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忙碌的一天就这样溶解在黑暗中。犹如一支平缓又沉静的歌，奏着曲子开头的小鼓点。说着所有的事情，也许正要开始。
二楼，杂物房里。律站在窗前，面向紧闭着的窗户，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轻微的浮动中，带进浅淡的星光，映在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而在他身后，是捧着药碗的幻意，面色平静的看着律的背影。
“草桔，车前子，秋堇花加鼠儿果。提神，补气，安眠。没有任何化雪族的秘方药，材料都是买的，熬药我也只是在一边看着。” 幻意语气和缓，像是在哄一个小孩一般。显得十分有耐心。一边说，一边用幻肢把药碗稳稳的往前送，“喝下去吧。”
“那为什么不换一个人送来。”律头也没回。
既然考虑的那么周全了，为什么不干脆不露面呢。
这样不是更加彻底？
幻意闻言，叹气。幻肢一动，咔哒一声轻响，药碗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他知道律肯定不可能从他手里接药的。
“师父和前辈不可能来。可可姐不喜欢你。”幻意说：“小辈们又跟你不熟，不敢贸然进屋来送药……”
这样算算，整个别墅里，竟然只剩下幻意还愿意进来了。但又会让喝药的人不愿意。这真是难解的局面。但他既然来了，那也不是一分把握都没有。
灰黑沉寂的屋内，有细微的灰尘翻涌在空气中。幻意说着，伸手在律身边推开了一扇窗。
幻肢发动，无声无息。那扇窗就像是被风忽的吹开一样。轻轻的嘎吱一声，就带进屋外的清风和星光。
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透过窗扇看出去，窗外，是天然卷和纸蓉在花园夜色中。
“师妹还在下面练飞行，她觉得对不起你。”幻意说：“你怎么怨恨我也好，其他人总是没有错的。”幻意的声音很低，像是要沉到夜色中去。不仔细听似乎就只是喃喃细语。
其他人总是不该被牵连的。
几句话说完，幻意便转身离去了。没有再劝律喝药。
而律望着底下，努力学着天然卷拍翅膀的纸蓉，良久，终是回身，端起了药碗。
……该死。
这药真难喝。
……
庭院中，努力练习飞行的纸蓉，拉着天然卷，沿着花园小径飞了个来回。因为肩膀酸痛，她便使不上劲来，比早晨时，飞得更加七歪八扭了。
落下后，天然卷开始恨铁不成钢的给她讲各种飞行要领，但纸蓉却昏昏沉沉的，根本听不进去。
都飞了一整天了，晚上还在集训。纸蓉也真是领略到了悲伤。
“羽翼的平衡，先要感觉到风向……呃。”
天然卷讲到一半，转眼瞅见纸蓉心不在焉，疲惫不堪的样子，干脆停下了话头，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休息休息！真是的。”天然卷说：“我看那什么提神补气的药，也该给你来一碗。”
“……”纸蓉听了后，愁眉苦脸的转头，“我是来了一碗啊。我还帮忙熬药了呢。熬的时候看不出来啊，那药真是难喝得……”
惊天地，泣鬼神。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震惊。集江河湖海之辛涩，凝日月星辰之苦楚啊。
当然纸蓉说不出那么一大窜话来。努力措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表示，“难喝得不得了。我差点就吐了。”
“良药苦口。”天然卷耸耸肩，一脸同情，“要不再来一碗？”
“……”纸蓉揉了揉肩膀，衡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吐出两个字。“算了。”
看来这个药是真心难喝。
夜风吹过，蝉鸣如歌。两人坐在庭院里，累兮兮的休息着。虽然是休息，但也不好干坐着。闲着没事的天然卷，便向纸蓉打听起幻意和律的过往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在战队里，对八卦最热心的是暗唤。但许多第一手的资料，都是从纸蓉这儿传出来的。包括江之梦和两只点酥娘的事，优和律的林中对谈等等。
暗唤追根溯源，终究觉得，这是因为纸蓉是优的亲传弟子，而能接触到的秘辛比较多的缘故。
所以为了成为优的弟子，掌握第一手资料，她转身偷袭得更卖力了。
这可是八卦的动力。
一边看着的纸蓉，觉得这个目的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其实纸蓉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八卦的人。不会主动说故事，问她才会回答。而且说起故事来时，一点也不生动活泼。这让暗唤常常觉得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她的大好资源。
此刻，被问起关于幻意和律的事，纸蓉也只知道化雪族和律之间的仇怨而已。于是便大致说了几百年前，律被杀掉几十条命的故事。
虽说讲的不怎么生动，但又是前朝仇怨，又是身边的事。听完后，还是很值得唏嘘一番的。
“唉……但幻意前辈没杀他啊。”天然卷叹息说：“现在却要受白眼，感觉真冤啊。”
悠悠清风，夜色皎皎。坐在庭院中桂花树下的纸蓉，曾经也这么觉得。
只是因为自己族人的事，就被仇恨了那么久。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却要承担后果。
实在是太冤了。
但是她这么表示的时候，幻意却说：“家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指责她任何事。而且若要跟化雪族摘清关系，我就早该在母亲领我入族之前就拒绝的。现在才来抱怨，也嫌得太晚了。”
一个人，不能在享受了那么多年化雪族带来的好处，都心安理得。而一遇到它带来的坏处，就怨天尤人，愤愤不平。
这太幼稚了。
化雪族的二公子，身份尊贵，常享荣华。也必有随之而来的坏处和责任。若是只想要好处，不想沾染任何坏处。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况且这还只是一些怨恨而已。
一些白眼，一些挤兑。怎么就忍不了了。
所以幻意对这件事，看得很开。
对于往自己身上泼的脏水，一直都心平气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