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皮靴踩在水坑里溅起大片涟漪，打碎了其中倒映出的人影。
格温打着一把尼龙材质的黑伞，穿行在城市的雨幕中。此时临街的商店大多已经关门，就连平日里巡逻的警探也不见踪影。
大雨仍未停歇，雨点急促地砸在伞面上，发出了像是小石子从帆布上滚落的声音。
迎面吹来一阵夹杂着雨点的冷风，带着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意。格温不由微微拉高了衣领，压低雨伞的边缘来阻挡寒风，免得雨水打湿裤脚。
“请注意，阿卡纳的市民们。经气象部门观测，今夜的雨势在未来的几天内还会加剧，同时伴随强风天气。请市民们不要随意外出，待在家里保证个人的安全。请注意····”
格温加快了脚步，头顶扩音喇叭里播放的通告声渐渐被抛在身后。他的视线穿过雨幕，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街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光芒明灭闪烁，照亮了临街小巷的巷口。
灯光下，巷口地面上的红砖格外醒目。
等等，红砖？
在离巷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格温突然停住脚步，看了看脚下青灰色的石砖。他又把视线落在巷口地面上，才分辨出那里有一滩随着雨水蔓延开来的鲜红液体。
他鼻尖微微抽动，在湿冷的空气中捕捉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格温盯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小巷，目光中一时有些犹豫。但他只是犹豫了几秒钟，就缓步向巷口走去。
“嗒，嗒，嗒。”
随着他与巷口的距离越来越近，格温渐渐地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响动。那声音原先被雨声所遮盖，但随着他走近小巷，这响动声也越发清晰。那声音像是粗重的喘息，又隐约还带着点牙齿开合与液体搅动的声响。
他停在巷口前，隔着巨大的铁皮垃圾桶侧耳聆听。巷子里令人不安的响动声越发清晰，血腥味也浓郁到了极点，大片的血液从前方溢漫而来，渐渐铺满格温脚下的整个地面。
也许是一头野狗在啃食被屠宰场丢弃的鲸鱼肉？
格温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猜测。
就在此时，黑暗中的“野狗”越发暴虐。
“咔嚓！”
随着一阵牙齿剧烈开合的撕咬声响，一样东西从小巷阴影中飞了出来。它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少年眼前的地面上。
鲜红的血液在灯光下分外扎眼，格温看着脚边那条残破的手臂，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猛地凝固住了。一股子几乎要将灵魂都给冻住的凉意从脚底升起，直窜上他头顶。
灯光闪动，格温下意识地抬头，却正对上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绿色双眼。
“撕拉！”
黑色的雨伞从空中落在水洼里，他单手扶着墙壁，左臂上的衣袖被撕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血口，正向外冒着殷红的血液。
格温紧盯着趴伏在巷口的袭击者，神情中带着极大的错愕，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袭击者此时正堵在巷口，完全挡住了格温的退路。
这怪物身体呈人形双腿站立，背部高高隆起，浑身长满灰色毛发，嘴角和胸前的一大片毛发都被鲜血染红。它有着狰狞凶恶的狼头，森白的利齿开合交错，嘴里淌着白色的涎水和血液。
“见鬼····，城市里竟然出现了一头狼人？！”
有那么一瞬间，格温只觉得眼前所见一切都是个该死的噩梦。但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感却告诉他，自己刚才确实遭到了一头狼人的袭击。
格温的目光落在狼人还在淌血的锋利长爪上，心里突然有些后怕。如果他刚才躲的再晚一点，只怕不只是伤到胳膊，而是要失去整条手臂了。
“唬·····”
狼人一击未中，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它后腿上像是装了弹簧一般，瞬间跨越了十多米的距离，猛地向格温扑了过来。
“混账东西····”
即便对方是传说中的黑暗生物，被这样接二连三的攻击，格温心中也冒出几分火气。他单手在墙上一撑，借力闪身躲过狼人的利爪，食指指关节同时微微屈起，一拳正捣在狼人的左眼上。
要害受到痛击，狼人立即惨嚎一声。它发狂般地挥动左臂，正撩在格温右肋上，将他打得飞出去足有四五米远。他滚落在巷口的水洼中，身上沾满了猩红色的血液。
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让格温的意识恢复清醒。
刚才右肋被击中时，他的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等回过神时，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感便席卷脑海，使他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但他很快就咬牙抑制住痛苦，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狼人没有给他喘息的功夫，格温的反击显然激起了它的怒火。它四肢并用冲了过来，速度极快，像是一团呼啸的灰风般将双爪刺向格温。
格温下意识用出拳台上对战的步法，矮身前冲出拳捣向狼人心脏的位置！
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也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每一拳都冲着狼人要害击打。但狼人的反应更快，它抬脚踹在格温小腹上，将他踢得向后飞起。
街道左边临着一条狭窄的运河，边缘没有护栏。兴许是因为狼人这一脚的力道太大，格温径直被踢到街道之外，从空中落入运河！
“嘭！”
运河上溅起一大片水花，紧接着冒起大量的气泡。
“呼——”
格温猛然破开水面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河岸边缘的街道和河面距离极高，石块上还附着一层光滑无比的青苔，将他的手指滑开。
“咳咳！咕噜噜——”
格温拍打着河水试图将头露在水面上，但他蹩脚的动作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倒是让自己呛了不少河水。
慌乱中，格温突然抓住了一根立在水中的木柱。他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紧紧抱住柱子，将上身露在水面上。
此时已经看不到岸上狼人的身影，格温虽然有些庆幸对方没有也跟着跳下来，但紧接着他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不会游泳！
阿卡纳作为一座临海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都自小和水相伴，不说有多么擅长水性，但学会游泳是最基础的事情。
然而很不幸，格温就是那少部分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对于游泳这种事一窍不通。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衣服上的血迹缓缓散开。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泼天雨幕，雨水打在河面上，溅起的水花让格温有些睁不开眼睛。
格温非常讨厌这种泡在水里脚下无所依托的感觉。对幽暗神秘的水底他总有种莫名的恐惧和厌恶感，这是一种不知从何时起就烙印在他骨子里的情绪。
他不敢去看河水，以免让自己胡思乱想。但越是这样，少年脑子里就忍不住冒出各种诸如沃布尔的水鬼，河湾海妖之类的恐怖传说。
“该死，偏偏还是这种时候·····”
格温抬头看了看糟糕的天气，只觉得自己获救的机会格外渺茫。但他还是怀着希望，竭力抱着木柱撑起身体对头顶的街道高喊出声。
“有人么？!谁来帮帮我？！”
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仿佛一时间只剩下雨珠噼里啪啦的响声，格温的声音传出没多远后就被遮盖。
“咕嘟。”
不远处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串气泡，气泡响声让格温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快速转头盯住微微浮动的水面，却只能看到雨滴溅起的波纹和涟漪，还有一道在水下闪过的黑影。
他虽然看不透浑浊的河水，目光却捕捉到了水面下那道一闪而逝的巨大黑影，心中也因此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有人么？！帮帮我——”
格温用力想让身子浮出水面，尝试着向上攀爬。他刚将上身完全露出水面，脚踝上突然传来一抹冰凉黏滑的触感。
一只冰凉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脚踝。
凭着皮肤上传来的触觉，察觉到这一现状的格温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恐慌。他还未惊呼出声，就被一股沛然巨力拽进了水中。
水下的光线很昏暗。入水的一瞬间——河水灌进耳朵，四周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冰冷、寂静，只有水流涌动和气泡上升的模糊声响。因为太过突然，格温呛了一大口水，鼻子里弥漫着针刺般的酸痛感。
格温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就会看到那个让他恐慌的黑暗幽深的水下世界。那是他自年少起就最厌恶的梦魇，因此他只是紧闭着嘴巴和眼睛在水中划动双臂，试图摆脱脚踝上传来的拉力。
但即便如此，脚踝上传来的拉力依然拽着他一路向下。一分多钟过去，格温的脚掌就触到了松软黏滑的河底泥堆。此时他也快坚持不住，嘴里的氧气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只觉得肺部憋得都要炸开。于是他抬头睁开眼睛，想要向上浮出水面。
但等格温刚睁开眼，就正对上一双极黑的瞳孔。
一名脸庞肿胀苍白的女人浮在水中，她赤裸着身子紧贴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满是对生者的憎恨和恶意。
水鬼！
格温在极大的恐惧之下伸手想要推开这个模样可怖的女人，却被对方出手扼住咽喉。女人手掌上生有滑腻扎人的带刺鳞片，她力气极大，迫使格温张开嘴让冰冷的河水灌入其中。
“呜呜——!”
格温极力挣扎着。但他不通水性，也掰不开水鬼的双手，更要命的是水鬼还不止眼前的这一个。在挣扎中他瞥见脚下蜷曲着一个同样赤裸身体的男孩，那男孩束缚着他的双腿和脚踝，使格温不能用脚将眼前的水鬼踹开。
短短几分钟之后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水鬼四散漂浮的乌黑长发在他眼中变得朦胧如同舞动的水草，自己四肢上的力气像是被河水吸走了一般，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减小。
“嘭！”
强烈的水流冲击突然从上方传来，大量的气泡四散开来。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入水面向格温这边接近，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明亮的白色强光。
在白光的照射下，两只水鬼眼中露出憎恨和恐惧的神色。它们张口发出无声的尖叫，不甘地松开格温，身体宛如无骨的章鱼猛然弹向远处，消失在幽暗的河水中。
…………
“嘿，醒醒。”
意识朦胧间，眼前似乎有人在对他说话，胸膛上传来一下一下的按压感。
“你还好么？能听到我说话么？”
“咳，咳咳，呕——”
格温猛然起身吐了口水，紧接着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将之前喝的河水都吐了出来。
“不至于吧，老兄，只是喝了点水而已。”
“只是，喝了点水而已？”
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格温喘了口气，有些难以置信。
“工业区和生活区的污水废料都会顺着下水管道排进河里，那已经不是水了，天晓得里面都是些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哦，那确实挺糟糕的。”
身后那人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但至少你还活着，而不是被肮脏的河水淹死。”
格温擦擦嘴角起身回头，才看清楚了说话那人的样子。
这里是临街商店的橱窗前，紧挨着小巷巷口。头顶伸出的帆布遮挡着雨水，形成了一块狭窄的避雨地。
站在格温面前的青年很削瘦。他皮肤苍白，此时正在甩着手中的长风衣。
他个子比格温高出半头，身上的白色衬衫已经湿透，漆黑的及肩卷发也被水打湿，显得有些纷乱。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青年眼睛下吊着的两个黑眼圈，显得整个人病恹恹得没什么精神，像是没有休息好一样。
“是你救了我？”
格温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番，低声说道：“……谢谢。”
“我听到这边有呼救声，就过来看看，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情……”
青年抖落风衣上的水珠后将大衣穿在身上，他目光扫过格温手臂上的伤口，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你的运气很不错，遇到那样残忍可怕的怪物后也能活下来。”
“哈……运气不错的人会在河里遇到水鬼么?”
格温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脖子，话里带着自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