，冷冷说道，“只不过，我发现你可能不是经常和魔法师打交道，不太清楚魔法到底能做到什么，需要我来提醒你一下。不用那么害怕，不过是两个简单的小法术，持续不会太久，除了脑袋充血，没什么伤害。”
哈克特的人生中，被倒吊起来的感觉倒是不陌生，但那通常发生在喝了几大杯麦酒，带着佩戴面具的妖娆女人上楼回到之后。
像这样被人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甚至不用绳子就让他大头朝下的经历，真真切切的吓到胆子不小的船长了。
“求……求求您，放我下来吧，船上的东西我……可以给您三分之一！不！一半！一半都是您的！”
“哈克特先生，您可真是给我演示了什么叫做爱财如命啊。”布兰登被逗笑了，瞬间解除了维持的专注。
随着东西撞击的声音，哈克特的哀嚎紧随其后。
“啊，我忘记这个了。”布兰登注视着在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商人头上的大包讽刺道，“不过，我想脑袋上鼓出来的这一块，大概能帮您加深记忆，省的您到时候看见金币就忘了说过的话。”
商人黑着脸，只是慢慢揉着自己头上撞出来的鼓包。但他不敢再跟布兰登造次，只是嘟囔了几声，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了座位上。
如果厚脸皮是行商的必须技能，那这位哈克特船长级别至少是大师级。
“好了，我们快点结束这些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布兰登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我只有几十个小孩，还有一半数量的大人，吃不了你太多东西。我在港口看到你的船了，满载？如果那样，十分之一的货物足够我们用了，那些货物我给你按一倍的价格结算，虽然不如矮人武器的价码，但放在正常市况，也不少了。”
“感谢你的慷慨，阁下。”哈克特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打算，但布兰登的条件让他惊喜交加，诚然，十分之一的货物价值不菲。但他之前没告诉布兰登的是，那些矮人从来不会只要哪家的货，事实上，他们挑选粮食的标准苛刻到令人发指，往年一船货能被那些矮人大爷挑走十分之一已经是走大运了。这条航线哈克特跑了十年，只有一次带来的南方柑橘被矮人们赏识，那半船货让他大赚了一笔。
其他年份，好的时候不过少赚，运气差的时候也会亏不少。
这才让他决定铤而走险，打算想办法跟布兰登结交，从而垄断这利润丰厚的生意。
毕竟他盘算来盘算去，今年先行赶来的商船，都在之前那场进攻中变成了海底的废料，比他晚到的那些听说帝国放弃了这个城市，也多半觉得不安的回去了。只有他误打误撞，正赶上米尔德嘉协定签署的当日靠港，这样的巧合，让向来信仰一般的他都觉得简直是神的旨意。
虽然头上的疼痛感让他觉得这个旨意并不那么……完美。但能做成生意，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一点上，布兰登总结的一点错都没有。
这个哈克特，确实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典范。
“来吧。”布兰登一伸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纸笔，这是前几天他在港务处顺手搜刮来的，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我还是想将合作建立在信任上，不过一点文字工作也不能少。会写字吗？”
哈克特点点头，接过了纸笔道：“我当年在南方的第三军团做过后勤，文书工作少不了。所以，当然会。”
“原来还是军人。”布兰登兴趣浓厚得打量了一下奋笔疾书的商人，“等有空了，我想跟你聊聊帝国军队的事情，你知道，了解一下。”
“一定知无不言。”哈克特头都没抬道，“对了，您还没说利润怎么算。”
“两成税，今年给我留下武器，明年开始如果一切顺利，用金币。”
哈克特抬了抬眉毛，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下意识得摸了一下头顶，疼的一哆嗦，本来都快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书写合同用了不少时间，一式两份完完整整的摆在布兰登眼前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虽然有些疑惑卡莱去干什么了用了这么久，但布兰登倒是不担心在奥西恩塔守护范围内，同样能调用防护的她出什么事，只是拿过合同，认真读了起来。
哈克特这人奸猾到让人叹气，布兰登一扫之下，就发现了几个对他有利的文字陷阱，比如这家伙试图用进口粮食的价格替代出口武器的价格，当然被布兰登毫不客气的指了出来，修修改改又用了一些时间。
等两人最终确认好细节，签署握手，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哈克特船长。”布兰登站在门口，对一脸按耐不住兴奋的哈克特说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签这些，只是找人对你征税，也是同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份额，对吧？”
哈克特脸抽搐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默默点头。
领主的名义还在其次，布兰登展示给他的力量，才是维持这种权力的根基。
无力反抗，当然就只能听他的。
“你很会做生意。”布兰登摇头道，“你今天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想要给自己拿到个更好的价码，我能理解。我会原谅你，因为你敢于今天来找我的勇气，以及我需要你传递给其他商人的信息。我想让你们觉得，我会是个让人放心的领主，在我的领地上做生意也能让你们放心。不过，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也许想要赚钱，但我身上有更大的责任，我不会为了一些金钱而放弃那些更重要的东西。”
“我明白了，阁下。”哈克特尴尬的笑了笑，他心中并不相信布兰登的话。经过一整天的较量，在哈克特心中，布兰登已经是一只狡诈贪婪的狐狸了，这种时候突然说起责任，让哈克特总有种狐狸在拍着胸脯，说要守护好鸡窝的错觉。
“你不相信。”布兰登笑了一下，“这也正常，毕竟，不是谁都知道我们即将遇到的会是什么。”
“那当然，未来可真是只有神知道了。”哈克特想要开个玩笑。
“你错了，恐怕连神也不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