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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魂归故里

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吴亮抱着必死的绝心走进严鸿位于曼哈顿商业街的办公大楼之后,并没有立刻见到这位‘客户’,接待他的是另一个自称叫何非,是严鸿的秘书的东方男子,只是在那个男子的身上吴亮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阴冷的气息,虽然这个男子看起来非常的英俊,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一种冷漠的光泽,虽然他刻意让自己的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想借以缓和一下吴亮紧张的情绪,却不知道他的笑容在吴亮的眼里,立刻获得了狼外婆的称号,

“你好,我叫艾兰斯.乔.奥康纳……”吴亮礼貌的报出自己现在的名字,虽然他并不习惯这个拗口的名字。

“很高兴见到你……”何非借着礼貌性的握手,悄悄地打量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一番。的确,就如艾琳娜说的那样,这个少年简直就是最佳的人选,容貌、气质、形象、年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完全符合严鸿的要求,他相信在他和严鸿制定的计划里,这个少年绝对可以成为一个最绝妙、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棋子,这也是他在严鸿那里看到这个少年的照片时,所感受到的。所以他和艾琳娜一样,不明白为什么严鸿会说这样一个最佳人选并不适合他们的计划,直到现在,他总算看出点端倪。

那双异色的眼睛实在太不协调了——那是一湾秋水,那是一泓深谷寒潭,沉寂而充满了神秘,冷淡而蕴含着勃勃生机,仿佛能够包容天地间的一切是是非非,那种眼神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即使那些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的人,也无法拥有这种眼神,也许只有中国深山中那些追求天道的和尚老道们,才会有这种看破了红尘魔障的慧眼和宽容。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却有着这样一种眼神,的确让人头痛,这不,何非已经开始头痛了。他和严鸿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看出有着明显的中欧混血的十六岁少年,而且这个少年必需能够完全接受他们控制,因为这关系到曼哈顿即将到来的华人商埠的一轮争权夺利的巨型风暴,但是眼前这个最佳人选,却明显的告诉着何非,他一旦走进这个计划,绝对会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大麻烦。因为他不是可以操纵的娃娃,而是一个冷眼旁观的智者,这两者之间的距离,绝非用语言可以描述……总之,这个艾兰斯.乔.奥康纳绝对不是一个好人选,只是现在还来得及换人吗?

何非的犹豫没有持续很久,一通紧急电话在何非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那是严鸿的来电。来电的内容很简单:无论如何,立刻把人带过来。短短的十一个字让何非明了到严鸿那里的趋势已经不可抗拒。也许艾琳娜可能找到第二个人选,但是华人商埠那里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去等待了。事实上今天一早严鸿被华人商埠委员会临时叫过去的时候,何非和严鸿就已经猜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没想到事情发展的会这么快。如今他和严鸿都已经别无选择,除非他们愿意放弃华人商埠的全部利益。

“看来要为难你,本来想给你一点准备的时间……没想到……你还真是不走运。”何非摇了摇头,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苦笑着,“跟我走吧,路上我告诉你你该做些什么。”

不走运——多经典的形容词,如果小黑在场的话,一定会笑出声音来。

在前往华人商埠的路上,何非简单地交待了吴亮一点关于此行的目的以及严鸿找他的用意,在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吴亮对于严鸿的恐惧总算是降低了一分。就和国内那些黄金八点档经常播出的电视剧一样,这完全是一场真实的发生在曼哈顿华人商埠的豪门恩怨。

曼哈顿的华人商埠最早建立于晚清时代,当时清朝政府**,国内时局动荡不堪,百姓生活极为贫苦,或是为了求得生存、或是被晚清政府迫害、或是为了行商,许多华人为了能够找到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冒险搭上开往美国的远洋轮,逃到了这个远离故乡的大陆,在这里落地生根,身在异乡自然不比国内,为了更好的维护自己利益,来自同一个故土的人们自然的组成了一个简单的互助组织,这也就形成了最早的华人商埠。

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今天的华人商埠在曼哈顿可以说隐隐有了占据半边天的趋势,任何要在华人区发展的商业公司、服务单位都必须得到华人商埠委员会的许可并向这个委员会缴纳一定的费用,当然这只是在暗中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有人刻意忽略的话,也没有人会去惩罚他们,只是这些公司会在华人区找不到任何客户、经常受到黑社会组织的光顾,直到关门大吉为止,要知道华人商埠委员会的权威甚至在美国嚣张的黑道世界也是被认可的。

这个华人商埠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长老院——是由六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组成的,他们分别来自于华人社区最大的六个家族式企业,他们的企业在曼哈顿、在美国、甚至在全世界的商业领域里都占有不可动摇的位置,按照常规,只要他们六位健健康康的活着,这六位老者至少能够维持整个华人商埠平稳个十到二十年,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却因为长老院中最具有权威性的长老突然遭遇车祸,生命垂危而猛然席卷了整个华人商埠。

遭遇车祸的长老是美国著名的华人公司‘西晋化工能源公司’的董事长葛林培,这位在商界呼风唤雨的老人在车祸中几乎被撞坏了全部的内脏,医院用了所有的手段,但是也只能勉强拖延老人的生命,要命的是,这个老者并没有亲人,在原本的计划下,老人死后,严鸿将成为老人的继承人。这原本应该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但是现在被无限度的提前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严鸿和葛林培虽然有私下的协商,但是有人刻意在暗中捣鬼,那些人在老人的日记里找道了一点蛛丝马迹,老人在欧洲曾经有过一个养女,这个养女虽然在十年前已经去世,但是这个养女却留下一个中欧混血的孩子。那些人如法炮制的找了一个少年,想乘着葛林培没有死之前,确定这个少年的继承人身份,那么严鸿自然会被踢出继承者的行列。

所以,严鸿才急着找到一个同样资格的少年,而且放出风声,说那个少年是严鸿真正的情人。

“只要你获得了葛林培的承认,那么你就拥有西晋公司的继承权,然后严鸿会合你到荷兰登记结婚,虽然美国不承认同性恋婚姻,但是我们的律师可以保证你获得的继承权完整的移交给严鸿。”何非这么说着,而吴亮自然心知肚明,自己获得继承权之后,很快就会死掉,那么就算没有律师,和自己这具身体唯一有关系的人,只剩下严鸿了,难怪艾琳娜调查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时,那么放心。

何非的车子此刻也转进了曼哈顿医院,吴亮透过车窗清晰的看见医院外的广场上挤满了蜂拥而来的记者,光看这个架势就可以知道那位葛林培老先生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我们已经安排好一切,你只要静静的看着就好。”何非在下车前忍不住再度嘱咐这个看上去有点紧张的少年。

“恩!”吴亮干紧点点头,顺便把口袋里的镇静药片往嘴里丢,现在可不是玩吐血的时候。

“那么跟我来吧,亲爱的乔。”何非笑了笑。

(2)

吴亮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演好这场在何非眼中非常重要的角色,要知道说谎是他最不习惯的一种行为,但是何非的计划牵涉到自己的部分上几乎没有一样是真实的,即便是他目前使用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假的。不过就如同何非所说的那样,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除了硬着头皮奉陪到底之外,别无选择。

跟着何非穿过围聚在特级看护区门前的重重人群,感受到那些陌生人陆续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里闪烁着各种不同含义的光泽,吴亮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间加快了至少十倍。这还是何非有意无意的把吴亮的身体藏在自己的背后,否则的话,就算吴亮先前吃了多少镇静剂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飞速高涨的恐惧情绪,早就‘呕血成升’了,毕竟吴亮从小到大如此被这么多人专注的注视还是第一次。

何非带着吴亮推门走进了特级看护区,不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闭合的一瞬间,将那些诡异的目光完全拦截在了外面,不过门里面的情景并不比外面好多少,虽然穿戴着一色清黑色的正式服装的男男女女们正井然有序的站在看护病房外的走道四周,但偌大的走道里却满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偶尔听见几个轻若得脚步声,这里的人们无心交谈些什么,只是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不远处看护病房的半启的门扉内,犹如等待着最后判决的死囚一般。

半掩的门扉内正传来神父的祈祷声,医生全无踪影,原本对满整个方面的挽救仪器此刻已经运走了大半,只剩下最基本的几样,床头的绿色的小屏幕里,一颗绿色的小点起起伏伏的不规则的缓慢的跳动着,显示着一条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生命的最后历程——看来葛林培真不行了。何非微微皱了皱眉,带着吴亮推门走了进去。

何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躲在自己背后的少年拉了出来,往病床前轻轻推了一把。吴亮显然紧张的有些走神,何非突然的轻轻推搡让走神了的他差点没站稳,脚下一跄踉,直直往病床边滑过去,然后掉落在一个男人早就准备好的怀抱中。

“小心点,小不点……”一个低哑而性感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一股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的热风有意无意轻轻吹拂在吴亮的耳际,这种只会出现在情人间的亲昵举动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仗势的吴亮瞬间涨红了脸庞,手忙脚乱的从对方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这最自然的反应,在乍看之下绝对会让人误会是少年羞涩的反应,但是如果现在扒掉这家伙的衣服,就能清晰地看到那一身集体起立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完全出于不经意间的动作,却立刻为本来充满了哀伤的屋子里渲染上一点点尴尬的蔷薇色彩,也引来了房间里其他人的注意,连那位虔诚的正在为病床上的老人做最后祈祷的神父,都小心的撩起眼皮瞅了眼他们。

“去看看你爷爷吧……”男子牵起吴亮满是汗水的小手,将他静静的带到病床前,让他仔细看清楚床上那个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老者,虽然吴亮很清楚这个老人就是何非口中那个葛林培,而自己此刻完全应该表示出哀痛欲绝的心情,但是……很可惜,吴亮实在无法挤出一点眼泪,甚至于哀伤的表情,此刻他的大脑似乎都很不负责任的忘记了。

吴亮这个不合适的沉默,让房间里的人几乎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特别是那些自从吴亮进门之后,就一直关注着他的五个老人们。虽然他们对于这个小鬼的身份和接下去严鸿要进行的计划心知肚明,但是很显然一向受他们重视的严鸿却在这么个关键的计划里,找来一个非常糟糕的棋子。就这差劲的表演,过会又怎么面对那些常年带着虚伪面具的戏子们的表演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阵骚动,看护病房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一个黑发绿眼的少年连哭带叫得扑了进来,其后两个中年男子也走了进来。一时间原本安静的病房整个刺耳的喧闹起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人听在耳中异常的刺耳但是也更让人觉得凄凉,比起刚才吴亮那冷漠的宛如旁观者的举动,这个孩子绝对更像是老人的亲人。

“葛先生,我们按照约定把您的孙子带来了,请你好好的看看吧。”有着一个巨大肚腩的中年低沉的说着,从进门开始,他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到了病床上的老者和那放声痛哭的少年的身上,对于站在一边的严鸿和吴亮连看都不看上一眼。而另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想照顾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少年,走到少年的身边去小声劝慰,但是有意无意间将原本站在一旁发呆的吴亮给挤了出去。

“……”病床上的老人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在几番微弱的挣扎之后,勉强的睁开了双眼,想完成这辈子最后一个决定,但是他朦胧的双眼里已经看不清身边人的模样,连那副挂在墙头的自己最喜欢的画,此刻也朦胧的只能看到画框。一种浓浓的悲伤猛然窜入老人几尽死寂的心房,他奋斗了一辈子,结果得到的又是什么呢?金钱、财富、名利他都拥有了,而年少时那段美丽而哀戚的爱情也让他经历了人生最美丽和最黑暗的时光,他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才对,只是此刻他却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此刻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垂死的葛林培的身上,因为按照原先的计划,葛林培应该会在最后一刻决定把严鸿带来的孩子收养为义子(孙子),并将全部财产交托给这个孩子,只是……此刻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有了一种不确定的担心,这种担心来自于葛林培迟钝的反应,濒死的他还能够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人选吗?更重要的一点,这个被严鸿找来的孩子,是怎么表演的,居然连最起码的靠近病床,占据有利地形都做不到。一旁五个脸色有些难看的老人,互相望了一眼,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插手的,只有严鸿,不过看严鸿似乎也没有打算插手的样子,而是诡异的看着那个一直在发愣的少年。

吴亮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种情形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事情,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后来居上,表现一下自己的悲哀情绪,但是……很不幸,虽然吴亮的形象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但是他的实际年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好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传统教育下,除非是切身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可以让吴亮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哭泣,否则别说是眼泪了,就是眼红一下都很困难。所以吴亮此刻也很郁闷。他似乎已经看见严鸿计划泡汤的结局了。

(3)

就在这个时候,葛林培德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周围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人们都围拢了过去,将整个病床围了起来,吴亮只能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悄悄地看了那个老人一眼。

“别在意周围,你这样就可以,不要太紧张了……”意外的,那个最该关心葛林培生死的严鸿非但没有挤入人群,倒是出乎意料的走到了吴亮的身后,低下头再一次用那让吴亮浑身发痒的声音低语,只是这次说话的内容,却没有带着任何做戏的味道,吴亮有些讶异的回头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男人,这也是吴亮第一次仔细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情人,实际上的雇主。

虽然艾琳娜给他看过好几张严鸿出入酒会时的照片,但是在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个被艾琳娜认为非常深沉的男人时,吴亮才发现这个男人拥有一种很强烈的上位者的气息,那是习惯了操纵金钱、权力甚至他人生命的主宰者所具备的强势气息。他的深沉,几乎完全来自于别人对他那四溢的强势气息的寒惧,吴亮自然不能幸免——至少他就不会像和小黑在一起那么放肆,要是这句话出自小黑的嘴巴,吴亮肯定用怀疑的眼光瞟过去,然后用很肯定地语气回答:你在嘲笑我吗?——而现在,吴亮选择沉默。虽然他无意搞砸严鸿的大戏,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真的太不适合这个把虚伪当作规则的房间。

不过严鸿的举动倒是让周围的人,甚至门外那些人感到万分的讶异。要知道,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吴亮这颗棋子已经让他先机尽失,他应该更加努力以挽回颓势,但是这一退,无疑是在表示严鸿这个最大的竞争者已经打算退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很多人都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冷酷的严鸿吗?还是哪个笨蛋恶意代替的?——当然,惊讶归惊讶,没有人会傻乎乎的表达出来。

倒是一边哭嚎的少年在发现最大的敌人毫无表现之后,立刻加倍努力巩固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孝孙形象’,嚎啕的音律腾然上升了三个音阶,更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下,用一口明显蹩脚的利害的中国话大声地呼唤着:“爷爷……爷爷……”

这下子屋子里的人都愣了。老人们的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整个阴沉了下来,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别人看来也许有点奇怪,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躺着的不光是一个老人,而且还是一个华裔的老者,在这充满了异国音符的世界里,突然出现这种故乡的声音,虽然只是劣质的仿冒音节,但是对于老人的刺激却是深刻而残酷的。

那个挺着肚腩的中年男子在看到老人们阴沉的表情之后,暗中笑了起来,他特地请教了一个中国表演家,获得了这个如同钻石一般绝美的主意,花了整整三天教会眼前这个小家伙读懂这两个中文,效果现在看来果然出众,不光是那些老人,就是此刻站在门外关注着房间里面的那些所谓的中立派,眼中也开始有了动摇的光泽。

不过中年人恐怕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所谓的‘绝美的主意’虽然在瞬间获得了人们的关注,但是同时也小小的刺激了吴亮一把——曾几何时熟悉的中文,夹着方言音调的普通话,突然变的那么的遥远,他才离开中国不久,满打满算不过半年,但是再度听闻这故乡的声音,却阻止不了内心翻涌不断的思乡之情。

这时吴亮看到葛林培微微震动了一下,混浊的双目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但是奇怪的是,老人始终都没有讲目光移往那个少年,而是紧紧地盯着床脚正对面的墙壁上。

吴亮抬头顺着老人的目光寻去,却看到一幅画正静静的挂在那里,那是一张水墨国画,画中一个妇人正专心的在油灯下缝补着衣服,而一个稚龄的孩童正在一旁玩耍着,简单的黑色水墨,用粗细不同的线条勾勒出的画卷简单而寓意深远,吴亮走到画下,看到画的角落里用中文字写着一行隶书小字,而小字旁原本镀金的画框比起其它的地方褪色的利害,仿佛有人常常在上面抚摸着一般。

“这是他最喜欢的画,从来都放在寝室里,这次……我特地叫人把画搬了过来,希望他能够高兴一下。”严鸿看到吴亮的小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地解释着。简单的答案里却难掩严鸿对老人的关心,毕竟在这个时候,能够想到这些的人——吴亮抬头看了看严鸿,也许这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并不一样。

望了望这幅和整个病房格格不入的画卷,再回头,吴亮可以清晰地看到老人眼中的迷茫和始终不曾疑开的目光。

刹那间,吴亮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葛林培目光中那末深深的迷茫。也许在这个被虚伪所包围的世界里,能够明白老人眼中那末迷茫的人,只有从来不曾被虚伪沾染的他。

在严鸿有些惊讶的目光下,吴亮静静的走到了神父的身边,静静的跪在床前,握住老人干枯瘦弱的手,用许久不曾使用的普通话说着自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世事变幻,诸行无常,你虽身葬异乡,但愿你魂归故里,我虽然不是你的子孙,但是我一定把你的骨灰带回你的故乡去,让你叶落归根……”

整个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彻底的静了下来。连那一直在哭嚎的少年,都感受到了屋子里诡异的气氛,吃惊的停下了自己滑稽的表演。

“……回去……”葛林培的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令人诧异的激动地紧紧抓住吴亮的手,用同样的语言,颤抖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肯定地询问着。

“对,我一定带你的骨灰回去。”吴亮毫不犹豫地用力点着头,那双写满了诚实的眼睛深深的望进老者的灵魂深处,掷地有声的承诺着。

得到吴亮的承诺,老人憔悴苍白的脸庞整个红润起来,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吴亮,这个少年已经答应下他最后的遗憾,那么他就要完成他最后的决定,葛林培清晰的一字一顿的说着:“我的公司和一切都拜托你了。”

“葛林培先生,你确定你现在的决定吗?”早就候在一边的律师赶紧上前作完自己的工作。

“是的,我的一切都给这个孩子,即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关系,全部给他。”葛林培说完这句话之后,胸前一阵窒息般的窘闷,急促加快的呼吸以及一边飞快跳跃的绿色屏幕上的白点、似乎宣告着死神的降临。

不过此刻,葛林培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人生的全部使命,而他没有完成的,眼前这个看不清样子,但是却说着故乡语言的少年会为自己去完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但是那双他唯一能够看清楚的,一黑一篮的双眸却清澈的让他没有一点点地担忧,他知道他可以放心的走了,去到那个有着爱人、亲人的静寂世界里。

故乡,是阿,在得到了一切之后,他唯一没有得到抚慰的,就是那份浓浓的对故乡的思念,十八岁的时候他跨过重洋到达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耕耘,挥洒自己火热的人生,但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回去,或者说他不敢回去,近乡情怯的他拖了一年又一年,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再一次的踏上那块生他养他的故土。

在他的记忆中,永远保留着故乡那斑驳的泥墙、坑坑洼洼的村梗、总是在雨天漏水的茅屋、村前又大又凶的黑狗,村里古色古香的祠堂、总是抽着旱烟的叔公、还有总是在灯下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母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耳边响起那熟悉的朗诵声,记得在故乡的私塾里,自己唯一背熟的就是这首诗……

葛林培带着淡淡的笑意走进了自己的记忆里,也许就如吴亮所说,他对于故土的思念,终会让他魂归故里,回到那片美丽的东方大陆……

(4)

葛林培在吴亮轻声诵读的《游子吟》中安详的离开了人世,老人留给吴亮两样不寻常的东西,一样是一只沉甸甸的骨灰盒,这上面寄托着老人最后的梦想,也刻画着吴亮曾经许下的诺言,对于它,吴亮自然义无反顾的欣然接受;只是另一样——西晋能源公司——这个和骨灰盒在物质价值上有着绝然的反差,代表着财富、权力的大型公司,却让吴亮有种烫手山芋的感觉。

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打过葛林培的公司的主意,但是他在葛林培去世之前‘灵光闪现’的举动却勾来无数充满了异样神色的目光。甚至连知道他的底细的何非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了,更不要提那个冷不丁中刀,从成功的天堂边缘一下子滑落到失败的地狱里的中年男人,吴亮可以发誓,如果不是碍于对于死者的绝对尊重,这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绝对会上前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碎尸万段。那双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充血的眼珠子从头到尾一直死死的盯在吴亮的脸上,那股子浓郁的杀气,绝对能让胆小的人晚上做噩梦来者。

“葛林培先生已经去世了。”抢救系统的警报声在被关闭的同时,赶来查看情况的医生,非常慎重的宣布了病人的死讯,顿时整个过道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哭声,让本就压抑、阴郁的气氛,变得更加的悲戚起来。

吴亮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放开老人失去温度的手,对于这个和自己一样拥有同一个故乡的老者,这个在死亡前还如此深刻的怀念着故乡的老人,吴亮能够给予的除了心底深处最崇高的尊敬之外,就是早日将老人的骨灰送回他的故乡去,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老人的心愿勾起了吴亮内心对于故乡和亲人的深深的思念,此刻的他甚至都没有办法主动的从那份浓郁的思念中挣脱出来,只能纵容心底深处划过那一份浓浓的悲伤。

“不要想得太多了,让葛先生安安静静的去吧,他的责任已经完成,但是活着的人,还有更多的责任需要去面对、去承担,所以不要因为思念而忘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严鸿已经站到了吴亮的身后,用双手轻轻环住吴亮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亲昵地拥进自己的怀抱——这个动作立刻收到了最佳效果,吴亮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立刻被从心底传来的战栗踢到老远,整个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忘记,身边还有一个意向不明的‘变态客户’正对自己虎视眈眈呢——不过,这样瞬间紧张造成精神亢奋波动的下场就是,整个胸腔一阵的翻腾,浓郁的腥味直冲喉头,索性吴亮发现再加上来的路上没少吃镇静剂,所以强耐着把那涌上来的一口鲜血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时,严鸿的手突然轻轻的在吴亮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乍看起来,就像是在抚慰着怀中哭泣的情人,那暧昧的味道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了,但是吴亮却能够感受到随着严鸿不经意的拍打,自己由于紧张而抽搐着的胃袋似乎平静了不少——其实要不是因为他在‘入住’这幅身体的时候,所有的痛觉神经已经坏死,否则光是这么小小的一折腾也足够痛死他的。

吴亮抬起头,看着头顶紧紧地望着自己的那双充满了关心的双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看到自己的雇主那张能够迷死一票花痴女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吴亮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当吴亮和严鸿在周围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们的诡异目光中‘情语低喃’时,站在一边忙碌工作的律师先生,终于从医生的手里拿到了死亡确认书,按照美国对于病人死亡的管理,一般的情况下,医院必须出具死亡证明书,而在特殊的情况下,在律师的主持下、以及三名以上旁观者的见证下,由三个主治级大夫签字证明的临时死亡确认书也具备相关的法律效力,所以按照预先准备好的程序,律师先在就开始宣读葛林培的既定遗嘱,虽然实际情况和预料的有点差距,但是总体方向还是没有错。

“先生们,按照葛林培先生的愿望、以及葛林培先生生前所拥有的‘西晋能源公司’的目前的特殊情况,我受葛林培先生生前的全权委托,正是宣布这个孩子,艾兰斯.乔.奥康纳继承葛林培先生的‘西晋能源公司’的全部股权和葛林培先生生前所有财产,同时他也具备了和美国能源部签署合约的能力,所以一个星期后,‘西晋能源公司’和美国能源部的签字仪式将由艾兰斯.乔.奥康纳出席并完成。各位没有异议吧?”虽然作为葛林培的专署律师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对于这个所谓的半遗嘱、半强制委托的遗嘱内容他也不太了解其中的种种瓜葛,但是专业经验告诉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委托,绝对不是轻描淡写的,所以自己最好不要干涉太多。

“等等……”果然那个不死心的中年大叔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看来他对于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彻底的死心……或者说他还有王牌?只见他从一旁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大摞的密封材料:“这是fbi的档案、以及私家侦探的报告,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孩子,才是葛林培先生的嫡系子孙,按照美国的继承法,他可以自动继承一部分葛林培先生的财产和对西晋能源公司股权的支配能力。”

“对不起,托尼先生,按照葛林培先生的委托说明,他对于‘西晋能源公司’的全部股权和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将以转赠的方式,赠予艾兰斯.乔.奥康纳,而且这个赠予行为是在葛林培先生活着的时候进行的,医院的医生也可以完全证明,葛先生在完成一系列的行动的时候,神志是完全清醒的,所以即便这个孩子是葛先生的亲人,他也没有办法执行这个继承权利。”

“是吗……”中年大叔出乎意料的没有再争取什么,只是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目光看着一旁的严鸿和正在暗暗摆脱严鸿双臂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的凝结了起来。许久之后,中年大叔突然更加诡异的笑了起来,“严,你真的是太固执了,我想不久你一定会后悔的。”丢下这么句没有没脑的话,中年大叔带着那个哭累的小演员离开病房,留下一屋子面色不佳的人。

“严鸿……你有把握吗?”站在一旁的五位老者似乎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皱着眉头,问着严鸿,“托尼身后的势力毕竟不简单,你这么做,他们要是走其他的渠道,你就危险了。”

“是啊,是啊,老葛也不会希望把你害到的……”人们开始纷纷议论,似乎中年大叔临走时的那么一句话颇有分量的样子。

“没有关系,我早就有准备了,这个人渣别想在我身上讨去好处……只是……我刚刚发现,我的麻烦其实看来也不小……”严鸿突然苦笑了起来,伸手抬起吴亮的下巴,看着那张写满了‘你是变态’的漂亮脸庞,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科林特律师,荷兰的法律规定婚姻双方的最低年龄是16岁吧。”

“是的……就算是同性婚姻也要求是至少16岁,否则另一方将构成诱奸罪。”

“那么,我的爱人,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实际年龄才只有15岁,还有半年才16岁,难道你不在乎让我背负‘诱奸罪’吗?”

“噗……”回答严鸿的,是吴亮强而有力的‘鲜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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