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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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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趁东风放纸鸢(一)

三月初春,绿柳新塘。

春雨过后,京中日头渐渐暖了起来,正当踏青好时节。光是今日,福伯手中的帖子攒足了厚厚一摞,歉意道:“我家大人奉旨往惠州督办,几日前便离京了。”

福伯是沈府的管家。

沈府是当朝大理寺卿沈千重的府邸。

大理寺卿位列正三品,是朝中最高司法长官。偏偏这么个严肃的位置,却坐了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俊朗的大理寺卿。风华正茂,还正正好是单身……

“沈大人不在京中呐……”来人些许意外,眼神里更多是失望。惠州路遥,往来至少需四个月。等沈大人从惠州回来,都快入秋了,还去何处踏青啊!

丫鬟愣愣转身,心中只顾思忖如何同小姐说起,全然没有留意,先前自苑中探出的桃花枝,竟会自己偷偷缩了回去。

桃花倒是惋惜:“她家小姐同我们家大人般配得很,若是结拜踏青,指不定好事成了。”幽幽一叹,连带花瓣都微微拢了拢。

都是长在沈府苑中的花灵,唤得便是我们家大人。

“可怜我们家大人,一月挣的俸禄都不够或心贪吃的,哪里还有钱娶媳妇儿呀?”

大人二十又七,还单着,苑中一众花灵都似泄了气一般。

半晌,山茶才支起了叶子,托腮摇头道:“若我能化形,生出腿来,哪会白白便宜了或心那丫头!”言罢,试着动了动根茎,还牢牢长在湿润的土壤里,动弹不得。

旁的植物纷纷笑开。

青竹斜倚了腰肢,“啧啧”叹道:“小茶,你嫉妒。”

“谁嫉妒?好端端的,我嫉妒一只鬼作什么!”

“或心不是鬼。”白玉兰坚持。

“那丫头有尖耳獠牙,白日里又不能露面,不是鬼是什么?”山茶心头没底,只作吱唔,“兴许她……是只厉害些的鬼罢了。”

晴风微醺,苑中“嘻嘻”笑作一团。

白玉兰便吹落一片花瓣到一侧的石凳上,唤道:“石头爷爷,您见多识广,或心是鬼么?”

老石头本来睡得正香,无端被这群花灵扰了清梦,耐烦瞄了眼空中,也不吱声。恰好春日里,一只喜鹊在头顶掠过,桃花仰头望去,恍然大悟:“鬼只能遁地,或心撵喜鹊的时候飞过。”

“我是说,或心是仙是鬼,关你们一群破花精鸟事!!”

……

阿嚏!

千里之外,或心喷嚏连连。

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完美隔绝外界噪音,盹儿打得正舒服惬意,却兀得被自己喷嚏震开,迅速缩回原形。

睡梦中那只酥脆嫩滑的鸡腿这般没有了!

不带这样的……

抓心挠肝后,两腮气得鼓起,虎牙便“嗖”得冒了出来。定是那只山茶在背后嚼她舌根!

呃,虎牙?突然一个激灵,赶紧闭眼摇了摇头,伸手将虎牙捂了回去。

昨夜她是这般惹到沈千重的。

她难得现形,本是冲那里的叫花鸡去的。不想有人插队,她恼了,虎牙这般窜了出来,恶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人当即吓晕了过去。

“艾玛,有鬼!”四围惶恐。

“我不是鬼!”

“鬼说话了!”

“鬼还会笑呢,你见过没有!”遂而咧嘴一笑,周遭尖叫声四起,可谓惨绝人寰。

沈千重脸色稍沉,精致的五官略有不悦:“或心。”

“作何!!”

片刻,哀嚎声起:“啊……疼疼疼……别扯别扯……我认错我认错……耳朵扯长了!”

……

最后,她不仅叫花鸡没吃成,还被沈千重训了一顿。

一气之下钻进他衣袖里,整日都没出来过,委实憋屈到不行。好容易梦到鸡腿吧,还扭捏矜持,结果没等塞到嘴里又醒了。

她实在是饿极了,饿肚子仙灵是没有气节的。

也不知沈千重那家伙气消了没有。

今日无风,有人的衣袖却轻微颤了两次。

旁人浑然不觉,沈千重眼眸微动,缓缓驻足,唇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笑意。藏在他袖中的某只醒了。

旁人不晓他为何停住,见他笑,便也跟着陪笑。

明明醒了,却没有动静。沈千重佯装不觉,转眸看向一侧的通州府尹,笑若清风霁月,“李大人,方才说到何处了?”

通州府尹会意开口:“下官正说到官银失窃之事……”

或心果然趴在他袖子里,竖起耳朵偷听,沈千重果真再没管过她,只顾同通州府尹说话去了!

或心恼得很。

可谁叫她在白日里,只能现形一个时辰,还需要有人从旁打伞遮挡阳光的?眼下三月,草芽漫漫,若是换作七月——想想阳光灼在身上滋味,哄好沈千重这等饭票,其实很有必要。

或心肠子都悔青了。

是以,当一枚肉包子突如其来塞进衣袖时,或心感激涕零。沈千重真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欢喜抱起包子开啃(请想象或心变小之后,包子比她大),心满意足,俨然将旁骛抛诸脑后,好似他昨夜揪的,不是她的耳朵。

“沈千重,我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大凡她说话,他都能听到,沈千重莞尔。

“真的,我发誓!”

他轻叹,鬼话连篇。

“在幽冥界,鬼话连篇是出口成章的意思。”

沈千重啼笑皆非,通州府尹将好说完:“所以,官银倒是轻易运不出城,窃贼还应藏身在相城中。”

官银离奇失窃,朝廷怀疑有内贼,通州府尹焦头烂额。沈千重并未多言,地方官银失窃不归大理

寺管辖,他干涉便是越俎代庖。

行至缓坡前,通州府尹唤了道:“沈大人请快些走。”身后便有衙役上前,护在他身侧。

沈千重难免诧异,又见周遭行人皆是如此,掩袖遮挡一侧,快步离开。

通州府尹解释:“说来蹊跷,近两月来,但凡有人途径此处,都会无故被小石子砸中。起初时候还以为是孩童胡闹,后来才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孩童。久而久之,这里被百姓唤作怪坡。”

“怪坡?”沈千重若有所思。

通州府尹会错了意,以为他不信:“原先还请道士做过法,后来也不了了之。”

可这一路都安然无恙,连旁的行人也放下衣袖,狐疑环顾四围。通州府尹尴尬出声:“兴许,今日见到大人安宁了?”

沈千重笑而不答,心思不在他身上,瞥目看了眼一侧的槐树,便踱步而过。

先前或心在他袖中嘟囔:“是旁边那只槐树的树灵……它没有恶意……道士抓鬼抓妖,又抓不到树灵的。”

你吓唬它了?

“我没有吓唬它!只是我身上有仙气,它是怕我找土地告状,才躲起来了。”末了,又狐疑眨了眨眼,待得看清,眸间的兴奋之色难掩,“沈千重,槐树叶里藏了一只纸鸢。”

沈千重略微转眸,身旁便似一阵清风拂过,茂密的槐树枝叶浅浅掀起,露出纸鸢一角。

通州纸鸢远近闻名,做工精细,每年进贡宫中,自然好看。

沈千重眼中微滞,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犹如浮光掠影,指尖轻颤,便敛眸不再看。

一瞬之事,旁人哪曾留意?

他又同通州府尹说话,或心便趴在袖中回望。

那株槐树虽未化形,已成树灵,好端端的守着一只纸鸢作何?

只是纸鸢……

她想她生前定是很喜欢放纸鸢,才会不舍移目,只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是一只本该成仙的仙灵,却不知为何丧失了所有记忆?

初遇沈千重时,她倒在路边,脑袋里浑浑噩噩,木讷好似一片空白。

晨曦薄雾,第一缕阳光透过叶子的脉络洒下,刺得她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在额前,却灼得手臂火辣辣作痛。

她竟然会怕阳光。

疼得虎牙和尖耳一并窜了出来,藏无可藏,奈何至极,眉间却倏然拂过一丝清明,她微微睁眼。

有人正执伞而过,伞中投下的阴影甚是惬意。

她眼中浮起一抹流光溢彩,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狼狈撵了上去:“等等。”

沈千重脚下踟蹰,她骤然扑到伞下,抬眸看他。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衣襟连诀,翩若出尘。

……

忙趁东风放纸鸢(二)

黄昏过后,驿馆各处相继掌灯。

沈千重同通州府尹一处饮茶,或心便在驿馆苑中荡秋千。百无聊赖时,一眼瞥到不远处的韩翊。

韩翊独自走在回廊,只觉这一路上都背后发阴。

照说三月里,天已回暖,驿馆内又灯火通明,但苑中花影摇曳,乍一看好似鬼影,凉意倏然自脚底窜起。

韩翊不觉按紧腰间佩刀,低头加快脚步。

行至转角处,忽然阴风贴近耳背,骤然止步。这感觉,好似身后有一只惨白手臂缓缓向自己伸来。唇齿间瑟瑟寒颤,顿觉肩上一拍。

“鬼呀!”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惊恐摔倒在地。

“韩翊。”这声音倒是熟。

狐疑放下遮挡手臂,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鹅黄浅紫的裹胸长裙。清丽容颜不施粉黛,青丝垂下却犹若墨韵。弯眸一笑,攥着手中糖葫芦串,欢喜舔了舔,然后一口吃进三个包在嘴里。

“或……或姑娘?”韩翊意外,转眸看向四围,哪里还有旁人,猜想先前肩膀上的一拍定是或心无疑。

原是虚惊一场,这世间哪有鬼!

方才,绝对,不是鬼!

韩翊心头微舒,起身道:“或姑娘果真神出鬼没,沈大人到何处,姑娘能跟到何处。”

或心眯起眼睛笑了笑,俯身捡起地上的簪子:“韩翊,我拿一支同你换好不好?”

韩翊摸了摸身上,这枚簪子凑巧是昨日旁人送的,想来是先前摔倒时从袖间掉出来了。或心眼巴巴看他,唇角还挂着糖葫芦的糖丝,他哪里好意思:“难得或姑娘喜欢,韩某送或姑娘好了。”

或心梨涡浅笑,全当默认。

韩翊是大理寺带刀侍卫,也是沈千重的贴身侍从。沈千重奉旨前往惠州督办,他随行一路。韩翊生性豁达,武艺高强,却唯独从小怕鬼怪之说。

或心唇畔微挑,先前,确实不是她拍的他。

未及思忖,廊中晚风轻剪,树影婆娑映在墙上好似狰狞,方才那条险些拍上韩翊的煞白手臂又兀得窜出。

或心嘟嘟嘴,眸光顺着这条手臂,缓缓转身,蓦地将尖耳伸长。

苑中动静顷刻烟消云散。

或心微怔,继而懊恼得很:“喂,你是鬼哪,胆子这么小还出来吓人,真的好吗?”

“或心。”不远处,是沈千重在开口唤她。或心赶紧收起耳朵,今日,沈千重是答应额带她去买纸鸢的。

相城是通州州府,也是通州境内繁华之地,夜市尤其热闹。

相城夜市分为南北两市,北市卖些手工小玩意儿和特色小吃,类似兴隆坊这样有百年历史的纸鸢老店分布在南市里。

听闻沈大人要去,通州府尹殷勤引路。

韩侍卫白日他见过,那时候看起来还很正常。眼下,却裹着件棉袄背心出门,与周遭格格不入。

好歹,也只是格格不入而已,与人无碍。

而沈大人身旁的女子,通州府尹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初看美人胚子,他还在心中偷笑了句沈大人风流。但自驿馆出来,她沿途吃了一路,吃相和吃速都惊世骇俗。

沈大人远到是客,有人又似沈大人家中女眷,通州府尹执意掏开荷包做东,不想片刻晓肉疼。但心口淌着血,脸上还堆砌着诚挚笑容:“姑娘千万别跟本官见外,本官是实在人。”

一边说,一边抹汗。

难得通州府尹实在,或心也实在。

尼玛,通州府尹心都凉了好半截。大理寺卿是京官,果然京官搜刮民脂民膏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沈千重尽收眼底,却笑而不语。

待得或心吃饱喝足,已从北市行至南市,或心满含歉意:“府尹大人您真是好人。”

为了当好人他也是蛮拼的,通州府尹想哭。

或心附上他耳旁,悄声道:“府尹大人,我听说城东五福戏班的班主也是好人。有人求五福戏班的班主帮忙,他真将地底挖空,放了好些沉东西进去。”

通州府尹微怔,地底挖空?脸色骤然一变:“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或心诚恳点头。

通州府尹感激涕零,朝二人俯身鞠了鞠躬,领着身后衙役溜烟跑开,比兔子都还要快些。

三十万两官银哪!竟被那帮天煞的唱戏的偷走了!

韩翊讶得合不拢嘴:“或姑娘听谁说起的?”谁会拿三十万两赃银的下落满大街说?

它啊,或心转眸,指了指近旁。

韩翊脸都绿了,她身旁哪里有人?

韩翊浑身一僵,只觉寒气比先前更刺骨了些,连棉袄背心都抵御不住。或姑娘,这般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喂,他冷,别摸他。”

“……”

兴隆坊有百年历史。手艺世代相传,扎出的纸鸢做工精细,栩栩如生。价钱虽然偏贵,却受远近欢迎。

三月暖风袅袅,外出踏青不放纸鸢未免可惜,所以即便入夜,店中的生意都很好。掌柜没得空闲,伙计也都忙得晕头转向。

“或心。”沈千重本想叮嘱,有人却一头扎进眼花缭乱中,左顾右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店中嘈杂,他唤她也听不见。反是眉开眼笑,冲他挥手,让他快进来。沈千重脚下踟蹰,目光企及之处,只觉悬空挂着的纸鸢些许刺眼,记忆纷涌而来。

“沈千重快些快些!纸鸢要掉下来了。”

他啼笑皆非,眼见纸鸢掉下,她蠢到朝它吹气,两腮鼓起像只活脱脱的鲤鱼。还真是,蠢得很。他唇角勾勒起一丝笑意,抛了线轴,轻巧从身后揽住她,淡然道:“蠢鱼,你差点跌倒。”

又叫她蠢鱼,她恼得很,气匆匆跑开。

“沈千重,我这次肯定能放得过你。”次回拿了只短尾的燕子,眸间清波流盼,笑意映在脸颊,好似夏日的初荷,清新不失明媚。

“若是比不过呢?”

“比不过?”她俨然没有想过这一出,思忖后笑笑:“比不过,我给你当一月书童,抄案卷。”而后抄得怨声载道,痛骂声不止。

“声音是难听了些,好在字还不算难看。”落井下石。

她怔住,继而嗔怒:“沈千重!”

他抬眸便笑,“唔,这声好听。”

再往后,“沈千重!这只纸鸢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我先拿的。”他个头比她高,手自然也比她长。

分明是有意,她气急,伸手去抓:“沈千重,你堂堂一个大理寺丞不讲道理。”

他按着她的头,似笑非笑道:“蠢鱼,唤声千重给你。”顿了顿,好商量,“沈哥哥也行。”

……

往昔历历在目,不知何时踱步入了店中。指尖将好触及眼前那只浅紫色的蝴蝶纸鸢,微微一颤,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沈千重!这只是我先看到的!”纸鸢那头,或心蓦地窜出脑袋,有些恼意看他。

他眸间微滞:“我先拿的。”

或心便死把着尾部竹片不放,口中念念有词:“你一个大理寺卿,这般小气做什么?”

沈千重怔住,半晌,才敛了情绪松手移目:“逗你的。”

或心诧异。

是她先前恍惚,还是真见着沈千重,眼中些许氤氲?

从未见过沈千重这幅模样,错愕之时,韩翊业已上前结账。兴隆坊的伙计熟练打包,又取了线轴等配件放在一处,递到她跟前:“姑娘久等了。”

或心回过神来,正欲伸手去接,却忽然皱眉,低头责备:“小鬼,你扯我的纸鸢做什么!”

韩翊脸又绿了。

只是听到死小鬼几字,那伙计也猛然僵住。眼中的惶恐,手没拿稳,纸鸢摔落在地。

沈千重瞥目看他。

他也抬头,正好与沈千重目光相对,发现沈千重看他,骇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站住!”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或心好似追赶般跑出店外。伙计也吓得脸色煞白,慌乱从地上爬起,如若丢了命一般,仓皇跑开。

沈千重略微颔首,韩翊会意跟了出去。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或心都没有回驿馆。

沈千重眉间轻蹙,或心白日里是见不得光的。明知自己回不来,不知又跑到何处闯祸去了。放下手中书卷,吩咐道:“韩翊,去把昨日的伙计带来。”

她回不来,只得他去寻她。

要去寻她,只有从伙计那里问出她去了何处。

不多时,衙役领了伙计前来。伙计见到是他,吓得脸色铁青。

韩翊上前:“此人叫李四,是兴隆坊的老伙计。一直好赌,两月前才戒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嗯。”沈千重端起茶杯饮了几口,也不着急说话,好似闲情逸致。倒是李四跪得越久,心中越没底。大人迟迟不开口,他不知要问他何事,急出一头冷汗。一直惴惴不安,又不敢抬头看他,心底犹若煎熬。

半晌,沈千重放下茶杯,悠悠开口:“那小鬼,扯客人的纸鸢做什么?”

李四大骇:“大人,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忙趁东风放纸鸢(三)

沈千重缓缓瞥目,淡然道:“人命官司不同儿戏。”声音细腻微凉,又似缀了幽凉之意。

人命官司?

李四瞳孔一瞬紧缩,脸色煞白如同抹蜡,颤抖着扯出哭腔:“大人饶命,大人明鉴!人命官司不关草民的事!草民只是……”

“只是收了那孩子的钱。”沈千重平静开口。

犹如当头棒喝,李四浑身一僵,全然忘了动弹。

他这幅模样便等同于默认,韩翊和衙役也纷纷怔住,沈大人如何知晓的?

待得李四反应过来,拼命上前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昧了二宝的钱!听说二宝失踪迄今都没有找到,草民悔不当初!草民真的只昧了二宝的钱,没有害人!”

所以昨夜在兴隆坊,或心的一番话才将他吓得半死。

沈千重端起茶杯,驾轻熟:“依据我朝律例,凡有意谬言而致他人亡故者,可视轻重予与量刑。”顿了顿,沉声补道,“重则,等同害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李四泪眼汪汪跪爬过来。

韩翊一手按住腰间佩刀,一手拦在他身前,呵斥:“那便从头至尾说清楚,大人是大理寺卿,你若是敢假一个字,都是公然藐视大理寺,可依律下狱。”

衙役错愕转眸,这等小事交由通判大人审讯是,何劳沈大人亲自出面?但李四早已吓破了胆,惊得语无伦次,还有还敢半句胡言,“草民,草民好赌……”

李四好赌,他在兴隆坊的活计勉强养家糊口。三月前,他一时喝多被人怂恿加注,欠下好些赌债,不敢回家同老婆孩子道起。

那日晚间,掌柜扔了只纸鸢给他,让他处理掉。兴隆坊是百年老作坊,讲求的是信誉和做工,这只纸鸢尾翼上有瑕疵,断然不能卖给客人。李四也没往心里去,临关店门,进来一个七八岁的总角孩童。

“李叔叔,我想买纸鸢。”李四认得他,邻村吕秀才家的二宝。日日都往兴隆坊来。

吕秀才寒窗苦读数十载,早些年中过秀才,后来一直没有起色。读书人大多高气傲,又讲究颜面,即便家境贫寒也一心只读圣贤书,想一朝考取功名。家中便全靠娘子替邻里做些缝补为生,日子过得其实清苦。

兴隆坊力最便宜的纸鸢都要花去这一家子大半年的积蓄,哪里有钱给他买纸鸢?

李四只当吕二宝孩童心性,不同他计较。

而吕二宝每日来看,他也没轰他走过,反而同他讲,二宝,这个是哪个师傅做的,那个能放多高之类。

吕二宝眼中流光溢彩,心心念念要攒钱买一只。

“二宝啊,现在才将年关,等到春暖了这些大户人家出门踏青,纸鸢要贵了。你要是攒钱,得快些了。”李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吕二宝怔了怔,掏出手中钱袋数了数,为难道:“李叔叔,二宝只够一半的钱,能不能先卖二宝一只?”

一半的钱?那也不是小数目,李四将信将疑,吕二宝却摊开掌心,果真是为数不少的碎银子。李四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吕二宝见到他手中,眼前一亮:“李叔叔,你手上不是有一只吗?”

这只?李四下意识摇头:“这只尾翼有瑕疵,掌柜不让卖。”

吕二宝却眨巴着秋水般的大眼睛望他:“李叔叔,我钱不够,你把这只卖我吧,我不怕它飞不高。”

孩子脸上的粉雕玉琢让他有些不忍,低头看着手中的碎银,想起欠下的赌债,又砰然动心。

咽了口口水,悄悄塞到他手中,嘱咐他不许告诉旁人。

吕二宝欢喜跑开,他也松了口气。反正掌柜都是让他处理掉,他当处理掉好了,难不成吕二宝这孩子还来找他?他都说了飞不高,那孩子也认了。这些银子私吞下来,正好够他先还赌债。

起初,李四心中还忐忑不安,等过了三五日,吕二宝一直没有再来,他也慢慢将此事抛到脑后。

结果正月前,吕秀才突然拽了二宝来兴隆坊,手力拿着的正是那只尾翼有瑕疵的纸鸢。李四心头骇然,见二宝一直在哭,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心中暗道不好。他平日里好赌,掌柜本来不喜,因为他是坊中多年的老伙计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知晓他拿瑕疵的纸鸢卖给客人,私揣荷包,他的饭碗只怕保不住。

李四心一狠,打定主意不承认。

吕秀才脸上无光,清高里又带了几分窘迫:“稚子无知,拿了邻里给内子缝补的垫资买纸鸢,这笔钱相当于家中半年生计,吕某不情之请,想将纸鸢退还。”

兴隆坊立足相城百年之久,凭的全是良心和信用。一只纸鸢不过小数,围观的街坊又多,掌柜自然懂得拿捏:“吕秀才莫急,让老朽先看看,若果真如此,兴隆坊愿意退还。”

吕秀才明显一舒,递过手中纸鸢。

掌柜眉间微蹙,拿起来反复斟酌,疑惑道:“这只纸鸢,应该不是从坊中卖出去的。”四下哗然,吕秀才脸色铁青:“怎么会?掌柜您再好好看看。”

掌柜捋捋胡须,摇头:“这只纸鸢尾翼上有瑕疵,敝坊不会出售,吕秀才若是不信,老朽可以让人取经营账本。”

账本看过之后,吕秀才有些慌了。常年闭门家中,少有人情世故,也没有顾忌那么多,“家中小儿明明说是在这里买的,那尾翼上的瑕疵会不会是后弄上的?”

吕秀才定是慌不择言,掌柜和颜悦色:“若是售出毁坏,坊中是不退的。”

吕秀才心中大震,遂而恼羞成怒,拽紧二宝的手,斥责道:“方才在家中如何同爹爹说的?”

二宝被拽疼,哭得更凶:“纸鸢上有瑕疵,是二宝花了一半的钱找李叔叔买的。”

掌柜愣了愣,似是想起何事,拿起纸鸢又看了看,转向李四道:“可是前月里,我让你处理掉的那只。”

李四略微吞吐:“是,是有一只。”咬了咬牙,抬眸肯定道:“我是拿去扔掉了。”他不能丢了这份活计。

原来是扔掉的?四下里,窃窃私语声不断。

那还来回头找人家做什么?不是捡了人家扔掉的想回头讹人家吧?

我看吕秀才一家不像这样的人啊。

二宝还是孩子,懂什么,八成是被人教唆的。唉,还读书人!

吕秀才读得是圣贤书,哪里受过这等议论,当下脸色突变,似开了颜料铺子一般,一阵白,一阵青,最后由青变紫。人言可畏,吕秀才抡掌,二宝脸上霎时五指印。

“不孝子,平日里如何教你的,吕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李四怔住。

二宝嚎啕大哭:“是李叔叔收了我的钱,二宝没有说谎,是李叔叔收了我的钱。”

二宝当日是被吕秀才拖走的,沿途一直哭,不少挨打。听闻二宝回家后不久失踪了,迄今都没有寻到。街坊邻里都说是被吕秀才打怕了,离家出走遇到拐子了。

也有说,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无论是哪一种,李四心头都许久未缓过来。

他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是好赌,一时胆怯又起了贪念,才害了一个孩子。两个月来,他戒了赌,老实干活。本以为心头会好过些,却还是背负了良心债,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昨夜听到或心怒喝,小鬼,你扯我的纸鸢做什么!

李四猛然僵住,是二宝回来寻他了。李四眼中惶恐,手没拿稳,纸鸢摔落在地。

是二宝!

沈大人口说所说人命官司,他再无怀疑。是二宝死了,李四低头流泪不止……

听他道完,韩翊心头微沉,偏了偏脸看向沈大人,询问之后该作何。沈千重已拂袖起身,留下一句,去吕秀才家。

通州府内自昨夜起便倾巢出动搬官银去了,沈千重身边又有自己的带刀侍卫,通州府尹只留了三两衙役与他随行指路。

邻村离得不远,他反复也不急,抵达时已近黄昏。

衙役上前叩门,开门的是吕秀才,见得门外阵势,几分愕然。衙役道,这位是大理寺卿沈大人。

“吕……吕秀才。”李四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看清来人,吕秀才脸色如沁了雪色一般,煞白。李四跪下痛哭:“吕秀才,是我李四财迷心窍,对不住你们夫妻二人,对不住二宝。那只纸鸢,是我卖给二宝的。我收了他一半钱,又怕掌柜知道丢了活计,我李四不是人。”

吕秀才脚下踉跄,一口气未缓过来。二宝娘鼻尖一红,眼泪自眸间滚落:“我说二宝不会撒谎骗人……”

但如今再提又有何用?

二宝已经,李四咬唇自抑,抬眸望向沈千重。

沈千重先前一言未发,此刻才沉声问道:“不知昨夜里,是不是有位姑娘来寻过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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