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穿过雨雾，枝上杏花被雨打的残败，地上一片狼藉，残红点点。
纸伞撑开，印记斑驳的伞面上描着一支红杏，那夺人的红艳一如往昔。
徐少卿的目光凝聚，怔怔地凝望着那一支红艳的杏花，整个人便僵住了，深埋在心中的记忆又一次被勾起——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陌上雨雾缭绕，湖水在风中漾着，一层层的波纹晕散开来，徐少卿望着翩翩落花，却感到一切是那么明朗、那么清晰，陌上偶遇，佳人如梦，春风一样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对于彼时修道未精深的他来说，纸伞下那楚楚动人的女子恍若是从他梦里走出。
“姑娘，你还是自己遮住吧，反正我已经被雨淋湿了。”他看到女子金丝描花的绣鞋上满是泥污，红绸百褶裙已被沾湿了大半，心想这必是富家闺秀，心中便有些不忍，笑着看了看她说道。
女子将小巧的脚缩回裙裾里，躲开了他的目光，笑盈盈的说道：“反正我也被雨淋湿了。”
徐少卿怔了怔，抬眼。两人目光正好相触，互相看了看对方皆被雨淋湿的模样，同时笑了。
“对了，我要请问姑娘，白云观怎么走？”徐少卿满脸笑容，如沐春风。
“白云观？！”女子怔了怔，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徐少卿笑了笑，说道：“我是白云观的道人，眼下迷路了。”
女子收敛了笑容，脸色一片淡漠，又看了看他，这才说道：“顺着陌上，一直往东走。”
“谢谢。”徐少卿道过谢，又问：“东在哪里？”
听闻此话，女子噗呲的笑出了声，她慌忙伸手捂住了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方向。
徐少卿无奈的笑了笑，转身朝着女子所指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便又退了回来，“这儿雾气太大了，我分辨不清路怎么走。”
女子强忍住笑意，连声叹道：“罢了，罢了，我带你到白云观山脚所在。”
“那我便为姑娘撑伞。”说着，徐少卿便从女子手里拿过了纸伞。
素白的伞面上描着一支红杏，霖霖细雨溅落，将那一支红杏冲洗的愈发红艳，徐少卿迈着轻慢的步伐，享受这一刻雨中的惬意。
雨雾渐渐散开，目光收缩，思绪回到了这一刻。
徐少卿看着杏儿，语气轻和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把纸伞？”
杏儿咬了咬牙，语气激昂的说道：“因为她是我姐姐！”
“啊？”徐少卿怔住，不敢相信。
“因为你口中的那个女妖，那个为你撑伞的女妖，她是我姐姐！”杏儿语速极快，说完之后却哭了出来，口中依旧喃喃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姐姐。”白皙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此刻她的模样让人怜惜、让人心痛。
徐少卿伸手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低声说道：“对不起。”
纸伞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的水洼中，渐起了水花。徐少卿怅然望着杏儿，眼神复杂，心里纠结万千，此刻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他的心情，所有的话语凝结在嘴边，却只能无力的说这一句对不起。
飞花散落满地，思绪尽怅然，恍若隔世经年的梦境，他悠悠醒转。
怪不得杏儿与她长的有几分相似，原来不尽然是这一袭红衣，她的瞳孔中分明存在那女子的身影，因为她们血脉相连，她们是同生于陌上的一对姐妹。
“姐姐已经不在了，我终于找到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别丢下我好不好？”杏儿梨花带雨般的哭诉着。
“可我是白云观的掌教，而你是妖。”徐少卿怔了怔，语气有些无奈。
杏儿望着他，说道：“那你当初还爱上了姐姐······”
徐少卿长叹道：“因为那时我修为不够，不知她是妖，更不知彼时陌上那一场大雨也是她所为。”他幽然看着杏儿，又说道：“直到三年前她被师父捉拿住，我方知她是妖。”
“妖又怎么了，姐姐她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杏儿愤愤的望着徐少卿。
他怔了怔，慢慢放下手，叹道：“当初她也想你这般说，我便求师父放过她，师父却说我被妖所蛊惑，到最后我终是没能救她，亲眼看着她在我眼前消散，却不敢我们两个的关系，不敢说我爱她，她魂魄散尽时，却用最后一丝气力在我耳边说了句谢谢，那一刻我清楚的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杏儿目光变得温柔，慢慢地听徐少卿讲诉这一段过往，心里竟有了些怜惜之情。
“后来，师父废了我一身修为，罚我在青峰太清洞中面壁思过三年，师父又怎会知道，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每一次夜里总会从梦中惊醒，醒来时脑海中还是她消散时的模样，她的眸中无怨无悔，我却后悔那一日为何没能拼了性命去救她，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是妖，因此那日我才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徐少卿自嘲的笑道。
杏儿轻轻皱眉，继续听他讲诉。
“三年时间我方才想通，若是时光可以倒流，那一日我定然拼尽全力也要救她，不管她是不是妖！”他轻笑如薄冰，笑的那般凄凉。
“因此你知我是妖却没有杀我？”杏儿抬眼望着他，轻柔的问道。
徐少卿看了看杏儿，并未回答她，只是痴笑道：“你可知，我师父却又是被妖所伤，救治无力而逝去的？”
杏儿怔住，想起了那日藏在他衣怀里，曾听到他们师徒的对话，他师父是为了他而死，说到底那是他所尊敬的人，也是他至亲之人。
“所以，我只放过你这一回，下一次别再让我们相遇。”他曾说过，现在又如是说来。纵然曾经深爱过，可她是妖，妖擅蛊惑人心，会害人，害他失去至亲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原谅。
前尘往事已化作过往云烟，求道修仙之人本该心无杂念，是是非非本难分，孰对孰错不必再追究。
遇妖必诛杀，这才是修仙之正道，下一次他绝不会心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