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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荆棘之冠

“我是为你们而来,只因将此视之为应负的责任。如果这就是我遭致的回报,那我宁愿未曾踏上格拉摩根的土地。假若此行有任何私心,愿上帝将我摒绝于一切荣华与尊严。”他痛苦地说,嘶哑的喉咙支撑不了更多的怒吼。

肿胀流血的骨节掰过工人的脸颊,鼻梁贴近,几乎要戳上那惊恐的双眼。

缓慢地,狄奥奇迹般恢复了平静,就好像方才的暴怒只不过是幻觉:“看着我,我说了,看着我——”

“看着我,再用你那粗俗无礼的双唇念出我的名字,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

“我,希腊人狄奥,高文伯爵最忠实的朋友,由他亲自任命的财产委托人,他的眼睛,他的双手,经我口中说出的,即为他本人的谕令。”

“我为你的领袖,你的尊长。”

他放开那衣襟,退后一步,指节不正常地屈伸着,语气轻柔:“现在,让我们回到最初对话的时刻,告诉我你应当如何将我称呼?”

工人嘴唇颤抖着,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现在,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糟,衣襟上、脸颊上染满了血迹。

他环视四周,好似在寻找支持,却无人敢给予回应。

而面前的希腊人仅仅是傲慢地垂下了眼睑。

工人惶恐地屈膝,肩膀与脖颈低了下去,试图回忆起面见领主时应行的礼节,但很显然他并无相似经验。“阁下……”他低声下气地说,未曾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的意味。

“很好。”

在恐惧中,他等了很久,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终于等来了一声轻慢的夸奖,就像是夸奖一只终于学会如何正确撒尿的家犬。

“那么,给我一个亲吻。”残破不堪的左手递到他的面前,在流淌的刺目猩红中,飞龙的翼爪在无名指上耀武扬威:“亲吻我的印戒,而我会原谅你无知的冒犯。”

工人诚惶诚恐地捧起那看起来一触即碎的手,正欲遵循命令。但狄奥反手抽打在了他的面颊上,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滚回去。”

他转过身,不屑于给予跌坐在地的威尔士人任何一个眼神。

……

站在狄奥的房间门口,高文敲响了房门。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在温顺地由特里斯坦包扎或缝合好身上的各处伤口,并给骨折的手指上了夹板后,希腊人宣布拒绝任何人的探访,随即闭门不出。就连特里斯坦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遵守医嘱,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

高文并不气馁,他只是抬起手,又敲了一次。

过了许久,门开了,迎接他的是狄奥愠怒的目光。

希腊人赤着脚,头发蓬乱,双目中血丝遍布。她的额头与双手被纱布紧紧裹着,罩衫褶皱得不像样子。狄奥看了他一眼,随即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条道。

刚进入室内,高文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就跟暴风雨摧残过了一样,椅子东倒西歪,矮桌被掀翻,书页大摊着,羊皮纸散得到处都是,从上面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工人的资料。

“我可没想到我受伤的手甚至没法为自己搬来一张椅子。”狄奥自嘲道,嗓音听起来仍有些粗砺。她在那一堆残骸中笨拙地试图用手肘挪动椅子,直到高文不得不出手帮忙。

他叹了口气,说:“至少当扇那个工人巴掌时,你的手还蛮管用的。”

高文看到了那一幕,当时他刚好带着领地骑兵赶到。就在半闭着的门扉间,他看见狄奥将左手藏在身前,藏在那工人目光所不能及之处,那只手不正常地抖动着,而狄奥明显是在强忍痛苦。他不能判断那记抽打是否令狄奥的手碎得更厉害了。

高文也不想问为什么狄奥不找奴仆照顾她手伤未愈的起居,希腊人总能为自己的怪异行径找到种种理由。狄奥刚刚肯定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大发雷霆,这才令室内呈现这般惨状,只是她不想说罢了。

在玻璃工坊中的半数希腊人在这次事故中死亡或受伤,以狄奥的性格,她必定为此痛彻心扉,并将这视为自己的过错。

高文能够理解,就连他也不忍过多苛责,但有些话必须得说出,公事公办。

看着狄奥终于在椅子上落座,高文开口了:“我听说你今天早上病得很严重,这是否会影响你的判断,令你不顾个人安危,闯进很可能在发生哗变的工坊?”

根据管事的描述,狄奥在早上时明显处于意识略微模糊的状态。更别提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危险?——坠马、在伤势较重的情况下与工人发生肢体冲突……她甚至差点因坠马而亡,假如着地的并非手部与膝盖,而是背部或颈椎,恐怕这个希腊人就再也无法说出更多刻薄之语了。

假如狄奥对她的冲动之举有任何的懊悔之情,高文都能当即结束这场谈话,并让她独自好好休息。毕竟他雇佣狄奥不是为了让她无谓地死在一次愚蠢的事故中。

但狄奥的回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她皱着眉道:“我敢说我那时是完全清醒的,即使是现在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可是你险些为此而死。”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高文心头,这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希腊人……他克制住自己不要为此恼怒,以免谈话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

“是的,我知道。”狄奥固执地:“我当时离工坊大门不超过百码距离,我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痛楚的神色从她面上一闪而过,不知道是否因为伤势。

“凡事都要有所牺牲。”她重复道,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疲惫。或许在坠马的那一刻,狄奥也曾懊悔或后怕。

“但这不代表将要被牺牲的会是你。”高文说,面前的希腊人无措地眨了眨眼,似乎不解其意:“如果你没有当即出面平息事端,后续确实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和时间,但这并非不可承受的。因为对于我,没有比朋友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假如狄奥能说出“我们不是朋友只是雇佣关系”这种话,高文发誓他在这一周之内都不会乐意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狄奥没有这么做,她说的是:“你不像一个传统的领主。”

高文一时失语。”那在你的认知中,’传统的领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对于他们来说,避免领土与国家受威胁,比拥有美德更为重要。”她垂下眼:“就我过往经验来看,这是一条通行的规则。”

“以我之手,出让我朋友与家人的生命,仅仅为了维护一块土地,这又有何意义?在我看来,这不是能放在天平上交易的砝码,它们并不等重。”

狄奥抿紧了嘴唇。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领主(My-liege)。这并非是一个取舍的问题,我也不在意这两种观点哪种更为正确。我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同胞友谊之情,更不是为了重获你的信任。”

“我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她抬起头,眼眸中倒映着火光。

“作为他们的保护人,我与他们的生命紧密相连。他们的喜乐与我相干,所受厄运也必将降临于我身。假若我临阵脱逃,没能与他们同甘共苦,这就是一种无言的背弃。”

“在工坊外看来,比现在更可怕的暴动或许正在发生,我又该怎么想呢?在亲眼目睹之前,我也没想到这会是一场隐藏着的罪恶。即使是踩踏,即使是被混乱所遮掩的谋杀,也必定有人目睹我曾出现在工坊门口,因为恐惧而退却。”

“但我是不被允许恐惧的。”狄奥说,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挣扎:“作为保护人,我不能仅仅是一副血肉之躯,我更像是一个……”

“符号。”高文说。

“对,符号。”

“我在乎的真的是他们的性命吗?”她轻声说,凝视着高文的双眼,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或许我在乎,但又没有那么在乎。这么说可能有点残酷,对吗?”

“但我想作为领主的你,有着比我更深切的体会。”

“事实是,我不被允许做出任何不符合他们期待的举动,我不被允许作为我个人活着。或许我会因此而死,没错,可假如我没有这么做,我的政治生命也会随之终结。即使在暴乱中死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短暂铭记。可是,如果我退却了呢?所有人都会知道,一个名为狄奥的希腊人不过是个懦夫,幸存者会对我恨之入骨。”

“对于我来说,我的政治生命比我的个人生命更加重要,我无法承担失去它的代价。”

在烛光的印衬下,她的面容与那早些时候,半面鲜血的记忆相合。高文这才明白,狄奥所负担的群体责任,早已像顶荆棘桂冠一样,将她扎得鲜血淋漓,一旦戴上,它就是不可摘下的。

而旁人所能看到的,她希望旁人看到的,仅仅是荣光。

“我没有别的选择。”狄奥轻声说:“而我也不愿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