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儿，给我几分钟，让我安静一下。”在得到安琪儿的确认后，烟头手指划动，静静的看着这封信。
‘或许你此时已经看到了来自你逝去家人的幻影，或者是其它什么像是喃喃细语一般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请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去相信任何声音，因为无论经过什么样的过程，它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把你导向一个死亡的结局。’
‘不要心存侥幸，这是不可逆的影响，你能做的就是立即清除你所乘舰船的导航电脑上的所有数据，然后想办法解决自己，不要让任何有关这里的讯息传播出去。’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挖掘出了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到了为自己的鲁莽付出责任的时候了……’
‘愿帝国的骄阳永存，愿帝国永不落日，愿帝国长存……’
‘队长，抱歉不能参加你和那个屠夫的婚礼了。’
‘简·奥斯丁，绝笔。’
看完了这封有些前后矛盾的信，烟头把视线挪到了那些遍布舱壁的文字上，那些他熟悉的疯人呓语中，每一个因为力气过大而显得扭曲的字符中，仿佛都藏着一张正在疯狂呐喊，拼命嘶吼的人脸。
“那条船上搭载着一块探索舰队找到的碎片。”烟头考虑了一下，对静静等待着答案的安琪儿说道。
“碎片？让我猜猜……是宇宙外的其它文明？”安琪儿的语气在此时变得凝重起来：“帝国内部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最早的人类移民并不是迷航到这个星系的，而是被引导的有计划行为。”
“指挥官，帝国是毁在另一个文明的手上吗？”说出这句话之后，安琪儿罕见的发出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声音让烟头觉得她仿佛是放弃了什么，又仿佛是因为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原因，而感觉到欣慰。
“可以这么说。”
烟头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安琪儿满意，她紧接着追问道：“为什么你的答案这么勉强？”
因为要讲述的东西太长了，烟头选择把有关这方面的记忆打了个包，发给了一直都不肯浏览他记忆的安琪儿。
或许对常人来说，浏览烟头这些跨度为十几年得记忆，会耗费同样漫长的时间。但对安琪儿来说则简单多了：可多线运行的她，只需要常人一眨眼的时间，便如同设身处地一般经历了烟头的半生。
可看完这些记忆的安琪儿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烟头也不想去打破这份难得的寂静，他手指在面前的数据板上移动，调出了里面存储的文件列表，找了一下点开了排序为1的文档。
那是一份日记……
‘航行时间第3777天，天气：今天卢卡斯再次搞坏了空气循环系统，格列西号内的潮湿度开始爆表，我怀疑自己的肺里会长满真菌孢子。
上午从观测船那里传来讯息，我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这也就是说：持续超过十年的航行要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些在烟头看来无意义的感情宣泄，里面除了感慨人生的十年过的是如此之快，剩下的便是一些日常的琐事了。
他手指移动，把页面翻到了另一页，上面出现的时间让烟头意识到这份日记并不是每天都会写的，而是在有什么重大消息时，简才会写上一篇日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第3892天，天气：卢卡斯好像是和空气循环系统有什么仇，她总是在不断的想办法，以升级之名把那脆弱的循环系统搞坏。上次是湿度爆表，这次则是洁净系统出了问题，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快要烧着了，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臭氧的味道。
今天我真的忍不了了，我通过交通管道去到了女皇号上，向普罗米修斯反映了这个问题。
她在训斥过卢卡斯之后，派出了一名工程师帮助卢卡斯进行空气循环系统的检修。
……那个工程师让我叫他亚瑟，他有一双棕色的眼睛。’
接下来是三天后的日记，在这份日记中，简感慨那空气循环系统终于正常了：
‘看来我错怪卢卡斯了，在亚瑟进行详尽的检查后才发现：原来因为设计问题，格列西号的空气循环系统一开始就有缺陷，难为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不让我憋死了。
亚瑟建议我主动向普罗米修斯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因为这并不是卢卡斯的错。
真是奇怪，明明可以在必然会提交的报告里提到的事，为什么要我再去一次？’
‘第3900天，天气：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极端天气后，正常起来的气候系统让人很不习惯，我起床后，竟然看着衣架上干燥的床单愣了几秒。
今天在午餐的时候，我发现今天吃的并不是营养餐了，而是卢卡斯通过后勤补给通道，从女皇号的生态园区里搞到的一些新鲜的绿色蔬菜。
味道不错。’
这些日常文字占据了太多的篇幅，让烟头又一次选择了划动手指跳过：
‘第3972天，天气依旧很不错，我发现如果刨除了卢卡斯身为舰载AI的身份，她其实只是一个懵懂的人类小女孩，总是想要把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却会笨手笨脚的犯这样那样的问题。
就像是这次一样，她的维护机械人暴走了，弄坏了发动机的连轴组件。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超空间航行的时候，去维护在正常宇宙空间才会用到的发动机，但我还是在她的恳求下向普罗米修斯报告，要求技术支持。
很奇怪，明明卢卡斯很怕普罗米修斯的？
我感觉普罗米修斯在整个舰队的AI系统中，就像是一个严厉的大姐姐一样，明明每个AI都会努力避开她的。
不过……今天来的是亚瑟呢。
我刚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队长喜欢的那个屠夫一样。
抱歉，队长。’
烟头看到这里，瞟了一眼自己的倒计时，把视线从数据板上移开，他盯着那两具缠绕在一起的骷髅。
在头盔灯的照明下，骷髅有的黯淡的骨胳反射出了代表着腐朽的灰色光芒。
“安琪儿。”烟头轻声呼唤着一直保持着安静的安琪儿。
“在，我在指挥官。”安琪儿的声音立即便出现了，她沉默了几秒后对烟头解释道：“我在思……我在计算，这些太奇怪了，我……我感觉这些发生的事太奇怪了。”
安琪儿迟疑的语句，催促着烟头对她追问道：“哪里奇怪？”
“整件事，整件事都太奇怪了。”安琪儿的语速变慢了，这并不是她为了让烟头能理解自己的话语，而刻意放慢的语速，而是她的计算占据了太多的系统之后的自然反应。
这太奇怪了，烟头也好奇到底安琪儿在思考什么，才会让她连语言模块的资源都抽掉了过去。
为了让烟头这个并不参与帝国科研的人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安琪儿谨慎挑选着语句：“这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般，一年的时间，就能从碎片中找到实用化的技术……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帝国中已经有了成果会如何？”安琪儿提出了一个可能，又很快拿出了可以证明自己推测的证据：“我指的是，已经有了成果放在研究院中，而要发布这些成果……”
安琪儿此时也在迟疑，因为她说出的这个答案会否定整个大远征行动，但底层代码还是让她选择了诚实：“只需要一个借口。”
想到了那在大气改造塔中看到的I的留言，还有那些被处决的尸体，烟头深吸了口气来平复有些躁动的心情，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静悄悄的爬上了他的心绪。
烟头不知道，自己在接受过异能者改造，植入了那一系列的改造物后，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仿佛整个人都在坠入一个冰冷的深渊中的情绪了。
他静静的呼吸着，平静的呼吸就如同当年的训练一般，让他冰冷的大脑和身体一起回温，很快从可怕的情绪漩涡中爬了出来。
可一个问题，也在同时爬上了烟头的心绪，它就像是仇人口中说出的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一只正张开大口的毒蛇，那尖锐的长牙上还在缓慢的向下滴落着毒液。
如果事实同安琪儿所说的一样：如果大远征计划是个借口呢？
那么烟头所坚信的，所爱的，以及为止愿意付出的一切，在这一秒过后，都会成为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甚至整个帝国，都会成为某个阴谋中的一环。
“指挥官？”安琪儿感知到了烟头的沉默，她轻声呼唤着烟头，在耳机里发出有些怯弱的笑声：“你的反应吓到我了，我只是在推测，我只是在无数个可能中，挑选出一个可能，然后把它告诉你而已。”
脑海中浮现出I的留言的烟头，轻轻摇了摇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心绪，让他下意识想要找到一些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安琪儿，安琪儿……”他轻声呼唤着AI的名字，在取得了对方的回应后，对她说道：“让我安静一下，就一分钟，我只需要一分钟就好……”
“没问题，指挥官。”安琪儿的声音也有点迟疑，她轻声安慰着烟头：“我……我想我也需要静一静，我要重新整理下数据，可能这次会有不同的结果。”
对于安琪儿拙劣的安慰，烟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把视线挪回了那块数据板上。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刚才不小心点了自动翻页键，此时那日记停留在一个很特殊的时间点上：
‘航行结束第1天，天气：因为醒来的人很多，所以空气中都有种拥挤的感觉，看样子循环系统有点超载了，我闻到了汗味。
舰队正在展开，我们这时已经离开了女皇号的环带的庇护，在超空间的航行中，一直是女皇号的环带在保护着我们。
现在看着窗外那些巨大的金属环带，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总有些不舍，感觉就像是一直被妈妈庇护在羽翼下的小鸟，终于要离开巢穴了一般。
在观景甲板中，我看到这是一个孤单的行星系，整个星系只有一颗被太阳所照耀的绿色星球。
前方侦测小队的讯息在下午传了过来，我们找到了……
真希望亚瑟也在这里，我想……我想抱着他，和他分享我此时激动无比的心情！
我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