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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Act2·剜心

112.

宝刹森严, 佛门净地。

然而楚歌看在眼中, 心里却陡然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惧。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惜白这一次出门是想要往着哪里去,眼下终于明白了目的地:香柘寺。

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与之联系起来的,是并不能算得上美妙的回忆。

原嘉澍送给辛幼宁的那一张平安符, 不就是在这里求到的吗?

那张有问题的、足以要掉人性命的催命符。

原惜白突然选择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疑惑只不过再一瞬间, 紧接着,便从原惜白怅然的神情中醒悟了过来。

还能够是为了什么呢?

又有什么事情, 能够让原惜白终于舍得出门。

终究不过是一个辛幼宁。

李应摇下了车窗, 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眉头都皱起来:“原哥,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凉意不断从外界侵袭而入, 吹的人一丝丝的发冷, 原惜白却并没有在意,只道:“走吧。”

李应应了声, 从车里下来, 先给他撑开伞。

他心中其实并不太明白,为什么原惜白要选在今天这个时候来香柘寺。

游人上香拜佛,哪个不是选的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的好时候,就不说前些时候了,便是昨天, 那也是顶好的天气,阳光明媚,偏偏原惜白就要在今天来, 就算是看了天气预报,确定了今天会下小雨也没有改变主意。

那样子,反倒像是他本来就期待这片小雨了。

李应打开车门,由着随行的保镖把他抱了出来,他自己则是跟在后面,给原惜白撑着伞。

楚歌待在车中,遥望着他们几人离开的背影,迟迟都没有选择下车。

系统说:“……你咋了,楚三岁。”

楚歌抖了那么一下:“我能下车?我能跟着他们进庙里?”

这种佛门净地,遍布着和尚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这种玩意儿应该去的吧。

那些故事小说中,和尚道士都是要来超度他这种幽魂的。

更不要说那股檀香的气息,尽管比较浅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鼻端渐渐变得浓郁起来,几乎令他头脑晕眩,要招架不住。

系统停顿了那么一会儿,十分无奈的说:“可是,你也没要别的办法了啊,这又不是你想不去就能够不去的。”

楚歌:“………………”

仿佛是为了佐证系统的话,就在那一时刻,楚歌的身体受到牵引,不由自主的飘出了车门。

他看着前方那高高的阶梯,一级一级蜿蜒而上几乎令人望而生畏。

而这个时候,保镖推着原惜白,李应打着伞,三人正好走到了那仰头不见尽头的石阶之下。

视线的尽头,是“香柘寺”三个庄严肃穆的大字,院墙围住了山门,教人看不到里间的动静,只能够从高高的、繁茂的树冠中,窥测到一点儿玄机。

那层层的石阶是如此的高,以至于三人到了那之下后,迟迟都没有行动一步。

于是,把楚歌牵引着向前的那一股力道也消失了。

细雨淅淅沥沥的洒下来,应当是有一股凉意的,楚歌却丝毫没有感觉。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直到绕过了保镖,都到了原惜白身边。

李应的伞能够遮去大部分的雨丝,但仍旧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飘到了原惜白的手背上。

原惜白微微仰着头,正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山门。

楚歌攀着他的轮椅扶手,在他身边蹲下。

他用的是一个商量的口气:“惜白,我们就不要去这里了吧,我不喜欢。”

声音落在了空气中,并没有一丝半点响应,就如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原惜白听不到。

原惜白并没有网着谁,压得目光里就只有那巍峨森严的山门,片刻后,问询道:“你说的那一位大师就是在这里?”

李应点点头,意识到原惜白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解释道:“附近最有名的寺庙,也就只有香柘寺了。”是以他多方打听,从香柘寺里终于寻觅到了一位据说在这方面有所研究的大师。

原惜白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迟迟没有说话。

李应看着那蜿蜒而漫长的石阶,劝说道:“……原哥,要不然这样,咱们换个时候再来?眼下你的腿……的确不是很方便。”

虽然石膏撤下去,原惜白偶尔会尝试一下行走了,但对于他的腿来说,依旧是不小的负担,是以他大部分的时候,都依旧坐在轮椅之上。

眼下这漫长的石阶,如果原惜白想要上去,那就只有让人把他连着轮椅给抱上去了。

这着实是一个难题,说不上大,但也绝对说不上小。

楚歌蹲在他的身边,凝望着他,心里无比的希望,原惜白就这么放弃,放弃到香柘寺里面去的念头。

假若原惜白想要去,那么他反抗不了,也就只能跟着原惜白进去。

而那样会产生的后果……

无论怎么想,都算不上美妙。

细雨淅沥,冲刷着层层石阶,雨水从上方汇流而下,经过了众人停住的脚步。

那像是欢迎着香客的到来,又像是以外界的阻力告诉他们某一种秘密。

楚歌望着原惜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某一种意思。

于是,心脏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又是欣慰又是苦涩的想,怎么可能放弃呢?

毕竟,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啊!

果不其然,原惜白笑了一下,望着山门,说:“来都来了,哪有过山门而不入的道理?”

李应说:“可是眼下……”

原惜白道:“你不是帮我已经约了大师么,总不可能这个时候爽约吧?”

于是李应将嘴巴闭上了,求救似的望向了一旁的保镖。

于是楚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保镖暴起原惜白的轮椅,缓缓上前。

并没有提供便利行道,只有这样对人极不友好的石阶,可偏偏原惜白是铁了心要去。

楚歌蹲在了原地,仰头看着他们高高的背影。

渐行渐远,渐渐渺小,终于走到了山门之前。

而这个时候,楚歌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飘到了石阶之上。

那股馥郁的檀香气息,越来越浓了,几乎要熏得人头晕脑胀。

视线的尽头,原惜白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门口,即将踏入寺庙。

心中那股莫可名状的恐惧越来越深,楚歌朝后退了一步,又朝后再退了一步。

紧接着,随着轮椅滑动、缓缓进入山门的动作,身体被牵引,不得不向前行进了一步。

轮椅进入了山门之中,缓慢的向前。

而他的身体,也就那样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原惜白远去的背影,一步一步,朝着巍峨森严的山门靠近。

不……

恐惧感越来越深,那看上去一派庄严祥和的三个大字,却如同泰山压顶,带给了他无限的压力。

香柘寺。

宝刹森严,佛门净地。

试问什么地方,最为庄严肃穆、最不可能出现野鬼幽魂?

那必然是寺庙、道观一类的地方。

越是香火旺盛、越是信徒众多,那必然香火之力越盛,越是令飘荡的游魂野鬼感到畏惧。

楚歌曾经听闻过的那些,可怕的,不可怕的故事里,寺庙这一类,从来都是主角寻求庇护的地方。

但是他,眼下算是个什么?

一个不知道是生魂还是死灵的玩意儿,一个不能够触碰到阳光的……脏东西。

并不遥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起,惊起了一层深深的惊悸。

“惜白……你停下来,不要过去了。”

他喃喃的开口,以为自己说出了声,却不晓得,轻微的被清风一吹拂就消散。

视线的尽头,那个背影又向着前方,再行进了一步。

“惜白……回来!跟我回去!”

将喉咙里滚动的战栗吞下,楚歌终于大喊出了声,他无比惊恐的望着原惜白朝前的背影,就像看着他走入了一片无上的明光里。

而对于他来说,那却是与深渊没有什么区别的境地。

常人眼中,能够获得宁静、安全的圣地,于他来说,却如同把他送到地狱无异。

“回来……”

“原惜白,你回来了……”

“你不是要见我么,我就在这里的啊,在你后面的啊,惜白……”

楚歌几乎要声嘶力竭,他拼命地想要后退,却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轮椅缓缓地滑动着,原惜白每行进一步,他也就朝着前方行进一步。

离着高高在上的“香柘寺”牌匾,也就更近了一步。

檀香幽幽,那之上仿佛有无限的重压,如同千钧巨力,要将他直直压下,如同巍峨高山,要把他压得永世都不得翻身。

是镇压?

还是超度?

还是彻底的打散灵体,魂飞魄散?

很有一些时候,原惜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楚歌无比的期冀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听见,可惜,注定要失望。

当他触碰到催命符的时候,当他触碰到阳光的时候……

而此刻,楚歌前进的脚步终于一顿。

原惜白不知道在与谁交谈,滑行的轮椅终于停了下来。

明明是没有身躯的灵体,楚歌却感觉到了森然压力,仿佛有岑岑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滚落。

他抬起了头。

此刻,正正站在山门之前。

那一块书写着“香柘寺”的牌匾,就那样,不偏不倚,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

如岳如渊,就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压下。

高高的门槛,如同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就那样横亘在他的身前。

一片朦朦胧胧的细雨之中,这一道高高的门槛,竟然没有半分被湿意所沾染,颜色厚重,质地古朴,看上去洁净如新。

他只差一点点,就要迈进这一道门槛之内。

楚歌几乎是绷直了身体,徒劳的想要后退。

在经过了那一段时间的折腾后,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原本看上去,就更加接近于透明,便是他自己一眼望去,也几乎要看不出来轮廓。

雨水淅淅沥沥的打下来,形成了幽密的帘幕,如同要隔绝世间的一切动静。

他吃力的抬头,几乎要看不清楚前方,原惜白的背影。

楚歌只能够看到朦胧的雨幕,模糊的前方,他想要找个地方借力,使得自己后退,稍作抵抗。然而那附近的东西,乌黑的木柱、石质的台阶、高高的门槛……却是没有一个,他敢触碰的。

雨水仿佛顺着他的身体,滴落了地面,带来了一股经古不化的凉意。

冷风压城,层云蔽日。

就在那个时候,原惜白的轮椅,终于,又朝着前方,滑动了一步。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楚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触碰到了巍峨肃穆的山门。

自从进入了香柘寺之后,原本是清新幽静的环境,原惜白心中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安。

那股隐约的感觉来的是那样的突兀,但是想要寻觅源头,却又完全寻觅不住。

就像是他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但却从头到尾……都不能够回忆起。

保镖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没得几步,就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原本是站在前方、那一株粗壮的菩提树下,本来一直都站在那里,刚好这个时候,回转了身来。

原惜白本来是想要绕过这株菩提树、直奔目的地的,却没想到那人开口,满含惊喜:“哎呀,原老师,是你,好久不见了呢。”

想要离开的心思不由得一顿,原惜白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算不得陌生的面庞,然而究竟要问他这是谁,他却想不起。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李应的眉心难以察觉的一跳。

谁也不曾发现,是那人微笑起来,不以为意的说:“原老师,你忘了,我们在辛家遇到过一次的,我是辛又鸣。”

在得到了自我介绍后,原惜白总算想了起来,眼前这人,就是他在辛家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更早的时候,在医院还撞见过一次。

辛又鸣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轮椅上,再开口时,语调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关切:“原老师,我听说你前些时候出了车祸……你的身体,现在好些了吗?你的腿……现在还好吗?”

开口并不打笑脸人,何况辛又鸣的关切又是实打实。

即便心里装着要事,却也并不在乎耽搁这么一会儿,原惜白目光柔和,朝着他点了点头。

辛又鸣笑起来,说:“原老师,你那天怎么那样着急,急着要下山去……我本来以为你就歇在辛家了,第二天看着报道,直接都吓了一跳。原本想要来看你,却不知道你到底在哪个医院……也没有办法。”

原惜白说:“谢谢你了,不过我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虽然是这样说了,但辛又鸣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腿上,不曾离去,语气里现出了深深的担忧:“很疼吧,原老师……真的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那其实是有些交浅言深,不论是作为一个粉丝,还是作为辛家人,原惜白都没有回答他的必要。

于是原惜白并没有开口。

辛又鸣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自顾自的说:“我以前也出过一次车祸……肇事司机当时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我那个时候疼的要命,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都能够感觉到血液流出身体,正在缓慢的死去。”

那种感觉是原惜白并不陌生的,他也曾经历过。

同理心当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随着辛又鸣这样的剖析,原惜白不免生出了几分理解与同情。

辛又鸣说:“……我一直以为,我会就那样死掉了,没有想到,居然捡回了一命。在我快要断气的时候,有人遇到了我,把我送到了医院去,这才捡回了这条命。”

原惜白劝慰他道:“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辛又鸣深深的凝视着他,那其中复杂的意味,几乎教人心神一颤。

辛又鸣低声道:“……那个人救了我后,又来看了我一次,他给我垫付了全部医药费,却不肯留下什么信息,医院的人都说我是闯了大运,才遇到这么好心的人,当初只要我被稍微送到医院晚一点,估计就已经没命了。”

原惜白不知道他说起这段话是何意。

辛又鸣道:“我后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晓得了我救命恩人的名字,我一直都记得他,想要报答他,但大概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大概已经都不记得我了。”

原惜白眉心轻蹙。

“以前我一直犹豫着,不敢说,只是现在……”

辛又鸣凝望着他,目光深深:“原老师,谢谢你,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救了我一命。”

原惜白一怔。

时光悄然流转,许多年前那段泛黄的记忆被拨开,原惜白终于回忆起了这么一段事情。

那大概是他在海上漂流许久、严重脱水、濒死垂危,终于被救起来之后的事情,那时候他身体还很差,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休养。本有一天要乘车回到家中,却无意间撞见了那一幕,一个年轻人满身是血的倒在了路口。原惜白精神极差,却心有不忍,便让司机把那个年轻人救起来,自己又回到了医院里。

那段记忆被翻出来,与眼前的年轻人对上,原惜白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过来,辛又鸣为何几次见着,都是那样的语气。

他笑了一下,说:“举手之劳而已,你也不必挂怀在心。”

却是针对着报答的那一番话了。

辛又鸣摇了摇头,极其诚恳的说:“原老师,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别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你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报答是好。”

他神情太过于真挚,让得原惜白也微微笑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是别人,我想也会对你伸出援手的。”

辛又鸣只不住摇头,那样子看上去甚是坚决,摆明了没有打消那个念头。

原惜白当真是无奈。

只不过是想要到香柘寺来、寻访一位得道高僧、以解决眼下难题的,并没有料到,竟然会在这里,又遇到当初的故人,回忆起那时的旧事。

辛又鸣道:“原老师,你到这里来,是要供奉香油吗?”

原惜白道:“算是吧。”

辛又鸣笑道:“那可巧,不如我一并帮你供奉了,也算一桩心意。”

听着这话,意识到了辛又鸣的意思,原惜白心里却是并不愿意的,立刻就摇了摇头。

可瞧着辛又鸣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放在了心上。

眼见着他这十分坚决的态度,只得想个法子打消,于是原惜白道:“……其实也不算是供奉香油。”

来这庙里,无非就是那几种,联想到前段时间的车祸,很容易就可以猜出。

辛又鸣立刻接口:“……那是想要求平安符?”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辛又鸣一提出来,原惜白却心中一动。

他瞧着辛幼宁脖颈间挂着的那个平安符已经不喜很久了,若不是因着其中吉祥的意味,早就要将之取下来。

如今刚好来到了香柘寺,不若也就顺道去求一张。

也正好替代了原嘉澍的那张平安符。

因着这般思量,神色间不自觉便带了出来。

辛又鸣何其敏锐的一个人,瞧着他意动,于是就轻轻笑起来:“可巧,我刚好认识香柘寺里的一位大师,不如就一同去见一番?”

于情于景,都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