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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八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陈贤柔闹腾没一会儿,王婉容、安陵月、安陵然都来了个齐全,丫头老妈子们也伸脖子缩脑袋地把墙根围了个遍,后院本在赌钱的小厮粗汉们也挤在我这西院的门口低低啐道:

“蛮夷子就是蛮夷子,呸!”

我默然听着,心里只道:人倒还挺齐,就差秃顶老凤凰了。

安陵月听着外边小厮们的粗鄙话,不由地脸红了红,悄悄拉着陈贤柔的衣袖道:

“婶婶,别闹了。这下人们见了多尴尬,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

王婉容扇着手绢,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月儿你有所不知,你婶婶娘家穷,出嫁时就属这簪子值那么二两银子,往日走亲访友,花会酒会的就靠着它驳些面子,现在赊了,怎么能说没事就没事呢?”

如果此刻本公主不是被怀疑成了嫌疑犯,我定捂着袖子去旁偷笑。这陈贤柔和王婉容之间的冷嘲热讽、明争暗斗我是早有耳闻,不过比起现场看戏,自然没有今日这般新鲜刺激。

女人,天生就爱慕虚荣,这说的是陈贤柔。

女人,天生就勾心斗角,这说的是王婉容。

女人,天生就八卦嘴长,这说的是鄙人我。

陈贤柔被王婉容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一时之间竟吐不出半个字来。她的贴身丫头见主子如此模样,自然要圆圆场,于是回嘴道:

“你胡说!这簪子起码值二十两!”

“闭嘴!”陈贤柔的脸色越发难看,拔高音调吼住身边的小丫头。

饶是我不懂行情,也知道在这穆王府,二十两银子简直犹如那王妈妈做的槐花糕——不值钱得紧。就说我家姑娘安陵月,她往日居家打扮的发簪都不下二十两一只,就更别提参加各种聚会带的金簪银珠,这陈贤柔现在为了一只不过二十两的烂簪子来我西院闹得沸沸扬扬,的确有失水准。

瞬间,西院一阵哗然。

陈贤柔面子上挂不住,只得把一腔怒火全发向我。鼻孔张大得可以看清里面的鼻毛,她那张本就尖酸刻薄的脸此刻扭曲得异常狰狞。

“我倒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东西不见影,我如何化?”

安陵月欲再去拉她衣袖,却被陈贤柔野蛮地甩开,指着鼻子拔高声调道:

“月儿别说话,你年轻单纯不懂事,小心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给哄了去!”

我怒火中烧,其实,以我阖赫国公主的身份她们要怀疑那簪子是我偷的也没什么,我这人宽慰大度,自不与其计较。可现在陈贤柔说不过王婉容,反对我指桑骂槐,戳我脊梁骨,说出些“不三不四”的话来,就委实不大好了。

我冷哼,“你说谁不三不四?”

话音刚落,一屋子都愣住了。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我与安陵然对视一眼,发现他的眼光异常冰冷,冻得一屋子人瑟瑟哆嗦。

我竟与小笨蛋异口同声地质问起了陈贤柔,这是我的惊诧;而其他人,怕是更加诧异小笨蛋会突然说出如此一本正经的话来。

陈贤柔怔了怔,歪着眉毛盯住安陵然,咦道:

“然儿,你——”

小笨蛋打断陈贤柔的话,挥手道:

“婶婶既然怀疑娘子偷你簪子,那就请立马进屋去找,找着了我娘子任凭您处置,若找不着又当何论?”

一席话说来铮铮有词,在场的人个个皆是圆目怒瞪。

我默了默,没答腔,我倒要看,这次小笨蛋要如何自己圆场。

果然,王嬷嬷首先拉住安陵然左看右看,继而惊呼: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少爷吐词如此清晰明了,可是有病情转好的迹象?”

我冷冷打了个嗝,本公主倒是怀疑你家少爷从来就没病过。以前只是猜测,今日此情此景,疑惑更甚。

王婉容蹙眉道:

“先别管那么多,去通知我表姐啊!”

王嬷嬷应了话,踉踉跄跄地去了。屋子登时炸了锅,去寻张世仁的,拜菩萨还愿的,刚才还叫嚣冲天的陈贤柔也不闹了,只看怪物似地偷瞄着小笨蛋。

小笨蛋不动也不说话,任由着众人摆弄。

一时间,再无人记得簪子的事情。

淇儿暗暗把我拉出人群,意欲我不要反映,又在耳边轻轻道出两字:

“有诈。”

不出所料,小笨蛋当真不会轻易收手。

看众人忙乎的忙乎,跪地的跪地,安陵然突然眸子一转,恢复澄清见底的空洞模样,食指撑着下巴“咦”道:

“婶婶,你怎么不演了?”

陈贤柔被点名,咂舌道:

“演,演什么?”

小笨蛋左顾右盼,转了转眼珠说:

“《辛莲跳海》啊!”

话一出,我真是激动得想为淇儿和安陵然鼓掌。

为淇儿鼓掌,是因其火眼金睛,察言观色无一不能。竟一眼就看出安陵然在搞鬼;为安陵然鼓掌,是因其心思细密,难能可贵知道借刀杀人。

刚才还急着去汇报情况的、请大夫的、拜菩萨的……所有人通通似被点了穴,定了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中最夸张的是小厮安三,一只腿矗于门内,一只腿提在半空准备跨房门,嘴巴还保持着微张叫人的状态。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奥斯卡金像奖,不然他至少能被提个名。

最后,还是王婉容稳得住,率先反映过来,咯咯媚笑两声,对着众人招手道:

“好了好了,咱们又被少爷耍了,都快别忙活了。”

如厮,下人们做了鸟兽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我和淇儿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小笨蛋。

原道,这《辛莲跳海》是眼下红及一时的哭剧,太太少爷们往日无事,就好看个戏。这辛莲活脱脱就是某台湾阿姨笔下出来的苦情女主,十五岁嫁入夫家,从此受尽婆婆的虐待、公公的冷眼,又被相公误解偷汉子,最终不受重堪,跳海身亡。

这戏中,最著名的一出高潮,就是辛莲被婆婆污蔑偷了东西,其相公据理力争,才保住娘子不被休出门。咳咳,现在我这状况说来倒还真和这狗血剧有那么三分相似。安陵然此举,不过借着这出戏演了另一出戏,让众人眼前的傻子歪打正着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其二还能让人把他娘亲请来主持公道,倒是一举两得。

安陵月笑道:

“哥哥小孩心性胡闹,不过也算歪打正着。嫂嫂,不如就让婶婶进您屋看看,也化了误解?”

我将目光从安陵然身上移回来,“可以。不过要像小…咳,相公说的那样,如果婶婶您搜不出个所以然,又当如何?”

陈贤柔显得有些犹豫,拉着贴身丫头背过脸去低声道:

“你可肯定今早真只有她一个人进过我们南院?”

“千真万确!”

陈贤柔得了答复,挺了挺腰杆,气宇轩昂。

“要是搜不出个名堂,我就抹了这老脸,给侄媳妇你奉茶道歉!”

我眼睛不期而遇地亮了亮,奉茶道歉?

这个本公主喜欢。

搜索的结果不言而喻。

我如沐春风地凝视额头已渗出密密一层汗来的陈贤柔,也学着王婉容的模样阴阳怪气道:

“怎么样,婶婶?找是没找着啊?”

本公主坐得正、行得端,才看不起你那么一只半截的破簪子,不过此刻,我却是由衷地感谢小畜生和那只丢失的簪子,如果不是它们,我哪来的机会让别人也对我奉茶拜上一拜?

不瞒说,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21世纪新兴女性,我对封建主义这套三拜九叩的习俗真是恨到了骨子里,每日清晨对掉毛老鸟毕恭毕敬地奉茶也就罢了,偶尔还要对着陈贤柔和王婉容这两个花痴也弯腰折腿,我真是想不通啊,费解啊,郁闷啊,解气啊!

对,就是解气。

一想到待会儿陈贤柔,我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花孔雀陈贤柔小婶婶要给我奉茶磕头外加道歉,我就爽到了骨子里。就连嘴巴也情不自禁地歪到了耳边,眼睛自然呈星星状。

陈贤柔怕是也知大势已去,突然换上一副讨好求饶的面容对我虚弱浮笑。

“侄媳妇,你看这……我也是一时受丫头唆使,误听了谣言……”

我翻个白眼,靠!你真以为我是辛莲吗?说算就算了?

安陵月也上前来求情。

“嫂嫂,纵使婶婶也有不对的地方,反正您罪名也洗清了……”

“不行!”

月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声打断,不过,这话不是我喊的。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陈贤柔的贴身丫头菁丹,此刻,她正站在我梳妆台旁,看样子似乎还没有结束搜索工作。

王婉容尖锐的笑声首先响起,直到笑得我们每个人都鸡皮疙瘩横生,才上气不接下气道:

“哈哈,哎哟,哈……笑死我了!我说…二夫人…哈哈,这人背了喝水都塞牙缝,瞧瞧你……这丫头,都说不能放过你,一定要你今天奉茶认错呢!哈哈!”

陈贤柔估计气得肺已经炸掉了,跳着脚凑到菁丹面前,对着她的手臂就是狠狠一扭,看得我和淇儿扁嘴直捂住自己的手臂。

陈贤柔咬牙道:

“小贱-人,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嗯?”

菁丹甚是委屈,眼眸里盛满泪水地呜咽:

“二夫人您误会我了,您看,呜呜!”

说罢,菁丹移身让出巴掌大的地方来,我伸脖子去看,顿时脸色煞白。

菁丹让出来的地方恰是梳妆台的旁侧,那里,有个小小的暗格。

我深谙大祸在即,扑上前去就张大手臂:

“这里不能搜!”

我这一反常态,包括淇儿在内的所有的人都顿了顿。

安陵月道:

“嫂嫂这是……?”

刚才还花容失色的陈贤柔喜上眉梢,“菁丹做得好,回去二夫人我重重有赏。”

安陵然也紧抿唇瓣看我,似有话在口。

我闭眼,全身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里,不能搜……”

我一世的英明,全在这小小的暗格里,绝对,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

王婉容冷哼:

“不能搜?那就是有诈咯!”

话音刚落,不过转眼之势,一个老妈子就窜到了我身后,外加菁丹和陈贤柔两主仆生拉硬拽着我,那小小的暗格终见天日。

那一瞬间,我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老妈子道:

“奇了,没有二夫人的簪子,不过有个册子。老妈子我不认字诶!”

王婉容道:

“我来看。”

我依旧闭着眼,人却已经被陈贤柔和菁丹晾在了一边儿,估计也都看那册子去了。

只闻略略几页翻书声,我就听类似“哎呀”、“妈呀”的感叹声,以及书本落地的惊恐声。

我深呼几口气,告诉自己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于是勇敢的、微微地张开了眼。

所幸屋子里除了安陵然都是些女眷,众人除了脸色难看些,瞅我的目光还算正常。

安陵月少不更事,见婶婶表姨们各个诡异非常,好奇地弯身捡起地上那本书,欲翻看道:

“什么东西如此大惊小怪?”

一霎那,只瞅王嬷嬷赶紧蒙了安陵月的眼,嘴里还不停叨唠着:

“罪过啊罪过,姑娘还未出嫁,看不得看不得!”

又一霎那,那书已回了我手里。

我故作平静地嘿笑一声:

“对,月儿等你出嫁时我再把这书借给你看。”

话毕,顿时惹来白眼连连。

我吐吐舌头,至于吗?不过一本春宫图罢了。

这春宫图,是喜娘把我扔进洞房时塞给我的,说是请她做媒附送的赠品。当时我初初一翻,连连打了三个哈欠。

这玩意,比起现代的光碟、小说,乃至游戏,真真是差远了。

就说这线条吧,太过生硬;景象吧,太过单调;动作吧,不够新奇。反正说过去说过来,就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极爱的。

那即是每章春宫图的题词,这一题词,就让这册子和低俗的三-级-片划清了界限,噌噌上了个档次,至少也是个至情至柔的电影截图。

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词道:

“一夜雨狂云哄,浓兴不知宵永。露滴牡丹心,骨节酥熔难动。情重情重,都向华胥一梦。”

这首《如梦令·桃源主人》里全文不提半字□□,却形容得丝丝入微,我很是喜欢。后闲来无事,还提笔抄在了纸上,淇儿只道我突临风雅,大赞我诗词进步。

现在想来……真是丢尽了老脸。

王婉容道:

“想不到公主还是性情中人,喜好这些玩意。”

陈贤柔也道:

“侄媳妇不愧阖赫人,敢爱敢恨啊!”

我拳头渐渐握紧,娘的奶奶,我就不信你们俩不看这玩意了!

一屋子人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道:

“什么事情如此热闹?”

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婆婆——掉毛老凤凰夙凤也来了。

今日,我这西院真是蓬荜生辉,凑一桌麻将是绝对不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