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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黑气在旁边盘旋而起,将傅长陵和晏明彻底包裹起来,和周边形成彻底的隔绝。

傅长陵感觉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他呆呆看着晏明,晏明朝他伸出手,温柔注视着他,他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这个人是上一世的晏明,还是这一世的晏明。

明明他之前已经告诉过自己,这一世的人是这一世的人,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记忆,便不是上一世自己要那个晏明。所以他假借敬酒之名,对晏明说了那声对不起,便是意在告别。可是当晏明俯视着他那一刹,他骤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就是上一世那个人,他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忍不住拉住晏明的手,晏明顿时从半空中坠了下来,倒在了傅长陵怀里。

“你撑住。”傅长陵慌忙去掏自己的灵囊给他喂下去,然而晏明伤口没有任何好转。

傅长陵立刻意识到,这是这个世界的主倾尽全力的一击,只要他们还继续呆在璇玑密境,或者“圣尊”还是这个世界的主神,他们就拿这个伤口毫无办法。

此时此刻哪怕十方诛神阵已经开启,“圣尊”依旧在和吴思思纠缠,以双方实力,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彻底击垮“圣尊”。

可晏明等不了这么久。

唯一救晏明的办法,只有立刻开启璇玑密境,送晏明出去。

毕竟晏明进入璇玑密境的地方是在他的师门,他师父是一方大能,如果他们能立刻出密境,晏明从哪里来,就会从哪里回去,到时候遇到他师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傅长陵思量着所有的出路,晏明靠在他怀里,小口呕着鲜血,他见傅长陵似是犹豫,便仰起头来,看着傅长陵,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了傅长陵的手掌,年轻的眼里满是渴求。

“我……我想回去……”

他呕着血,声音里还是祈求:“我师父……我师父……还在等着我,出去……出去我才能活下来。我不想死在这里。”

“你答应过我的。”

他重复着开口:“你答应过我的。”

傅长陵没说话,他感觉着晏明抓着他的力道,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干净,很温和。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答应过他的。

就像当年,晏明也答应过他,他说会带傅长陵出去,于是就拼了命也没把他抛下。

“你放心,”傅长陵心里慌乱起来,他一面运转灵力给晏明疗伤,一面急促开口,“我会带你出去,你不会死在这儿。”

“来不及了……”晏明眼里全是明了,“十方诛神阵……来不及……”

就像他上一世那样,若是再迟一些,便来不及了。

傅长陵心绪大动,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打算应下,然而就在开口前一瞬,他手心一道清心符骤然亮起,一股冷意从手心一路贯穿到头顶,让他脑海有了瞬间清明。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秦衍的提醒:“你答应我,绝对不能打开璇玑密境的封印。”

“我知你招蜂引蝶,可如今身在险境,还需多提防几分。”

这不是晏明!

早在之前他就下了两个禁咒在晏明身上,一个是和秦衍一样的同心咒,一个则是清心咒。

此刻清心咒起了效果,必然是晏明对他用了幻术。

他来不及想晏明是为了什么,只一把推开了怀中人,在那冲天黑雾中,小金扇一张,便要施咒。

然而对方更快,几乎只是他张开金扇那一瞬间,“晏明”便忽地伸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小扇,同时有另一个人站在傅长陵背后,捂住了傅长陵的嘴。

傅长陵急促喘息着。

他心里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他看着晏明漠然看着他的脸,呼吸变得越发焦灼。

他是给晏明种下同心咒的,可晏明此刻还能对他动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晏明不是人。

只有不是人,才能在中了他的同心咒之后,还能对他动手。

不是人,在密境内出现,还知道他的记忆和心中所想,那就只有一种东西了。

心魔。

这在密境中极为常见,只是他没想到,心魔竟然会以如此意想不到方式出现。

这心魔是哪里来的?是他自身滋养还是他人刻意培养?他接近他这么久,目的又是为什么?

傅长陵脑子在顷刻间闪过无数念头,对方似乎也明白他的念头,他靠近他,随着他贴近,诸多记忆在傅长陵脑海中翻涌起来。

“你问我哪里来的?”

“晏明”凑在他面前,他笑起来,指到傅长陵心口:“你心里呀。”

“你心不纯了呢,华阳君。”

听到这话,傅长陵闭上了眼睛,他心中疯狂诵念着清心咒,拼命让自己不要想任何往事,不要露出半点心上的缺陷。

面对心魔,一个人的内心是不能有任何缺陷的。

“晏明”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探索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情,他下半身已经化作黑色的烟雾,缠绕在傅长陵周边,慢悠悠道:“你以为一个清心符能救你吗?从你入密境起,我就开始成形,我在你身边,观察了你这么久,一点一点收集你的情绪,滋养我的身躯。你的每一句道歉,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苦笑,都是我的养料。你知道吗,你内心的魔已经滋养很久了,我只是借了他的力而已。”

“仙道盟主,华阳真君,”晏明停靠在他耳边,柔声开口,“为什么会分辨不出一个小小的心魔呢?”

“那是因为,”他声音很轻,“你已经习惯心魔的存在了呀。没有我们幻化成你心中想要那个人,你又怎么活下去呢?你以为那十年,你一次又一次看到的秦衍的影子,是谁啊?”

傅长陵不说话,只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手心的清心符反复灼亮,疼痛将他反复从心魔的声音中拽回来。

看着他的模样,“晏明”满不在意轻笑了一声。

“一个清心符,”他的手从傅长陵的胸口一路划到他脸上,而后覆在他面容之上,那手上还带着湿润的鲜血,血腥味熟悉窜入傅长陵鼻腔中,对方侧了侧脸,瞧着他的眼里带了几分怜悯,“就能停下你对秦衍这么几十年执念,你傅家满门之仇吗?”

“傅长陵,”他声音很轻,“你还记不记得你家累累血债啊?”

听到这话,傅长陵猛地一怔。

也就是那一瞬间,黑气尖叫着灌入他身体之中,周边天旋地转,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他好像回到十九岁那年,整个傅家一片火光,他穿着孝服,额间绑着白色的孝带,听着人群中他二叔和弟弟的声音,大声叱喝着所有普通弟子:“跑!看什么看,跑啊!”

而他不能走,他是傅家核心族人,他受家族供养,危难之际,他必须要在第一线。

于是他和傅家人一直在前线,那一夜鲜血溅了他满脸,他身边族人一个个倒下,最后他终于也灵力枯竭,倒在了一地血水里。

然后他看见秦衍,白衣红瞳,玉剑染血。他跟随在一个蒙面男子身后,他们踏着火光和他族人的血,来到他身前。

周边下起小雨,微弱的秋雨浇不灭傅家的大火,也洗不净傅家满门鲜血。

“你还记得呀?”

“晏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那你还对他动心?你答应过我的呢?”

“我……我没有……”

傅长陵颤抖着声,艰涩开口。

“你没有?”

“晏明”靠近他:“你有。你选了他,你放弃了我,你看,现在你都为了他,防着我。”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我没有!”

“你忘了当年你曾经许诺,你出秘境时候怎么想的,你说你等我,你心里那时候想,这辈子,你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我没忘!”傅长陵终于控制不住,他低低哭出声来,“我没忘……我没忘……”

“那你,”晏明捧起他的脸,认真注视着他,“为什么不救我呢?”

傅长陵呆呆看着面前人。

他面上染血,一如傅长陵记忆里以为的那样。

那时候他看不见他,可他却清楚记得,就在这个圣坛上,就在这个璇玑密境,他听到的一声又一声闷哼。他想,如果那时候他能看见,那时候的晏明,应当就是此刻这样。

“晏明”用修长的手指抹开他的眼泪,温柔注视着他:“长陵,你已经为我开过一次璇玑密境了。”

晏明说着,眼中有了泪光:“现在为什么不行了?你要为了秦衍,放弃我吗?”

为什么不行了?

傅长陵听着面前人的询问,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人是谁了。

那一声长陵,像极了故人。

像他的父亲,像他的家人,像他的朋友,像那些秦衍剑下索命的冤魂。

他觉得不是晏明在问他,是所有人在质问他。

他只觉得绝望一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看到未来,看到命运,看到他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去。

他没有选秦衍!

他不会允许,也绝不会让秦衍,再伤害他生命中的任何人。

他没有忘记自己对晏明的感情,这一辈子哪怕他不在爱晏明,却也不会再爱其他人。

他要救晏明,必须救晏明。

傅长陵喘息着抬头,他定定看着面前的晏明。

“我救你,”他抓着他的袖子,喘息着道,“晏明,你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我没忘的,”他拼命解释着,“他做过的,我一直记得。”

“我答应过你的,哪怕你不知道,我也一直记得。”

他说着,觉得眼前被泪水浸染模糊,化成缠绵雾气。

他看着的是眼前的“晏明”,可他眼里已经根本不是少年模样。

他看到的是许多年前的影子。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他好像突然回到了少年时,那些淡忘的、平静的情绪骤然翻涌,那早已放下的爱恋突然沸腾。

他记得那一年狂风大雪,晏明停在他面前,低问那一句:“傅家人?”

他记得晏明白玉剑在手心的温度,他曾握着他,走完了那么漫长的路;

他记得晏明对他说‘我说过会护你出去,便不会弃你不顾。’;

他也记得晏明曾在狂风中抓紧自己的手,大吼着同他说“傅长陵!出去活着,我去找你!”。

他记得自己在夜里悄悄触碰过他的面容,记得自己曾在冰雪里满怀绝望亲吻他的薄唇,记得他为自己一剑催得山河万里春,也记得他曾夜雨送一朵往生花于窗头,雨打无声。

他记得最清楚最深刻,就是自己在冰雪里抱着他,以为他们都会死在那里那一刻。

那一刻的绝望痛苦,混杂着上一世无数次面对着亲友逝去的无力一起涌上,他再也不能思考,也不能多想。

他隐约似乎听到秦衍声嘶力竭的呼喊,可他顾不上了,他选了晏明。

上一世,这一世,他都不能选秦衍。因为秦衍再美好,他也是凶手,是罪孽。

他颤抖着将双手放在祭坛上,感受着祭坛中央图案的纹路,回忆着上一世的场景。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祭坛,他找到了璇玑密境的出口。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位置,他用聚灵塔,强行结丹破开了璇玑密境的阵法。

而后他金丹碎裂,他与晏明再不相见。

可是没关系。

只要晏明能活着,能见到他师父,让他师父医治好他,什么都可以。

他欠晏明一条命,上一世他没能还,这一世,他还他。

鲜血流入阵法之中,也就是那一刻,剑风凌厉而来,傅长陵诧异抬头,而后便见白玉剑破开人群,而后剑尖停在他眼前,秦衍满身染血,剑稳如山。

风卷雪粒从两人身边吹过,秦衍浑身是血,广袖翻飞,腰上鸿蒙天宫玉佩在风中轻漾,染血的穗子起起伏伏,红白交织,自成绚烂之色。

他握着剑的手不带一丝颤抖,落山河日月的眼静静看着傅长陵。

“停手吧,”他声音落了风雪,“不然,我当真只能杀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