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泛婆婆对顾来的猜测也不表示肯定，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果然……”
顾来颇为惬意的让自己僵硬的四肢，往被窝里凉爽的地方伸去。
他仿佛彻底卸下了所有的防意——
“没想到晚辈还能有得如此神奇的境遇，还真是造化弄人啊，自晚辈踏上仙途以后，就再也没有找不到比前辈要更耳熟能详的名号了。”
顾来发自内心赞美着。
“有七泛仙尊镇守在这里，大概这世上也没有其他比此地更安全的地方了。”
“晚辈刚才还在想着自己身上，怎么少了样东西，这也是晚辈之前轻咦了一声的原因，”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我不是在怀疑前辈会觊觎我什么。在前辈眼里能称为宝物的东西，也不是晚辈说有就能有的，而且那东西本身就是无主之物，只是一直跟着晚辈跑了许多地方，也算是培养了一点感情吧。”
“晚辈之前对那东西会跟着自己，还不是很解其意，现在……晚辈终于知道缘由了。这也算是物归原主，帮那东西回到了本该去的地方。能成为这其中代步的媒介，为其架起桥梁，实属晚辈的荣幸。”
顾来说完以后，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在确认了身上那些对自己无比珍贵的宝物们，都没有任何损失以后，顾来便对那唯一不见的东西，不再上什么心了。
他是听过那些传说的，也知道身边这位被称为“七泛仙尊”的老人，与那东西的渊源并不浅，所以他说的话中也满是真诚。
泛婆婆却冰冷地回了一句：“你想错了。”
“你带来的东西，到了远比老朽更为合适的人身上。”
顾来猛然睁开眼，满是惊容。
“莫非您说的是这个祀观里的那位巫祝之女？她确实有超乎寻常之处，我走过见过许多祀观，像她这样纯净的血脉也是极少的，但想要真正展现出与其他人大为不同的地方，怎么也要经历时间的打磨才行。”
顾来摇了摇头：“就算不提她与前辈那相差悬殊的层次和境界，光谈命运这一点……”
“她今年才不过十二岁，就算是圣人转世，且本源还保留的很完好，她命运所牵扯的与那物的联系，也不可能比前辈要深厚。”
他又闭上嘴，沉默思索了一阵子，推敲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怎么确信的可能性：“我听说经常有人会许一些离奇的愿望，很多愿望听了以后，都会觉得这不是人能想出来的，甚至有人会将自己内心的邪念展现出来，像是什么希望娶个浑身触手，连头发也如同章鱼触角般的美丽少女，作为相伴一生的伴侣之类的……”
顾来说完以后，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他不由得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也许那个少女前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生物，或许符合某人择偶的全部标准。现在的人呐，喜欢的东西真是越来越难以看懂了～”
就离谱……
泛婆婆看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通以后，竟然还认同起了自己的观点，不禁有些无语。
“你说的对……”
她平静的说了一句以后，便不再说话，也不解释顾来到底哪里说得对。
顾来也很会看氛围，他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沉默中默默的恢复自己的力量。
直到几分钟以后，房间的门被人缓缓推开，融无华端着一个小碗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她向床边的泛婆婆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泛婆婆虽然背对着她，但还是心有所感地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
还没有醒来吗？
融无华的理解是错误的，泛婆婆这动作的内涵其实是在示意她，最好不要走进这个房间。
但显然，融无华并未能理解其意。
她端着那个放着勺子的石碗来到床边，诱人的味道没有多久便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这是土豆独有的淀粉香味，碗里盛放着的是流沙般的泥状物。
融无华看着床上平躺着的中年男人，他的身高相比于村子里的男人们，就只能算是平均水平，露在外面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但直观来看也不像是因为身体虚弱而呈现出的病态，毕竟扪心自问来说，她也算是老病友了。
况且昨夜融不染将这男子从水里救起来以后，她二人也曾让白医师来看过，得到的结论就是普通的昏迷。
看融无华走到了近前，泛婆婆微微一笑侧头道：“无华大人，这碗土豆泥还是给老仆我吃吧。”
她边说边将一旁的椅子拉到融无华身边，继续温和地说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想不染大人他也快要回来了。”
“我并不怎么累，”融无华边婉言拒绝着，边将原本给男人准备的食物递给了泛婆婆，她轻声道：“婆婆手里的这份口感可能比较稀释，味道也要更平淡一些，婆婆若是觉得不满意的话，我就再去给婆婆重新做一份来。”
泛婆婆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舀起一勺土豆泥放入嘴中，细细地咀嚼了几秒钟后才将将咽下，她嘿嘿一笑道：“这就不麻烦无华大人了，老仆年龄大了，这身体啊，也只适合吃这种食物了，无华大人做的是刚刚好，美得很。”
“那就好，”融无华松了口气，在转身离开前补了一句道，“婆婆你也很久没有休息了吧，等我去为小染准备完早餐，就由我来照看他吧。”
而这时，从床上忽然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我要死了……”
当床上的男人突然悲戚地说这句话的时候，着实是让融无华吓了一跳，庆幸手中的碗已经给了出去。
孰不知，其实在她与泛婆婆对话的时候，顾来心中的惊吓与她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顾来当然没有睡着。
他在这凝神小憩的静听中，只觉得自己那平和的心境像经历了天崩地裂的变故般；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的话，他怕是要心脏都骤停了。
……这一定是七泛仙尊没有错，可她为什么要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自称仆人？那名为融无华的少女知不知道她面前站立的，究竟是何等伟大的人物？
顾来回想起了那传闻中的秘辛，很理智的没有选择去尝试念别人家的经。
他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少女，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死了吗？”
“这里……莫非就是黄泉？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少女呢？”
顾来的想法吧，也很简单——
装，就嗯装。（1%）
而融无华的反应也很淳朴……
她先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赞美，而本能地露出了浅浅的羞怯之意，随后她的神情就瞬间冷了下来，面若寒霜。
“啧……婆婆你还记得小染说过的话吗？”融无华无声退后了两步。
泛婆婆笑呵呵地说道：“当然记得，不染大人说的每一个字，老仆都不会忘记……”
“小染说，如果一个人从昏迷中醒来后，最先说的话，是将自己置身于黄泉或是天国这类，人死后才会到达的地方，还露出一副不经过大脑，直接对见到的人进行赞美的样子……”
融无华满脸警戒：
“那这个人不是太傻太天真，就是心脏坏滴很～不管是哪一种，都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顾来神情一怔，猛地坐起身来，发自内心地嘀咕了一句：“有道理啊……”
他盖着上半身的被子自然地滑落下来，露出他身上穿着的衣袍。那衣袍上面有着让人心旷神怡，仿若云彩般的图案。
顾来露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失风度的笑容，对融无华解释道：“你口中的那位小染朋友，说的这番话简直就是哲学啊。不过在这世上，就连神明的话语都有可能出错，而我呢，就是那位既不傻，也没有一点坏心眼的好人，大好人！”
顾来说话的模样没有半点架子可言，他这时候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嘶哑了，在短时间的恢复以后，已经多少有了原本的味道，充满了一种独有的磁性，让人无形中就不会生出戒备的心理，就像人们走在外面，不会提防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一般。
然而，顾来只看见融无华又退后了一步，孩子气地哼了一声，颇为可爱地说道：“神明的话会出错，难道就代表小染的话会出错吗，你果然是带坏人，不，简直就是带恶人，你是在污蔑小染，觉得他会骗我吗？”
“呃……”顾来顿时噎住了，他毕竟还没见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小染”，而且看上去这个小染，与这个少女的关系相当亲密。
而顾来在见到融无华的时候，就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女并未携带那本在他身上的东西。
那么七泛前辈所说的“更为合适之人”，恐怕就是她所提及的那位“不染大人”了，顾来不由得想要见一见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顾来明白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心中略一思索，便想出了转移话题，不再让融无华挑刺儿的方法——
那就是装，接着嗯装。
他哗地一声又躺回到床上，并冷嘶了一口气颤抖起来。
“我真的没有撒谎，我快要死了，”他梗起脖子，连忙抬起手捂住嘴巴，然后声嘶力竭地咳嗽了好几下，面色也变得毫无血色。
而站在一旁的融无华很快就看见，在顾来那只掩嘴的手上，有一缕缕黑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她顿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见到此情此景，泛婆婆就知道以融无华那个善良纯真的性子，多半也是装不住了，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知道顾来这是假戏真做。
顾来的神识能探测到她的身上，同理，她的神识自然也能掌握到顾来身体的情况。
“屠神”，成功以后当然可以随便说说，但真要是设身处地换人去做，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顾来自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这口血即使现在不吐，也总是要找个时间吐出去的，最多是换成一个黄道吉日，让自己吐得心安理得，更爽一些罢了。
所以这以真作假，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存在其中，甚至不能算是欺骗融无华……
如果顾来没有处理好的话，他有可能迎来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说融无华装不住了……
（1%：嗯似乎是某地的方言，大概的意思就是装，就硬装；用在其他地方例如，冲，就嗯冲，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