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时，他的身体还是穿过了桃白业的身体。
这让他有一瞬间僵住无法动弹，好在桃白业及时退开了，他才得以喘息。
“几点了……”徐浩之喃喃着问道，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所以，他只好最自己这样说。
他靠着栏杆向下望去，黑漆漆的地面什么也无法看到，桃白业站在他身侧，说道：
“真可怜，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嗯。”徐浩之敷衍地回道，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桃白业的脸侧。
黑暗中，他根本无法看清身边女孩儿的表情。
——她没有看到那个黑影吗？因为她正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还是……
“那家伙在最后松开手了。”他嘟囔着，把思绪驱逐出脑海。
“嗯？”
“就是那个女鬼，她好像……在最后改变了主意一样。”徐浩之说。
她甚至冲着他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好像在说：她已经了解了。
明明之前她还在说着他会和她一样，突然之间，态度就已经转变。
“嗯——”桃白业哼出一个长音，“那大概是因为，她明白了吧？”
“明白了什么？”
“浩之你其实并不想死。”
“是吗……”徐浩之在黑暗中，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后，沉默良久，他才又缓缓吐出了一句叹息般的言语：“……或许，的确是这样吧。”
徐浩之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
他得去还钥匙，还得抹着黑原路返回，到家后得尽快处理手上的伤口，而后等待黎明到来。
诸多的事摆在眼前，他驱使自己动了起来，把察觉到的那一点儿隐约不安彻底甩在了身后的黑夜中。
桃白业很快便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了学校的黑暗中。
等他回到家、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后，天边已渐渐泛起了层白色，浅薄的天空阴影般覆盖着头顶。
昨日里弥漫天际的阴云已然散去，徐浩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床外。
“浩之。”桃白业坐在他身旁，“趁还有时间，再睡一会儿吧。”
“唔。”徐浩之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手还在疼，那些在爬墙时被刺穿的伤在离开时又被撕破了一次，回到家后，整个手掌都已血肉模糊。
家里的医用酒精为他的伤口消了毒，可刺激性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的双手在接下来几天里都无法抓握东西。
甚至在那些伤口彻底愈合后它们也不会消失，那疼痛会如同幻觉般不断残留。
可即便是这样的疼痛也不能阻止他此时的困倦：他几乎一晚上没睡，睡眠又被梦境袭扰，而清醒时更是四下奔波。
现在的徐浩之甚至没有力气回应桃白业更多话语，他的眼皮渐渐地向下合拢，在暧昧且模糊的视野中，他只看见了桃白业的微笑。
那笑容明朗、柔和，混杂进了渐渐升起的阳光里。
——他看见自己上学的那条小路。
说实话那里着实算上不太小，一直将它称为“小路”多少显得有些亏待了它。
但徐浩之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他太久没有关心过这些事了，他只能一直把它叫作“小路”。
而现在，他并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走在这条路上的，他的视野正被黑色的烟雾覆盖，不知怎的，他知道它们也跟在他的身后。
这是——那个女鬼的视角。
是第一个梦的延续。
她被黑色的烟雾包裹了，那些黑烟跟随着她，在她身后不断地嗫喏：
“去吧。”它们说，像无数张嘴正在说话，声音此起彼伏，“去见他吧。”
不知怎的，她知道它们在说着不同的事，堆叠的言语不断朝她压迫而来、将她的视野彻底地包裹。
一团团黑色的烟雾翻滚着，它们切开视野的间隙，引导她走向下一个场景。
徐浩之同样认得那里：那是图书馆的阅览室，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徐浩之，正慢吞吞地走进书架间。
她刻意跟着他走，故意选择了他对面的位置——当他偷偷打量着她时，她才刚刚收回自己窥探的目光。
然而。
在这个空间里，注视着他人的目光不止来自他们。
——眼睛。
它们从书架阴暗的间隙、从房间看不见的角落、从阴影覆盖的桌低显露，它们睁大了，注视着坐在那里的两人。
女孩只觉得冷，那种冰冷刺在她的脊背上，钻入她的皮肤，像条小虫一样扭动着脑袋。
不知怎的，徐浩之觉得，他知道这种感觉。
他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记忆中的一幕忽地开始闪动——那是他们还在废屋里时。
当他检查完那封锁了出口的水泥墙后转身时，他感觉到的，就是这样的刺痛！
宛如无数双眼睛正在身后注视着他似的。
徐浩之在梦中一个颤栗，梦境忽地又改变了模样，眼前，是那间图书馆的楼顶，视线向着下方，瞥见的脚底黑雾缭绕。
世界上所有声音都在这时消失了，她脱下鞋子，在顶楼边缘摇晃着身体，然后……迈出脚步。
视野忽地一转。
那栋徐浩之从未见过的、她坠楼的大楼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发出惊叫，据说那声音让脚下许多人都不由得抬头望去，最终只看到一个影子从半空飞速坠下。
——那一定是因为，那个瞬间她多多少少恢复了清醒，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了吧。
女孩本身，其实并不想那样做。
可呼啸而过的风彻底地粉碎了她。
她只能无助地向上望着，视野中是一片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蓝天。
以及。
不知因何出现在那里的惨淡月光。
徐浩之一呆，眼前的蓝天忽地被黑夜取代，夜幕笼罩一切。
高楼则成了学校天台，她在坠落，一手还拽着徐浩之，半空中，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正向下看来。
她在微笑……她一边笑，一边无声地呢喃着些什么。
尽管她没有出声，可窥探着这梦境的徐浩之还是读懂了她想说的话语，一字一句：
“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