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激烈啊。”
法比乌斯看着不远处的街垒，自言自语道。
看来在第一轮进攻中，他投入的第一支突击队进展不错。
街垒那边枪械开火时迸发出的闪光照亮了他坚毅而略显狰狞的面庞，连同他身上所穿的那件被漆成黑色的板甲也幽幽地泛着光。
这位两米多高的精壮汉子左手捧着自己的白色头盔，就跟一座小铁塔似的站定在暴雨之中，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前方的战况。
刚才的一阵爆炸之后，街垒的主体部分已经被破坏掉了，突击步兵冲进街垒内部和守军展开了贴身的肉搏战，喊杀声震天，几乎盖过远方隆隆的闷雷。
而就和安娜契卡所估计的一样，那些义勇军确实有大炮一类的武器，具体数量尚不明确，但现在至少已经被干掉一门了——建筑物内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和浓烟已经直观地印证了这一点。
看来局势比自己预想的要乐观。
“这样的话，或许不用继续投入太多兵力就能拿下这座街垒公事。
法比乌斯不禁这么想到。
突然，他像是魔怔了一样，突然呆滞了一会儿。
下一秒他就举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啪！”
“穿着手甲扇耳光那威力可不是盖的，法比乌斯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右脸颊火辣辣地迅速肿了起来。
“轻敌是大忌！轻敌是大忌！”
他像是念经似的小声嘟囔了几句，接着从嘴里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传令，第二队跟进，扩大缺口，”法比乌斯对着面前的传令兵说道：“另外通知下水道内的老鼠们，让他们准备猎杀敌人残兵！”
而后他才如梦方醒似地回头瞟了一眼。
在他身后，除了正在互相检查、整备武器装备的突击步兵预备队，还有一大坨骑在马上的复兴党大小头目——这些人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小插曲，一个个的眼睛瞪得老大，望着火光四起的街垒张大嘴巴发神。
两小时前，这些人还在各自的临时宅邸中享受着温暖的壁炉、干燥柔软的拖鞋和从烤焦方糖上淋下去的苦艾酒——这些被征用的民房大多是议会议员的产业，他们的生活水平和喜好与许多复兴党干部们如出一辙。
然后这群人而则被爱丽丝公主一道莫名其妙的“请诸位卿家看戏，速来集合”的命令从火炉边、餐桌上甚至女人的被窝里拽了出来，被粗暴地赶到离前线不足百米的危险地带，在晚秋冰冷的暴雨中满身泥泞，裹着湿透的大衣和羊毛披风瑟瑟发抖。
值得一提的是，这群人匆匆忙忙出来的时候，身边几乎都没有带兵，少数几个人带着一两个勤务兵、又或者是贴身的家丁亲卫，唯有一人是真真正正带着自己麾下一整个大队齐装满员的精锐骠骑兵赶来的。
那人便是贝克特爵士。
贝克特爵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宽檐军官帽，任凭雨水打在他灰白的头发上。
他身后的侍从官从自己的鞍具中抽出一把黑色的羊皮伞，想要为他撑上，不过被老人挥挥手拒绝了。
爵士棕色的瞳仁中映照出了不远处街垒中燃烧着的火焰，他的嘴唇颤抖着，良久说不出话来。
今天...不，昨天下午，复兴党联军在模范军炮兵部队的火力援护下发动最后一次攻击失利之后，那位公主殿下便支会她手下的各部军官们带着部队毫不客气地接管了这一地区的封锁线，把驻守在各个街口和下水道里的复兴党士兵都轰回去了；当时贝克特爵士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当这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在耍大小姐脾气。
没想到这丫头真就带着手下打进去了！
特么跟玩儿似的就打进去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啊？
“如何？贝克特卿？”
爱丽丝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她的侍卫长冬尼娅牵着那匹马的缰绳，将其带到了贝克特爵士近前。
“本宫亲自设计烹调的这道大菜，可合乎众位卿家的口味？”
爱丽丝的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微笑，她此刻并未身着戎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对于皇家而言确实算普通）秋季用猎装，依旧是暗红加黑色配金银线、扣的调调；外头裹一件黑色雨披；头戴一顶男士扁帽；座下华丽的马鞍袋里插着一把枪托和护木皆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小口径猎枪——握柄还是象牙的；除此之外案子旁边还有一尊黄铜的小号，活脱脱一副出去郊游打狐狸的装扮，就差几条狗了！
不对，这周围这么多模范军的兵丁，看来狗也齐了。
贝克特爵士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此处实在过于危险，还请公主殿下立即回到大教堂...”
“危险？贝克特卿，您可真是太爱瞎操心了，依本宫看这里恐怕是全世界第二安全的地方了。”
爱丽丝摊开手掌，示意他往周围看去。
“模范军突击步兵，精锐中的精锐，而且绝对忠实于本宫，本宫让他们去杀谁他们就会去杀谁，就算命令他们自杀他们也会照做的...”
这时那些扎堆的突击步兵中突然有人开玩笑似的喊了一声：“哎不不不，自杀可就有点过了啊，殿下！”
爱丽丝一嘟嘴，气鼓鼓地指着那个戴着头盔的突击步兵：“又没叫你真去自杀！外人面前给本宫点面子不行吗？一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这个月奖金没了，隆巴顿先生！”
那个叫隆巴顿的士兵顿时就萎了，他周围的一圈战友都开始笑嘻嘻地消遣起他来。
“哈哈，你个二货！真当公主认不出来你？”
“有种！隆巴顿！”
“这次可别找我借钱了！”
看着这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爱丽丝满足地（在冬尼娅的帮助下）调转马头，与贝克特正面相对。
“这些人，他们便是本宫的剑，本宫的盾，本宫的城堡，您觉得这座城市里还有哪里会比被这些忠实而勇敢的士兵们包围着的地方更加安全的吗？”
贝克特以及他身后那一大票复兴党头目们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说你是安全了，我们可真就是掉狼窝里了。
“啊，对了，诸位卿家。”
爱丽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朝贵族们的队列中望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那啥，贝克特卿啊。”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爱丽丝才重新坐回鞍子上，一脸茫然地对着贝克特爵士问道：“今天下午本宫就请您向联军的各位阁下转达本宫的命令，让他们整备自己的部队...”
她指着这一大群人马中的某一处——那是贝克特的部队，带头的两个骑手手中的骑枪上绑着印有贝克特爵士纹章的旗号。
“怎么本宫只看着你的部队了？其他卿家的人马呢？难不成各位卿家都尊崇中古时代骑士道之尚武遗风，打算亲自上阵，单枪匹马与叛贼们大战三百回合么？”
这群人一听这话可全急了，妈的你又没说那什么狗屁“看戏”指的是要干仗的意思！现在放马后炮？谁一天到晚没事找事这么折腾自己手下的兵啊？人家明天起来还要去打劫...打仗呢！
但这一肚子怨气可还真没处撒去。
开玩笑，现在在这地界上，贵族们加上他们带来的有限的武装部队和模范军的人数比大概是一比四。
这个“一”还是被包围在“四”中间的。
在围棋里，这就算没气了。
这种情况下还敢撒泼？真不怕这几百模范军直接调转枪口直接把里头这群头头脑脑们全都给围剿了？
贝克特爵士还算好点，至少他老人家身边还带着兵呢。
那些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一个兵都没带就跑出来的家伙现在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说实在的，光是看着这些家伙一脸懵逼的样子贝克特都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都在砰砰直跳，他是真的想撬开这些二货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难不成都以为那个公主殿下大半夜的找了个戏班子来给你们唱大戏啊？
“唉，真是可惜，”爱丽丝叹了口气：“本宫还以为今天可以与诸位卿家一同拿下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权当是为咱们的复辟大业添个彩头…”
她轻轻一压自己的帽子，转头望向火光四起的街垒——从那里传来的叫嚣谩骂之声夹杂着步枪、手枪开火时的轰鸣，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但这些喧闹的噪音，其杀伤力远不如爱丽丝看似无心的一句呢喃。
“结果，你们这些家伙终究还是没把本宫的话当回事儿啊。”
当时就有人吓得差点从马鞍上摔下去——得亏那位老兄骑着马来的，他要是腿着来的估计直接得瘫地上了。
“公主殿下恕罪！”求生欲极强的贝克特爵士当即向爱丽丝行了个大礼：“老夫御下无方，甘受责罚！”
众贵族面面相觑——我们几时成了你的下级了？
“哎哎，贝克特卿，一句玩笑话，何必那么认真嘛？”爱丽丝回头瞟了爵士一眼，双色瞳孔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倒也别说责罚不责罚的了，今儿个你就带着你的人给本宫表演个余兴节目吧。”
她轻抬起自己的手，指向雨幕那头熊熊燃烧的街垒。
“常闻希弗伦骠骑兵徐如林、动如风、侵掠如火，勇悍绝伦，举世无双。上次会战的的时候本宫忙着指挥炮兵，没能看到诸位的精彩表现，甚感遗憾哪...”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公主殿下泛着微笑的苍白面庞。
“今天，就且让本宫开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