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阵水声。
徐浩之把脸盆里的水泼到了脸上，水珠不断地向下滚落，直把他的领口濡湿。
“……呼。”
他长舒一口气，觉得冷水让自己打起不少精神。
眼前镜子里的人有着浅浅的黑眼圈，尚且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出疲态。
冷水不仅弄湿了领口，也把脖子上的绳子弄湿，深红色的绳索勒进了脖子里。
那是个玉佛，去年他和父亲一起去庙里求的，据说经过什么大师开光——
但就结果而言，不是那位大师纯属骗人，就是它要应对的东西太过超常。
“唉……”徐浩之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想一大早便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可睡眠不足依然让他疲态尽显。
而究其原因——
“浩之，还没好吗？”女孩儿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边。
被她呼唤的人往那边看了眼，就看见桃白业从厕所门上探出半个身子，满脸的不耐烦。
——罪魁祸首，便是跟在他身边的女鬼了。
“不是说过别随随便便进来吗？”徐浩之嘟囔道，“我好歹是男生啊？”
“嗯哼？”桃白业索性整个飘了进来，她抱着双臂，歪了歪头，“我不介意啊。”
“可我介意啊……”徐浩之不由得苦笑。
他拿起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湿透的布料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他索性停止了好一会儿呼吸。
而身边的桃白业还在念念叨叨：“介意不介意不重要啦，再不快点，上课就要迟到了哦？”
这话说的活像是她要和他一同上学似的。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点或许没错。
徐浩之想着，用毛巾狠狠搓着脸，直到面颊生痛才终于停下。
十一岁，八岁时那场失败的“冒险”已过去三年，他从小学升到了初中，镜中的面容也因此成长。
而，同样映照在镜中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的桃白业，同样换上了初中制服。
“不好看吗？”她说，“浩之，你不喜欢吗？”
换上的第一天她便这样在他面前旋转着炫耀，夏季的裙子在他眼前旋转。
桃白业似乎能够随心所欲地更换服装，并且三年时间，她的“身体”也的的确确地在生长着。
她跟在徐浩之的背后去上学，在学校时便在教室里游荡，放学路过那废屋原址时连头也不会回一下。
应当葬身在废屋中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而她本人也并不介意这点，她甚至会在徐浩之耳边低声呢喃：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因为这样就可以和浩之一直在一起了。”
声音带着笑意，散发着甜腻的质感，以至于许久之后，徐浩之得知捕虫植物会用花蜜来吸引昆虫时，第一个便想了起来。
她也会问“这样不好吗？”，也会说“这次可别抛弃我啊！”，她每时每刻都围绕在徐浩之身边。
三年里的每一个清早都是如此。
徐浩之叮嘱她不要进门后才换好了衣服，他一打开门就看见桃白业正飘浮在半空。
“好慢啊——浩之——”然后还这样说着。
“和你不一样，我换衣服是要时间的。”他说。
“我都死了，还连抱怨都不让吗？”桃白业向他飘来，伸出了半透明的手。
“——”
徐浩之说不出话来。
每次当桃白业这样一说，他都说不出话来。
桃白业“咯咯”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她的手没有实体，却有一片凉意。
他就这样出了门，家里谁也不在，大门在身后关上，就好似将他抛向了另一个世界。
“呼。”他长吁一口气，走下楼梯。
阳光从楼梯间里照了进来，今天看样子也是个好天。
最近一段的天气都相当不错，全然映照了那句“秋高气爽”。
桃白业飘在阳光下，望着天空眯起了眼睛：“果然，还是晴天让人心情舒畅啊。”
显然，放晴的天气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就像他脖子上的那个玉佛一样：传统上的驱鬼利器到了她这里，竟像全部失了效。
他试过许多方法，从佛经道经到西洋魔法和驱魔，无一能消除身边这半透明的身影，她会将那一切都看在眼中，然后飘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浩之，你准备再杀我一次吗？”
徐浩之哑然地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女孩儿熟悉的面容，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事实上，一直不是他想消灭她——
在他从那废屋中逃离后的那段日子里，徐浩之睡得很差，他会在半也惊醒，然后看到桃白业在月光下沉睡。
他的父亲作息时间和他有异，可连日不睡终归会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在找遍了原因后，父亲开始带着他求神拜佛。
最终的结果是桃白业仍留在他身边，而他也渐渐可以入睡，那些求神拜佛的荒唐事也开始渐渐不再被提起。
徐浩之得以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有桃白业在身边的平静。
“天气真好。”现在她正说道，“好想晒晒太阳。”
“别晒了。”徐浩之边下楼梯边说道，“赶快去学校要紧。”
“浩之真是个急性子。”
“刚刚是谁催我赶快出门的来着？”
“哼嗯——浩之，你身边跟了别的女鬼了吗？”
女孩儿的身体飘然穿过楼梯落在他面前，她和他保持着一样的脚步，身子永远在他的一步开外。
她的话让徐浩之垂了眼睛，注视着灰暗向下的阶梯。
“……这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女鬼。”
“这可说不准啊，不是吗？”桃白业笑了，“既然有我，未必不会有他人呢？”
“有你一个我就够幸运的了。”徐浩之这样答道，声音里不带讽刺，更多的是无动于衷。
“是吗？不过……这不是运气哦。”苍白的手伸了出来，凉意触上他的脸颊，“是因为你杀死了我，我才能跟在你身边的哦，浩之。”
“——”
“没关系哟？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被你杀死了，没关系的，呵呵……”
徐浩之垂下眼，穿过她的身体继续向下走去。
他身后的影子落在台阶上，犹如被那些锐利的棱角拆成了许多段般、凄惨地弯曲着。
而桃白业——正在那影子中，甜蜜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