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切晕染。
徐浩之在黑夜中行走。
他沿着道路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影时不时便被一小截没有路灯的黑暗包裹。
再往前不远的地方能够看到一片灯火通明，那是他居住的小区，在此时显得格外鲜明。
这一带不算繁华，但据说在他刚出生的那会儿也算是热闹，只是随着城市扩张，这条小街显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十年前，距这里几公里外的地方建起了大商场，于是街道变得更加萧条，大规模的拆迁也接踵而至，商铺的拆离让这里失去了人气，只有新建起的图书馆看起来像是充填了拆迁后的空白。
而后来他想了想，那次拆迁，大约就是从那栋废弃学校起始的——因为与那里的密切联系，他或多或少地关注了这件事。
但现在再去回忆它依然让人觉得相当微妙，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站在回忆中的那个地点上。
——这些地方，桃白业都曾经陪他一起走过。
这样的想法时不时地就会跃上脑海，无论先前他对此有着怎样的情绪，在这个念头开始闪烁的一瞬，它就会变成糟糕的味道。
那幽灵女孩儿就像是落进水中的墨水，转瞬之间，便将所有一切晕染。
“……”
徐浩之深吸了一口气。
他甩了甩脑袋，把思绪驱逐出脑海，又开始沿着小区的墙角行走。
这里——是小区后侧的墙沿下，平日里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他不必担心会遇上什么熟人。
而他已经沿着这里反复来回了十数次有余，手机上的时间一点点地向后推移，但距离约定的时候，还有一小段的距离。
徐浩之决心在这里消磨剩下的时间。
前些日子，他已经告诉了父亲，今晚他准备夜不归宿——理由是要和同学一起外出游玩。
素来独来独往的他居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父亲连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徐浩之能听出他声音里并存着失落与高兴。
取得了许可的徐浩之放学后便没回家，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度过了最初一段时间，他用共享充电宝给手机充了点，就那样看着上头跳动的时间、一点点地等待着。
即便是入夜后他也没有急着往家走，直到夜已深，他才慢腾腾地开始挪动脚步。
然后就是现在。
熟悉的街道在眼前晃动，他沉默不语地走着，模样活像是自闭症患者的刻板行为。
前一天——他和宵若梦一起来过这里。
没有手机的女孩儿自然也没有电子地图一类的方便道具，让她知道路线的最好方法无疑是让她亲自前来。
于是他们在一次放学后并肩而行，一同走过被夕阳铺满的街道。
那天的阳光看起来像是他们在另一个空间里看到的镜像，它灿烂得将整条街道都渲染成了自己的颜色。
徐浩之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身边的宵若梦，她的影子在地面拉长出鲜明的深色，沉默不语的脸侧因光线而看得不甚分明，让他的心口微微一跳。
他想，她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街景与那天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条毫无相似之处，她是在记忆来这里的路线吗？
还在在寻找着这里与他们那些诡异遭遇的共同之地？
徐浩之当然没有试图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个小学生从街道对面向他们跑来，嬉笑声在地面上不住地蹦跳。
他们越过两人身前，让他们的脚步都不由得微微停顿，原先的沉默如同被刺破了的泡泡。
宵若梦向他们跑来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有条街道正不断向远处延伸。
“那边有间小学。”徐浩之说，“附近的孩子基本都是去那里上学的。”
“你也是吗？”宵若梦问，声音里透出了一股好奇。
“嗯。”徐浩之说，“但坦白说……对那里没有什么印象了。”
“桃白业也是吗？”
“……嗯。”话题忽然就充满了苦涩，“我们是……同班同学。”
前路上，夕阳遍地，他强硬地把视线从那条街转回他们正行走的这条路。
视野尽头能够看到一排垂柳，那下面便是内河，现在的它已经没有多少异味，河岸边自然也多了散步的人。
“以前我们，就是走这条路回家的。”他说，“她……就是在这里，问我要不要去那间鬼屋的。”
“晚上，要不要去那里看看？”——好似有虚幻的声响穿过时空落至他们身边。
“你同意了她的邀请。”宵若梦说。
“我……我一开始、并不想去。”徐浩之苦笑着说，意识到自己听起来像在狡辩，“但是……那是桃白业。”
他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拒绝那女孩。
所以，他跟着她去了，他们被困在那废屋中，直到他把她抛在那里。
“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徐浩之说。
“是吗。”宵若梦说，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声，“是吗……”
然后他们再度迈步，向河流的方向前进；他们越过那条波光粼粼的河，顺着石桥去对面的图书馆。
宵若梦是第一次来这里，当她看见那地方时，她是什么心情？
徐浩之无从得知，他只听见宵若梦说道：“相当普通啊。”
——它不普通的只有在现在这种时刻。
这种天上有月亮出现的时刻。
徐浩之站在小区门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宵若梦的身影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前边的路灯下，她冲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便开始向图书馆走去，一路上，他们彼此无言。
他们并肩站在图书馆前的空地上，抬起头时，今夜的明月正好在图书馆的方向照耀。
月光下……
那栋建筑开始改变姿态。
已消失不见的屋子的身影开始重叠在现世，它一开始若隐若现，但不一会儿、便完全在他们眼前显出身姿。
“看得到吗？”徐浩之问宵若梦。
“嗯。”宵若梦答道，“一清二楚。”
果然——
他们都与这屋子有缘。
徐浩之深吸一口气。
“那么……”他说道，“走吧。”
“等等！”
这个声音忽地自他们身后追了上来。
两人一起惊讶地转头，站在那里的，是他们格外熟悉的身影。
洪梦昊。
“我……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她会确保这个故事，有她想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