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各位清晰，大雨初停，沈万山就在这座沈府接见了这所大宅门的第一个客人。
真的是个熟人。
卫小燕昂首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左右看了看，停在屋中的众人，不等她开口，沈万山就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但是当小侍女秦心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时，沈万山又拉住了她，将她的手引导到自己肩上。二十余年没被人伺候过了，捏肩捶腿这种事情是一刻也不能停下的。
卫小燕的眼神很复杂，但她掩饰得很好，低头找座位的空当，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就很快消失。当她坐下来时，就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甚至于眼角还带着一丝丝说不出是表现出来还是本来就存在的笑意。
沈万山先开口了，他轻轻握着桌上不知道谁留下的一枚洁白温润的籽玉把件，低低说：“我倒是不知道，把你安置在了夏侯自在的客栈里，说起来真是阴差阳错。既然你又重新回到了幽泉宫，为什么不直接离去，而是要这样高调地在汴京盘桓？”
卫小燕端坐在座位上，双手搁在膝上，笑着说：“少城主说哪里话，大宋朝廷不了解咱们锦绣城，我身为江湖人，怎么会不了解？你是肯定不会成为朝廷鹰犬的，既然如此，我又怕什么？”
沈万山一怔，旋即捂住了额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从正大门里走进来的。”
卫小燕捂嘴噗嗤一笑：“少城主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让您沈府开正门，恐怕就连哪位韩枢密也未必够格，我当然是从侧门进来的，只是来之前我上东华门外绕了一圈，买了两个饼子。”
沈万山苦笑起来，去汴京最繁华，也是皇城司干员最集中的东华门外晃一圈，以卫小燕如今浑身上下散发着璀璨光芒的身份，干脆打着八面大旗，用八抬大轿沿途撒糖洒花吹拉弹唱走进来算了，没想到开府第一天就被卫小燕泼了一身脏水，切不管泼没泼到，恶心当然是跑不了的。
肩头上秦心揉捏的力度稍稍大了一些，沈万山皱了皱眉，抬起头盯着卫小燕：“你该知道，我锦绣城在汴京开府，肯定是有大事要做，你还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吧？说出来听听，不然的话，我把你绑了，送出去给皇城司，恶心是恶心了点，依旧不耽误事。”
卫小燕换了一个坐姿，显然是有一丝紧张，缺依旧保持着微笑：“我……我来当然是有原因的，首先自然是要感谢你先前的救命之恩……”
沈万山轻轻摆手：“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绑了。”
被打断的卫小燕脸色不太好看，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其次，是替夏侯向你传话，我们未尝不可以进行一次合作……”
沈万山一拍手：“来人啊。”
卫小燕腾地站了起来：“万山哥你这是何必！唐唐锦绣城的少城主，难道真的要做宋廷的走狗吗！”
沈万山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知道的，宋廷和你们北辽那些个战场上的破事，根本劳不动我们锦绣城。”
卫小燕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她又缓缓坐了下来，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那是冲着我们幽泉宫？”
沈万山笑而不语
卫小燕有些不耐烦了：“总不会是你凡心大动，要下山来找媳妇了吧！”
沈万山眉头一皱，喝道：“喂喂喂，手稳一点啊，你想捏死少爷我吗！”
秦心噗嗤一笑，从沈万山身后探出头来：“少爷你武功盖世，阿心哪里捏得死你啊。”
卫小燕的眼里就差没喷出寒光来了。
最终，卫小燕还是没得到答案，沈万山拍手喊来了马恩费，让他给卫小燕随便找个院子安排住一夜，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但很显然，卫小燕心里有其他的事情，并没有留驻，而是一言不发翻墙走了。她前脚刚翻出沈府的高墙，后脚就有七八个锦绣城的外门弟子前来禀报，请示是否需要抓回来，一个个都被沈万山打了出去。
送神还送不及呢，还抓回来？
接着，沈万山便又和重新回到这间房间的，父亲指给他的谋士苏明溪探讨起卫小燕此来的真实目的了。
苏明溪的身手或许还不如刚进沈府便自告奋勇要帮沈万山抓卫小燕的那些个外门弟子，既然他拿着府上仅次于秦河胜和马恩费的月俸，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听完沈万山粗略地讲述完和卫小燕，乃至卫小燕身后的幽泉宫的一系列交集之后，再加上锦绣城早在沈府开府之前就自然而然有的一些手段，苏明溪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离间咱们锦绣城和宋廷之间的关系，显然是一个主要的目的。府外不少弟子先前就看见，这位卫姑娘进府之后，外面很快就多了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我事先叮嘱了他们，看住就行，不要随便动手，所以对面还算比较克制，把被打昏的几个人抬走就了事了，也没有来过多地找我们的麻烦。现在看起来，外面那些就是皇城司的便衣探员无疑了。”苏明溪捋着自己保养精致的一缕美髯胸有成竹道。
“你们还动手了啊……”沈万山捂住了脸，感觉问题更糟糕了。
“其次，恐怕还有别的目的。这位卫姑娘显然是很清楚我们锦绣城在江湖上的地位的，也知道即便宋廷和我们之间平白起了龃龉也无妨，无非就是我们这座沈府在汴京削弱了应有的作用而已，对于大局而言并无多碍，因此她此来，有可能真的是奉命来调节我们和幽泉宫的矛盾的，至少是希望我们在以后幽泉宫行事的时候不要像这次一样多加干涉。这一次显然是幽泉宫亏大发了，不仅夏侯两度出手又两度失手，估计都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武道之心，更是直接导致了一个打入大内的高级内应暴露身死——神算子司徒玄啊，谁能想到这位世代久居江南，号称棋圣，以棋道入武道的人，居然会是幽泉宫的内应？他还是先帝的棋待诏呢，这么说起来，没准先英宗皇帝身体急剧恶化，与幽泉宫有关系也说不定。话说回来，少城主那天那一剑真是震惊天下啊，后来我们查探到，当时幽泉宫的确在皇宫那边也埋伏下了重手，被您这一剑直接震慑，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沈万山摆摆手，收住苏明溪滔滔不绝的分析：“这次不仅是幽泉宫亏大发了，我们锦绣城也亏大发了，动用了一柄传承了两百年的古剑，那可是两百年前咱们锦绣城的剑圣赵蒹葭羽化之前亲手封印的连山三剑之一啊。父亲让我带下山两把，本意是留给我关键时刻保命用的，现在……半步无上极道的一剑居然只杀了一个神通境，真是要多亏有多亏……”
苏明溪识相地乖乖闭嘴，反正他也听不太懂，什么连山三剑，什么无上极道……他就知道一个两百年前的剑神赵蒹葭，据说是真的如同神仙天人一般的存在，呵气为龙，敕木为剑的那种，小时候老听说书先生说，据说后来还保唐僧去西天取真经，最后修成正果那种，不过也不一定，也许是记错了，也许是飞剑化龙蛇，骑鹤过洞庭的那位？
.沈万山或许也是想起了平白损失一剑的心疼，顿时也没有了兴致，摆摆手示意苏明溪也和秦心也退下去，留自己一个人坐在静室中。
但也并非是无聊枯坐。事实上，沈万山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的，先前没有做是为了留后路，现在已经不需要留后路了，所以越快越好的事情。
他的面前摆着一柄斩马长刀，刀锋笔直修长，到末端又微微上翘，形成一个有力的弧度。
这是夏侯自在家传的紫衣刀，然而沈万山能够敏锐地觉察出，这并非仅仅是一把刀那么简单。
这把刀是双层的，虽然外壳是一柄豪壮的斩马大刀，但其实内部却是一名上古名剑。是手艺高超的匠人以那柄剑为核心，重新铸就的长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因为剑名紫电，所以这柄覆盖于其外的长刀便名为紫衣。
“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的那个紫电。
沈万山对着这柄剑枯坐了半个时辰，在秦心小丫头捧着食盒从厨房出来，走向这间静室的同时，沈万山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僵持了片刻之后，终于一指按在了紫电之上。
身体猛地一震，随即，空气中仿佛有一圈流水般的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旋即，透过紫衣刀，从紫电剑身上，一股无比凶猛暴烈，又细小袖珍浓缩到了极致的紫色闪电状气息顺着沈万山的手指，涌入他的掌心。
片刻之后，当秦心跨过花园里的圆石踏脚，踏上静室外的原木长廊时，沈万山终于睁开了双眼，长长吐出一口紫气，他的眼中，有先前的紫色闪电蛟夭闪动。
紫电剑意，于此刻被收入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