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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项羽范增起嫌隙

项伯虽则不解,但是张良看起来,便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做糊涂事的,他能单枪匹马去刺杀皇帝,还能在皇帝的追杀下活命,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

项伯点了点头,满怀都是即将娶个俏儿美媳妇的喜悦,屁颠屁颠地走了。

张良神色冷寂地看着项伯的背影渐渐远去,眼底神色愈加灰暗,他藏在袖中的双手仍然紧紧攥着,直将指甲都深陷进手心里,沒出鲜血来。

这张帕子,是吕雉从前经常用的,他那日洗了衣服,没有洗帕子,将它藏于了怀中,带着它去刺杀皇帝,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放在身边,如今给了项伯,他的心都仿佛空了一般。

窒息一般的压抑痛苦,将他四肢五骸都侵蚀,冷风从喉头而入,直灌心底。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项伯越走越远,眼底竟猝不及防掉出了一滴泪来。

这么多年,他脚不能走,手不能抬,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如同废人一般在榻上躺着的时候,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张良,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祖宗,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是他却没能守住自己最心爱的人,竟让她着了刘邦那样拙劣的把戏,下嫁于他。

刘邦虽是心怀大志,却绝不是个能够对妻儿嘘寒问暖的人,雉儿嫁与他,没有嫁妆,没有酒席,这番倒贴——定然受了许多的流言蜚语,定然受了许多苦——

“张先生,似乎有心事?”张良身后,蓦地插进了一道冷沉的嗓音。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了回去,极快地端出了一张冷清的面色来,声音微冷道:“陈平先生何出此言?”

陈平并没有看他,反而越过他的身影,向着漆黑的天幕,目光幽怨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也是有心事的人,张先生的目光,我太熟悉了,绝望,灰败,压抑,痛楚,我都经历过。”

张良微微勾了勾唇,正要开口反驳他,却见他将手放在了胸口,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我猜张先生心里,定然也与我这般,有个很爱,却注定得不到的人。”

张良被震住。他沉吟半响后,才哑着声音,沉声道:“不,我跟你不一样。”

他得到过,只是后来丢失了……

张良提及此事,心中仍是一种深沉的痛处,这样的痛,即便是经过了十余年,却仍然历久弥新,每时每刻,提到她的时候,都仿佛那日刚离别的时候,他立在原地,看着吕泽带着她,马车渐行渐远——

这些记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音容举止,仿佛雕刻在他的心上,不会褪色,不会消散——每每想起,便是在他心上的伤口再狠狠扎上一刀。

但是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即便每夜辗转反侧,无法合眼,这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便是刘邦,也无资格分享他心里的故事和从从前的雉儿。

所以,他不打算跟任何人诉苦。

张良沉下了神色,淡淡地看着天边,缓声道:“大仗在即,陈平先生若是真心投靠沛公,如何想出应对良策才是当务之急。”

他话毕,轻轻撩了撩衣袍,对着陈平微微颔首行礼:“失陪了。”

便是背影,亦是笔直决绝的,清傲得仿佛是山间挺拔青翠的竹子。

陈平看着他的背影,英朗的脸上竟勾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来,目光定定地锁在了张良的背影,神色莫测。

张良,韩、国司徒,三代相韩,书香门第贵族世家,明明是个在官场里浸泡长大的人,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官僚迂腐气息,哪怕对着沛公,虽然客气恭敬,却是疏离清淡的,丝毫没有谄媚讨好的意味。

这样的人物,早前秦朝最强盛的时候,他便敢刺杀皇帝,如何会甘心屈身在一个前途未卜的沛公帐下做谋士呢?

而且,看他的样子,完全不是留恋富贵名誉之辈,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张良自然不知道陈平的这番腹诽,径直回到了帐中,与刘邦又言语了几句,让他明日赴宴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武功高强的樊哙以备不测,军队也严厉整肃,每时每刻都严阵以待,以应对项羽的攻击。

再说那项伯,回家去逮着了项羽,便是一通表刘邦的忠心如何如何,还说刘邦已然答应将女儿许给自己的儿子,日后项羽与刘邦也是亲戚。

项羽每每闲暇的时候,便是拿着白手绢擦着自己那支杀人无数的长枪,一定要擦得那枪纤尘不染,寒光闪闪。

项伯这么一通胡扯,但是因为喝大了的缘故,却愣是将张良交待自己的事情给忘了。

项羽还没有搭理他,他就先伏在了项羽的案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范增此时仍然在帐中候着项羽下决心,听了项伯这么一番话,简直要气死了过去,正要上前揍那项伯一顿,却又发现他竟然昏睡了过去,当即气得顿胸垂足,长叹道:“自从项梁不在,这个项伯倒是越来越放肆了!这是军中机密,他竟然去告知刘邦,这不是坏了我们的大事吗?”

项羽本来就没有心思与刘邦大动干戈,自顾自擦着自己的长枪,神色倒没有几分变化,淡淡道:“亚父言重了,我本来就没有同意这个计划,所以叔父也不算事泄露军中机密,而且刘邦帐下有位谋士,名叫张良,曾是我和叔父的救命恩人,叔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本意定是想去告知那张良的。”

范增差点被这叔侄两人给气死,连连拍着桌子道:“你这话说得,是不是我叫你杀刘邦便是教你忘恩负义啊,这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哪里是这些寻常恩情伦理可以阻碍的?”

项羽蹙了蹙眉心,不悦道:“亚父,我项羽亦是有恩必报的人,别说那张良早年救过我,便是刘邦,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关中我们已然收入囊中,金银财物亦如数归我,亚父何必非要与刘邦斗个你死我活,届时我们两败俱伤,收益的是谁呢?”

收益的,自然是远在彭城的怀王,项羽这个意思,竟是怀疑自己是怀王的奸细了吗?范增心里一阵心寒,他本来是报项梁的知遇之恩,从小又见这个孩子是个好的,便教了他一些兵法,日后更是时常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一把年纪了,还要与他一同奔赴战场。

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个项羽,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竟然疑心自己?

范增气得发颤,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径直甩着袖子,愤怒地破门而出。

项羽见他终于不再逼着自己杀刘邦,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自己方才的话的确也是过分了一些,等回到了彭城,他定然要再找机会,好好与他解释一番。

范增怒气冲冲出了帐中,正好撞上了一人,还将他的佩剑都撞倒在了地上。

此人正是项庄,是项羽的堂弟,此刻正趁着闲暇,在账外舞剑,自娱自乐,不想范增怒气汹汹地出来,将他撞了一下。

范增本是项梁的谋士兼知己好友,在军中的地位不抵,项庄也顾不上自己的剑了,赶紧将范增扶了起来,问道:“亚父,你没事吧。”

项羽从小跟着范增,叫他亚父,项羽的兄弟也通称他为亚父。

范增如今正在气头上,见了项庄,也是一肚子的气,这个项庄,虽说剑术很好,但性子,却极为像女子,不喜欢上阵杀敌,却喜欢弄剑起舞,还时常换来歌姬,为军中将士表演,简直是有辱了他手里的那把剑。

“你一天天的在这里瞎摆弄什么,便是你将这剑舞出了花来,也是没用的!”现在项羽是军中主将,说一不二,他虽然尊敬自己,自己却不好对着他发火,如今这个项庄,好巧不巧,正撞倒了枪口上,被范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整日的不务正业,贪欢好乐,简直给项家丢脸!”

项家本世世代代都是楚国的名将,怎么到了项羽这一辈,除了项羽天生神力,兵法尚可,其他几人,都是资质平平,这个项庄更是不用说了,他学剑术,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给将士表演的,简直是,简直是有辱门楣啊!

项庄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又不好吱声,只能垂着眉目,低声应道:“亚父教训得是,项庄知错了。”

范增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堵心堵肺,这家人,都是一样的性子,都是听不进去话的,项梁项伯是,项羽项庄更是!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大哥马上就要放走一个大老虎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他日,若是不济,他定然是死在这人手下!”范增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继续哀声地道,“可惜我如今年迈无力,不能亲自杀了他,以绝后患,这才与你大哥吵了起来,差点辞别他,回乡下去了。”范增故意往严重了说。

果然项庄脸色凝重了起来,露出疑惑神色道:“亚父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