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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五 龙的呓语(下)

屠龙者的心结

在所有屠龙的凡人中,唯一让我同情的唯有费诺埃塔,她并非为了名利权势向我的同胞高举屠刀,虽然之后她得到了全部这些,它们也未能给她带来半分幸福,或许正是因为她不在意名利权势,才会落得最后的悲惨结局。请不要将费诺埃塔的结局和所谓屠龙诅咒联系到一起,那只是无稽之谈。虽然费诺埃塔一族以悲剧收场,但是她并未死在燃烧的高塔里,她的国家也非在她身死后立即毁灭,那些异教徒在几百年后才会踏足。

费诺埃塔恐惧梦境,也非一直如此,自从她将黑剑刺进父亲胸膛,她才被无法解脱的噩梦缠绕。她无法遗忘父亲那张因信仰与愤怒扭曲的面孔,他的右眼眶空荡荡,他早已将其中之物献予神明,换来的却是背叛,他按着被刺穿的胸口,一言不发地死盯着泣不成声的女儿。

本该是我,我才是祭品,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屠龙女士的哀求毫无用处,老父亲依然每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沉默不语地提醒她勿要忘记。她依然记得,是的,她记得,一百个日夜的辛勤劳作,最终的成品握在父亲手中,那是一柄通体纯黑的长剑,所用的材料和技术若无神明干涉,仅凭凡人的知识根本无法实现。

她紧张地直咽唾沫,在这项苦事开始前,她可怜的老父亲就疯了。他曾是酋长,领导整个部族在荒原上迁徙,在向一位神明献上右眼以及在橡树下倒吊四十天之后,他成了疯疯癫癫的铁匠,痴迷于锻造不可能铸造出的武器,嘴里念念有词道——献祭、牺牲、使命。如果神明没有庇佑他,也有魔鬼在操纵他,因为他枯瘦的身躯只消一阵风便可吹倒,挥舞起铁锤却孔武有力。

我们完成了,我的女儿,完成了,终于,还差最后一步。父亲不像是在与她对话,倒像是自说自话,同时举剑颤颤巍巍地朝她走去。

费诺埃塔没有犹豫,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柄铁锤径直砸向她的父亲,将他击倒在地,一把夺过飞出的黑剑。

别干傻事,女儿,别干,我们还有伟大的事业要完成。老父亲惶恐地抬起双手挡在面前,眼神里全是惊异,似乎他全然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

费诺埃塔知道,她握紧利剑,不再恐惧,不再迷惑,一剑刺穿父亲的胸膛。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出于自保、紧张,亦或被无形力量诱惑?最后,她扔下凶器,尖叫着冲出了铁匠铺。

她在旷野里游荡,不住地哭泣,现在的她是杀人者,弑亲者,无法再被部族所接纳,自我流放是她最好的归宿。她知道返回村落会有什么等待她,绞索、唾骂、侮辱,她将带着耻辱死去。

你为何在此地游荡?你的父亲在哪?哭泣的女孩。黑袍人站在女孩面前,他的出现让费诺埃塔更加惊恐,在黑袍之下唯有空洞的黑暗。

你遗落了这个。沾染血迹的黑剑扔在女孩面前,黑袍人未曾携带任何东西,但黑剑还是凭空出现了。

走开!我不欠你什么!

你当然欠我的!拿上剑到北方去,攀上群山的最高峰,你会找到一头红龙。杀了它,去找千眼渡鸦,我会赠予你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生活。说罢,黑袍人消失不见。

不知何故,费诺埃塔照做了,她踏上了漫长艰辛的旅程,跋山涉水也无怨言,她内心渴望着开始新的人生。

如黑袍人所言,她在北方的火山边找到了那头红龙——怒炎,他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壮实,即使以巨龙的标准,他也过于强壮,甚至没有巢穴可以容纳他。

年轻且绝望的女孩挥剑向巨龙袭去,怒炎知道她为何前来,但他无法理解。

一人一龙的战斗持续了七天,女孩迸发的毅力与力量连怒炎都心生敬意,不过这不能改变巨龙杀死她的决心,他不愿做神明的牺牲品。

最后的最后,女孩斩杀了巨龙,无人知晓细节,因为唯一的见证者对此也语焉不详。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濒死的女孩沐浴龙血获得新生,她的头发、眼睛染成红色,如同火焰一般,她的样貌、身型在龙血中重塑,她的皮肤变得坚韧,刀剑难以伤她分毫。这一次,她与曾是弑亲者的自己割裂,真正成为了屠龙女士费诺埃塔莉亚,这也是黑袍神明应许的诺言。

名利、权势、财富,费诺埃塔拥有了一切,她在巨龙陨落之地建立自己的国家,人民尊称她为费诺埃塔莉亚,“尊贵的费诺埃塔”。她无法理解所谓“尊贵”的含义,但是关于她身世的谣言俨然四起,她一度是东方国度来的亡国公主,一会又成了神明与凡人结合的神之子,后来又被视作古老英雄们的后裔,最后人们也说不清她真实的身份,她也决不会承认是铁匠之女,与出身无关,她只是无法正视弑父这一罪行,她知晓自己所做的无非是为了洗净罪孽。

然而,一切不过神明诸多谎言中的又一个谎言,她从未摆脱亡父的鬼魂,从未走出无法醒来的梦魇。费诺埃塔被神明所欺骗,她只是神用来屠龙的工具,神明也从未许诺驱散父亲的幽灵。

终有一日,忍无可忍地费诺埃塔大吼道,是的,父亲,是的,我杀了,是我干的!

梦境转瞬间支离破碎,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立于不远处,费诺埃塔困惑不解,附近本不该有树木,橡树叶也不该是黑色。

待她走近一些,看清了黑色的真实面目,橡树上根本没有树叶,黑压压的停满了渡鸦,费诺埃塔没有细数,她就是知道——足有一千只之多,一千双眼睛,千眼渡鸦在凝望她。

随着不知何处的鸣叫,渡鸦们纷纷扑扇翅膀飞起,它们环绕着光秃秃的橡树飞行,一圈接着一圈,不停地飞行,不停地鸣叫。费诺埃塔走到树下,捂住双耳,意图隔绝渡鸦嘈杂、刺耳的尖叫声,大声驱赶渡鸦群,不想却招致了噩兆。

渡鸦们直冲而下,抓挠她的头发、面庞和四肢,它们的鸟喙和利爪轻而易举地撕破了她浸泡过龙血的皮肤,就像匕首刺破丝绸那般轻松,它们啄食她的血肉,分食她的脏腑,将她吞噬殆尽,留下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渡鸦们没有碰它,一千双眼睛,一千对翅膀,一千个沾血的鸟喙落回枝头,它们再次齐声鸣叫,感谢费诺埃塔的奉献。

屠龙者从昏迷中醒来,她不再被父亲的亡魂困扰,她感到无比的轻松,似乎罪孽的重担从她肩头除去。她怀着激动的心情返回巨龙的葬身处,取出巨龙的心脏,可怜的怒炎,即使身首异处,他的心脏依然跳动。女孩将龙心埋在梦见的地点,橡树破土而出,转瞬间长成一棵大树,然而渡鸦没有前来,没有盘旋绕枝的嘈杂,没有一千双吓人的眼睛,只有一颗生长在龙心上枝繁叶茂的橡树。

女孩终于喜极而泣,她不再被亡魂纠缠,不再被神明驱役,不再承受命运责罚,她躺在树下,静静睡去,就此长眠,不再醒来。她唯一感激的,只有死于她剑下的巨龙,不是因他牺牲带来财富、名望、权势,而是让她得以安息的那颗心,可她甚至不曾知晓巨龙的名字,凡人就是如此,你为他们牺牲了一切,最后换得一点小小的感激。

告别

我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可惜我们没有时间了,多么可笑啊,巨龙可以活上数千年、上万年,时间却不站在我们这边。牧羊人带着他的羊群来了,他们已站在巢穴入口,一行七人商议着如何完成屠龙的伟业,俨然成竹在胸。

新生的雏龙越来越少,栖身的土地越来越小,巨龙的寿命越来越短,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巨龙在这片土地上逗留的太久,我们活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我们无意占据凡人的世界,他们吃起来也并不可口,倒是有不少年轻的同胞贪恋牛羊的美味,为此丢掉性命。

我听见了,那是一声低沉的哀吼,来自被刺穿心脏的成年巨龙,她在为无力自保的孩子悲鸣,或许我们不是完全无情的冷血蜥蜴。

妖精在我们之前就已远去,早早抛弃它们世代寄居的山林、原野和沼泽,隐没在童谣、诗歌和传说里,凡人只能在浩瀚书卷里寻觅这些生灵的踪迹,它们是对的。我们迟钝地久久未能意识到,编织命运的纺车已标明我们的末路,只是我们沉浸于观察并记录这个世界,以为我们一族将会永存,以为我们与世界是一体的,以为我们会如磐石般傲然屹立,连对神明的种种恶意都是后知后觉,他们爱凡人远胜过我们,也无法容忍我们比肩神明。

再见吧,凡人们,尚未破壳的我送出未来的告别,我们不怪罪你们,我们只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远方,若是你们心怀怜悯,请让我们的故事流传下去,告诉你们的子子孙孙,我们曾经来过,我们曾经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