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只是微笑，并不给出明确的回应，奥雷里奥却已不需要旁人的肯定。他与院长作别，便同瓦伦蒂诺一同退出办公室。
奥雷里奥刚带上房门，瓦伦蒂诺就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你是在开玩笑？小马里诺?贝罗，那个人……他应该记恨你啊！他不把你轰出来才怪！”
“他记恨我，也记恨卢西亚诺。”奥雷里奥说道，“这就要看，咬掉半只耳朵的仇，和打掉两颗牙相比，哪个比较严重了。”
瓦伦蒂诺仍是激动：“都很严重！而且，卢西亚诺的事，你也打算跟他说了？”
“其实我没这打算。”奥雷里奥却摇头，“玩笑罢了。”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别这么神秘！我可是你的朋友，你事事都瞒着我，算什么兄弟？”
奥雷里奥却仍不作答，只是另起话题：“卢西亚诺和院长一样。”
“什么？”
奥雷里奥又重复了一遍，和之前半字不差。
“我听见了！我是问你……什么一样？”瓦伦蒂诺追问道。他开口后不久，就恍然大悟。他现在非常确信，朋友正和他卖关子，设法把话题扯远，避免回答刚才的问题。“可真险，差点上了当！”瓦伦蒂诺说道。
“事故。六年前的事故，你应该还记得吧？”
881年9月某天午后，学院。
夏日接近尾声，天气已渐渐转凉。此时正是塞伦西亚的一年中，天气最宜人的时候。在一场小雨过后，天气更是既湿润又凉爽，让人忘记盛夏时干燥的空气，以及能令贵族小姐们皮肤开裂的日光。
在过去三个月，时常躲在室内的学者、教授们，都乐于到户外活动。花园里来往的人渐多，辩论场从走廊、门厅，转移到花圃边和大树下。
但并非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实验室。实验室在二层的奥雷里奥，便在书桌前撰写论文。他运笔飞快，笔尖和纸面摩擦，不住地沙沙作响。厅里的大钟响过两下，他写完段落的最后一行，将笔插回笔筒中，随后站起身来。
到了午餐的时间，他知道推开紧闭的房门，大厨曼努埃莱准备的菜肴，香气就会扑面袭来。但他却先走到床边，向花园中瞥了眼。
花园里有上百人，但他的朋友却不难找。瓦伦蒂诺一头绿发，却偏要坐在数十株月季旁的长椅上。
奥雷里奥眼力不错，见朋友正在啃着面包，搭配的只有咸肉，还有一小碗煮豆子。这哪像是贵族少爷的午餐？他知道，瓦伦蒂诺大概又触怒了巴尔巴利先生，不敢回去见那位严厉的炼金大师。
“那小子嘴馋得很。”奥雷里奥心想。他又望了眼瓦伦蒂诺，朋友的脸朝着这边，果然是满面愁苦。
奥雷里奥离开窗前，推门进入大厅。果然如他所想，老厨师正把菜肴摆在桌上。这次的午餐符合塞伦西亚的传统，简餐共有五道菜。但从头盘到甜品一并呈上，却是奥雷里奥个人的习惯。“能节省时间。”他曾这么解释。
“曼努埃莱先生。”他来到小桌前，向厨师招呼道。
“您稍等，我马上布置好。”曼努埃莱说着，快步回到厨房里。如今他年仅七旬，身手却仍然矫捷，不逊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十数秒后，他便麻利地折返回来，将一块缀满甜杏仁的奶油蛋糕，放在奥雷里奥面前。这便是最后的一道菜。
“您还要等巴杜尔爵士吗？”
“他去哪了？”奥雷里奥问道。他暂时未动刀叉。
“我也不清楚。”曼努埃莱答道。
“不等他了！别把一桌子好菜放凉了。”说罢，他拿起餐刀与餐叉，跳过头盘和汤，先对主菜的牛肉下手。他切了一小块，细致咀嚼后咽下。他没有开口赞美，完全因为他倾向于安静地用餐。
他正要第二次对牛肉动刀叉，却突然弹了起来。这令曼努埃莱一惊：“不合您的口味吗？”那位老厨师竟有点慌乱，大概是怕最自豪的能耐被雇主否定。
奥雷里奥解释道：“我想换个地方。我们搬到院子里吧，如果有多余的菜，也带上吧。我吃这么丰盛的午餐，瓦伦蒂诺那小子，却在啃干面包。”他说罢，又走向窗口，见朋友还在原本的位置上，又说道：“还没啃完。”
曼努埃莱放松地一笑，抚了抚顶上的厨师帽，说道：“当然，愿意效劳。”
不久，奥雷里奥的午餐，已转移到花园里，一张大理石桌面上。他不再独自用餐，瓦伦蒂诺接受他慷慨的邀请，坐在他的对面。瓦伦蒂诺每道菜都尝过，每尝一口都要大肆夸赞，令老厨师眉开眼笑。
瓦伦蒂诺狼吞虎咽，转瞬间吃光了五道菜，只差用舌头刷一遍盘子。奥雷里奥只吃到一半，他极少因闲谈而浪费时间，但哪比得上风卷残云？瓦伦蒂诺开始觊觎朋友的午餐，但奥雷里奥戒备森严，令他没法得逞。他长叹一声，只得转而打起厨师的主意。他不时侧目望着曼努埃莱，反复四五次后，终于笑道：“我想挖角你的厨师。”
“这不够朋友。”奥雷里奥冷冷地说道，“就该让你吃煮豆子。”
“豆子煮好了，还是很香的。”
“对于饿鬼，是够香的。”奥雷里奥说罢，用餐刀扎起剩下的半块肉排，按到瓦伦蒂诺的盘中。“给你，饿鬼。”
“你这简直是侮辱我！”瓦伦蒂诺虽然抗议，却还有又动了刀叉，甘愿接受侮辱。他不像奥雷里奥那么慢条斯理，直接将半块肉排再平分，叉起其中一块就往嘴里送。
他又闻见肉排的香气，正要合上眼睛享受，四分之一块肉排却和餐叉一起坠地。
餐叉落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没人听得到。因为一系列更响亮的响动，从一旁的建筑中传出。那是一连串的爆炸，令花园里的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见鬼！”瓦伦蒂诺呆呆地望着。数百面玻璃被震得粉碎，二层的某几扇相邻的创口，正向外冒出浓烟。“谁这么不小心！而且一定违规了吧？”
奥雷里奥却摇头：“你没有发现那是谁的实验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