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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2 章

待巡逻的侍卫走过, 张泉一冲而上,身手矫捷的翻过围墙,蹲身屏气等了许久, 待确认墙内没有什么声音时,才长出一口气, 站起身理理衣衫, 神情颇为自得。

都怪贾文和那个老匹夫,蛊惑父亲调了一堆侍卫守着他的院子不让他出门。幸好他聪明, 一面假装乖顺, 一面让小厮留意侍卫的动向, 这才能在约定的这天顺利的溜出来。

他抬头望了望,见日头已然偏西,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几天前在魏讽家中,他可是与众人约定好了一同进宫请命。这要是大家都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姗姗不来, 以后他还怎么在友人面前抬得起头啊!

穿过大街, 跑入小巷,张泉一面看着路一面算着时间。魏先生当时说了, 今日西侧的宫门会在这段时间无人守卫, 抄这条近路,他最多迟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西门, 直奔前殿。却是突然, 眼前银光一闪, 他下意识的顿步向后急跳, 堪堪避过横在面前的利刃。

他连忙抽出佩剑。定眼一瞧,眼前之人身形高大,面无表情,服饰倒是极像江湖僻野间的游侠。

“来者何人?!”他高喊问道,疑惑自己何时和这有些眼熟的陌生人有过过节。

“咳咳。”却是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个身形佝偻的人从小巷拐角处走了出来,声音沙哑的对这陌生人道,“有劳徐侠士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老夫吧。”

徐庶将剑插回剑鞘,一声不吭的退到墙边。

而张泉却是在看清这头发花白之人的面容时脸色就变了,惧意被怒气全数取代:“果然又是你这个老匹夫在作怪!还不滚开,休误了我的大事!”

贾诩像没听见这些冒犯的话一样,神色未有丝毫波动。他又低咳了几声,沉声劝道:“回家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

“你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却不知道你是真的为父亲着想,还是舍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张泉怒气似是更甚,“我今日没空和你废话!快些让开,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贾诩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退让。他望着张泉的双眼,目光淡淡,却反比呵斥让张泉更觉得难受。眼瞧着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张泉越发急躁,再也不愿忍受这份憋屈,竟真的提剑冲上前去。

本不打算干涉的徐庶眼见形势不对,飞快拔剑。两剑相撞,发出清厉的响声。只是徐庶还是慢了一步,张泉的剑竖直下劈,斩掉了贾诩衣袂的一角。

“张泉!你在干什么!”

不知是因为贾诩冰冷的目光,还是身后张绣的吼声,张泉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剑“啪”的跌落。他战栗的刚回过头,就被张绣一拳打在肩上,疼的他呲牙咧嘴。

“你小子真是胆儿肥了!不好好闭门思过,还敢对先生无礼!快滚回家去,别在先生面前丢人现眼!”

“先生,先生!我看你就是被这老匹夫下了盅,事事就知道听他的!”张泉本来心虚的很,可听到张绣的话,一股怒气又直冲大脑,“我是要去干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胡闹!还不快向先生——”

“张将军,不必为难公子。”在张绣为难的目光中,贾诩摇摇头。他走上前,直视着张泉的眼睛,“你们的魏先生怎么说的,今日你们入宫又是要干什么,一五一十的说给诩。说的有理,诩即刻放你离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是不敢。”贾诩平静的说道,“你自知无理,只会意气用事,怯于宣之于口。”

张泉双拳死死的攥紧,要不是张绣在这里,他真恨不得一拳打在贾诩脸上,把那可恨的平静砸个粉碎:“说就说!今日我们相约入宫,是为请陛下重新执政。刘备攻打荆州,打的是‘匡复汉室’的旗号,只要陛下出面下诏,他的借口自然不攻自破,荆州之难必能不战自胜。”

此言一出,饶是徐庶都面色微动,目光怪异的看着这个锦衣华裳的年轻人。

“你相信魏讽的这番话?”

“‘春秋之道,首在正名。君臣纪纲,保治天下。天不弃王者仁义之师。’”想到那日魏讽说这番话时的慷慨激昂,张泉不由再次为之心神激荡,“向你这般险恶毒辣之人,只知道阴私诡计,当然不懂何为光大正道!”

“……哈。”沉默良久,贾诩低低笑了一声,“老夫在乱世流离半生,的确不知打仗征伐只需一纸圣诏就可消弭。既是如此,张将军,老夫能做的都已做了。余下的事,就由将军做决定吧,咳咳,咳咳。”

“都是犬子无知,先生千万别生气,小心身体!”张绣听到贾诩咳嗽,神情愈发紧张。他转向张泉,厉声道:“那等荒唐的话你也能信!快向先生道歉,然后回家受家法!”

“我向他道歉?!为什么?!凭什么?!”张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敢公然反抗张绣。可积压了多年的怒火与委屈,一经破堤,就再也收不住了,“当年在宛城,害死曹家长子的是谁,是父亲你吗?分明是这个毒士!可这么多年他都平安无事,步步高升,倒是父亲你被曹丕记恨上,几次三番差点丧命!他如果真的是为父亲你好,就该找机会替父亲你报仇,哪会帮曹丕登上世子之位!是他该向我们张家道歉才是!”

“你个蠢材懂什么?!先生分明是——”

“我是没有你懂!可我知道,初平三年,是他给李傕郭汜出谋,害得长安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我也不像父亲你佯作耳聋粉饰太平,我听得到天下人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贾文和是草菅人命的毒蛇豺狼,说父亲你是不辨黑白的懦夫!”

啪!

前面一拳张绣还留了些力,而这一巴掌却是用足力气,打得毫无准备的张泉大脑嗡的炸开,半天才回过神,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不可置信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张绣。

贾诩站在一旁,淡漠的看着这一切:“将军不必动怒,公子未说错什么。”他做所有的事情前,早已做好被天下唾骂的觉悟。那一条条的经他手的没经他手的人命,也该得他遭此恶名。那种无关痛痒的东西,无非是过眼浮云,从来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只是,许是这是张绣的儿子,许是真的年纪大了。他忽然,格外觉得有些累了。

“咳咳,咳咳……时辰不早,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老夫先回府了。”

张绣本想解决了张泉的事,亲自送贾诩回府。但眼下张泉一时半会儿定然不可能脑子变得清楚,只能由他亲自把张泉绑回家去才能放心。可那一边,他看向贾诩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那微屈的肩背上压着无穷的倦意,刺得他的眼睛酸涩不已。

张泉说的那些话,他当然听到过,而且不止听到一次。但他并不是像张泉说的那样粉饰太平,而是他真的不在乎。别人说的再多,他也只记得那年是贾诩的帮助,他才得以在宛城立足;记得是因为他心怀不忿,贾诩才为他设局谋害曹操。仁义忠善的美名在当初那个吃人的世道里值不了几斤几两,贾诩是何等的天纵奇谋之才,若不是被自己拖累,早就被各路诸侯奉为座上宾,荣华富贵、侯爵美色应有尽有。或许对天下人,贾诩是国贼,是毒士,可于他张绣,却是大恩难报,永远尊敬的先生。

那孤孑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的,张绣的面容彻底冷了下来。

“张泉,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父亲?”张泉一怔。张绣虽然有时会很严厉,但对他这个独子素来疼爱。他从未在张绣脸上见到过如此可怕的表请。

“魏讽那番话,要不是他本身愚笨不堪,要不就是要哄骗你们为他所用。你今日只要进宫,必会丧命。”他顿了一下,“我不会再拦你。但从此,张家与你毫无瓜葛,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张泉,你好自珍重。”说完,不顾张泉说什么,他转过身,快步赶上前扶住贾诩,“绣,送先生回府。”

贾诩步子微顿。他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但尚不至于一定要有人搀扶。可臂上传来暖意的一刻,无关计算,他忽然觉得,巷间呼啸的寒风弱了不少。

良久,他轻吐出一个“好”。

张绣与贾诩越走越远,巷中只剩下张泉与徐庶两个人,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徐庶转身要走,张泉连忙喊道:“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在魏先生那里好像与你有一面之缘,你——”

“回家吧,莫让父母受累。”

张泉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宫城,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剑。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蹲下身,捡起剑插回了剑鞘。在其他人注意到这条小巷的闹剧前,悄无声息的向家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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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泉这么好运,有一个智谋过绝的人肯拉下老脸保护他。至少此时此刻跟着魏讽来到殿前的这群年轻的士子,尚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不可回转的命运。

魏讽一面高声呼喊着,一面暗中打量着身边这些士子。他们之中,有刘氏宗亲之后刘伟,有一代名儒的宋忠的儿子宋尧,还有父亲与曹家父子关系亲厚的王粲之子王洵。若是张绣的儿子张泉如约赶来,汉室、儒生、西凉、曹家故旧,再加上举荐他的钟繇背后的汝颖势力,北方几股力量便是聚齐了。再加上今日他们明面上打着的是“化解荆州之难”的旗号,不带一兵一卒进宫请命,就算今日之事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相信代掌邺城的曹丕有理由且敢赶尽杀绝。

而若是一切顺利,那么待刘协出来,他就会上前叩请。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卫尉陈祎带兵前来阻拦名正言顺,刀剑无眼,士子又群情激昂,剑拔弩张之时,有心一推,事态必会不可控制。趁着这群没多少政治头脑的士子惊慌失措,害怕连累家族之时,再由刘协出面招揽,许以重禄高爵,陈祎也顺势倒戈,便可名正言顺的夺得宫城,再以宫城为固,让陈祎带兵去绑劫各家子弟作为人质。等出城打猎的曹丕得到消息,无兵无人的他想要反扑,定然为时已晚。而随曹操前往雒阳进攻荆州的各位将领,得知邺城之变,肯定也会大乱,等刘备打下樊城,再进攻宛雒亦能轻而易举。

他甚至想过,等曹操得到邺城大乱的消息,一气之下头风加重,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能如他所愿,那等刘备攻下北方称帝之日,云台画像必会有他一席之地。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打起精神。第一步,他要先说服刘协站在他这一边。虽然这傀儡皇帝庸弱无能,但总归有个皇帝的名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把戏,可不仅有曹操会。

应当不难。高呼的一刻,魏讽暗暗想到。刘协从来都不安心当傀儡,否则也不会有当年董贵人和伏后的事,曹操以为赔给刘协个女儿就能化解这不共戴天的仇恨,让刘协在养尊处优中把江山拱手相让,本就太过自大可笑。

刘协听完魏讽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邺城本是魏国都城,朕客居于此,不便过问王国内事。魏卿忠义,朕感怀于心。来人,赐诸卿布帛三十匹,好生送他们出宫。”

“陛下此言差矣!”魏讽哪肯这就离开。他只当刘协还需要装一会儿样子,忙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主事,名正言顺。如今荆州祸乱未平,邺城也需要陛下主事,方可安定人心啊。”接着,他又退开一步,让早就跃跃欲言的王询将给刘备下诏招降,不费一兵一卒平定荆州之事全数讲给了刘协。

刘协双眉蹙的越来越紧:“诚如魏卿所言,为平荆州之乱,魏王出兵在外,朕不便与他商量。且魏世子执掌王国多年,对诸事更加熟悉,朕不必越俎代庖。至于王卿所说的事,刘备在益州经营多年,怀揣祸心已久,他自己又与汉家有血缘之亲,就算朕下诏给他,他也会宣称是在被人胁迫的情况下所写。此计不妥,不必再提。”

王洵一愣,有些犹豫的看向魏讽。而魏讽也觉得颇为意外。他在几天前就靠陈祎的帮助偷偷进宫与刘协谈过此事,那时刘协言语吞吐,不愿给他个明确的答复。他只当刘协被曹操彻底吓破了胆,事成之前不敢有所表现。可现在事情都已到了明面上,他也给刘协底足了话,刘协再退又能退到哪去?况且听刘协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已然也认定刘备是逆贼,决不肯与益州有一丝瓜葛。

好在自己有后手。不管刘协作何打算,他都定要逼刘协来趟这趟混水。

刘协的话一出,士子们都陷入沉默,和王洵一样颇有些迷茫的看向魏讽。陛下态度这么坚决,莫非这一次魏先生真的想错了?而面对士子们的目光,魏讽却是不慌不忙。火候到了这里,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正是为了防止刘备如陛下所说,巧言令色将圣诏说成是胁迫所为,才需要陛下真的出来掌理朝政,堵住悠悠之口啊!”心知这话毫无价值,魏讽却说的愈发恳切,激动的竟好像要跪到刘协脚边一般。

这是一个暗示。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皇宫,谋害陛下!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恰着火候到来的侍卫一拥而上,代替之前聚在此的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原本在此的那些侍卫见刘协态度温和,本大多已放下兵器,此时见又有了变故,稍一犹豫,又各自再次举起兵器,对准了这些士子。

士子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彼此低声的交谈混在一起变得愈发嘈杂。王洵心觉局势不对,忙高声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等只是进宫向陛下请命,并无谋逆之心啊。”

“依据刑律,无引籍入宫者,按谋反论,杀无赦!”

侍卫中领头之人冰冷的话更加大了士子的恐惧。终于,有人耐不住当这困兽,想要冲出包围:“我乃太常之子,谁敢拦我!”

“里衡,莫要慌张。我们得——”

刘协本也要出言劝解,可却还是晚了。刘洵的话还没说完,兵器已先染了血。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被刺穿的腹部,下一秒仰倒在地,竟是直接没了气息。一干士人全都被此吓白了脸,他们都是显贵之后,从小锦衣玉食,最大的挫折也不过被长辈斥责几句,哪曾见过这等阵仗。

“你们好大胆子!敢在朕面前擅自杀人!”反倒是刘协最先镇静下来,察觉到今日之事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还不放下兵器,速速退下!”

“请陛下恕罪。”话虽如此,却不见那侍卫有丝毫请罪的意思,“但这是魏王宮,在下乃魏国臣,自当遵照魏国的刑律办事。”

“放肆!”魏讽赶忙接道,“纵是魏王亦是陛下的臣子,也要听陛下的诏令。你算得什么东西!”

“魏先生,此事不如交给陛下决断,我们还是不便插手。”王洵总算品出些古怪,和其他士子一样,心中退意渐浓,更是后悔这几日自己怎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拯救天下苍生之大任全在己身,凭三寸之舌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可里衡的命谁来偿还?!”却也有人心中意仍难平,想为友人讨个公道。

“是他自作主张,哪怪的了旁人!”

这厢,士子彼此间竟争吵了起来。一方指责对方懦弱怕死,一方则指责另一方贸然行事,才让大家都陷入危险。这局面虽超出了魏讽预料,但也未偏离正轨。却未曾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通往后殿宫室的方向,竟又传来了喧哗之声。众人循声瞧去,竟是卫尉陈祎拿刀架在曹节脖子上,逼着她朝这边走。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士兵和一群惊慌失措却又束手无策的太监宫女,连声说着“莫伤着殿下”。

“魏先生,这女子实在太过狡猾,我说什么她都不信。我只能直接把她绑来了!”

蠢材!

见身后士子们看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魏讽在内心将陈祎痛骂了千百遍。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陈祎使计骗曹节自己跑过来,再借着方才汉室与曹氏对立的火候,命人佯作无心杀了曹节。曹节一死,刘协必然无法向曹操交代,只可能答应与他一同谋事。可现在陈祎明面上把人绑了过来,等于把阵营全部挑明。万一刘协还是不肯就范,反而要去保护曹节——

从曹节出现的一刻,刘协的冷静就再也维持不住,若非苍术及时拉住了他,他差一点就要亲自上前去救人。他用尽全力保持着理智:

“陈卫尉,朕不管你把自己当作是汉室的臣子,还是魏国的臣子。那是朕的皇后,也是曹操的女儿,无论如何,你快放开她!”

“陛下,”陈祎喊道,“此女是曹家人,与曹操曹丕父子乃一丘之貉。祎奏请陛下下令,立即诛杀此女,血祭汉家宗社!”

“就算她是曹家女,她也已经嫁给了朕,是大汉的皇后。况且她还怀有朕的骨肉,你若是为汉家着想,怎敢谋害皇嗣?!”

“陛下春秋鼎盛,将来还会有其他的皇嗣。但夺回朝权的机会就此一次,万万不可错过!”说着,他的刀刃离曹节的脖颈又近了一分,“魏先生,我等是因为信任你才敢冒万死为此事,你还在犹豫什么?!”

魏讽一惊,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他还犹豫什么。就算闹到明面上来又如何,眼下只要曹节死了,刘协、他身后的这群士子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最后不还得乖乖听他的。想到此,他心一横,砰的跪在刘协面前:

“陛下,当初的伏后与董贵人,何人不是同样身怀龙嗣,却为曹贼所害。今日就算皇嗣无辜,但为江山社稷计,汉家也绝不可有一个留着曹氏血脉的后人。臣泣涕冒死,恳请陛下下令诛杀曹后!”

一群士子闻言大惊:“魏先生,你怎么……”明明魏讽将此事告诉他们时,说此举既不为汉家也不叛曹氏,只为了天下百姓,怎么到如今,魏讽竟会出此言?!

“就算我们不为汉室,你们以为,曹丕还会放过我们吗?!”魏讽目光向后一扫,冰冷道,“看看里衡的下场!与其横死在此,不如为汉室一搏,亦不免忠臣之名!”

士子们面面相觑,显得格外犹豫。过了一会儿,一些人和魏讽一样跪了下来,而另一些人,比如像王洵这般与曹氏亲近之人,犹是不敢苟同:“世子仁厚,与我等的父族也多有往来,我们又不是真要谋反,怎么会轻易杀了我们?”

听了这话,一些跪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魏讽盯着王洵,眼中杀光乍现。

不能留!等陈祎杀了曹节,这些不听他话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刘协怔怔地看着跪在他面前满地的人:“汉室……又是汉室……”他喃喃自语,半响,忽是猛得把头冠往地上一摔,“狗屁的汉室!”

魏讽面色煞白,痛心疾首高呼道:“陛下你怎可这样说,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选定的皇帝是阿兄!是刘辩!我这个皇帝,本就是你们所谓的国贼董卓立的,依照你们那套道理,我照样名不正言不顺!你们要匡扶汉室也罢,想当中兴名臣也好,自己做去!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总是逼我……”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眼前的场面,他实在太熟悉了,当年在雒阳如此,在许都如此,董承是如此,伏寿也是如此。他意料之外的被推上皇位,意料之外的被别人写好了人生,他苦心经营、汲汲半生去承担那份根本没容得他选择的责任,每当他想为自己而活时,就会有无数的人告诉他不能对不起那些已经牺牲的人。

可“汉室”二字,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将军战死,忠臣伏尸,天下生灵涂炭吗?他已经两次失去心爱之人,难道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无法逃脱这诅咒一般的枷锁吗?

够了,真的够了。

“陈祎,魏讽,以及诸位士子、将士,今日在这里,我刘协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于私,曹节是我的妻子,我理当敬她、爱她、护她。她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纵不能手刃贼人,也必自戕于后,死亦同穴。”他淡淡的望着众人,在魏讽要开口前,又道,“而于公,天下本已无战事,全因‘汉室’二字才又掀起纷争。高祖斩白蛇,灭暴秦,建汉室,本为救黎民于水火,若今日反倒让百姓为汉室受难,倒不如不要这汉室。朕为皇帝,只为救人,不为杀人,言尽于此,诸君自决!”

在刘协话音落下的一刻,陈祎忽觉后腰一冷,本能的向后一转,堪堪躲过一柄短匕。他虽是未伤,但这一动作却使他放松了对曹节的挟持,右腕猛是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曹节已被人护着退出到三丈开外。

见苍术成功将曹节救下,刘协暗舒一口气。不枉他佯作气怒至极吸引走众人的注意力,苍术才能顺利得手。

然而,纵使现在救下了曹节,他们还得面对陈祎统领的宮卫。他们这边,仅苍术一人武艺好一些,却最多也不过以一当十。眼下,仍是困局。

却未想到,陈祎见苍术救下曹节,竟毫不紧张。他揉着发痛的手腕,向刘协跪地道:“臣为引出奸贼,也为保皇后殿下万全,方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还请陛下、殿下见谅。”

魏讽大惊:“陈祎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邺城有鸡鸣狗盗之辈,虚获盛名,妖言惑众,意图犯上作乱。若无陈卫尉斡旋其中,恐怕真要让那贼人得逞。”突然闯入的熟悉的声音,让众人为之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曹丕一袭戎装未换,身后跟着司马懿、吴质等人。他大步走到阶下,“臣曹丕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殿下恕罪。”

想到陈祎的突然叛变,再看看眼前这恰着最好的时机赶来的曹丕,刘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苦笑了一下,虽觉得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事情了结之后的安心与乏力:“朕乏了,此事如何处理,就都交由世子定夺吧。”

“臣谨遵陛下圣意。”曹丕行完礼,头转向苍术,“太医丞,劳你送皇后殿下回宫,为她好好诊治。”又看向陈祎,目光冷了三分,“把牵扯此事一干人等都押送到偏殿,此事孤亲自处理。”

“喏。”

此时,曹节却从苍术身后走到曹丕面前:“世子,孤想与你一同去偏殿。”

曹丕神情微动:“殿下,皇嗣为上。此事血腥,还是——”

“孤的身体无碍。”回了一句,曹节压低声音改了称谓,又重复了一遍,“二哥,我想同你一起去。”

“……太医丞,你随皇后殿下,一同来偏殿。”

将一干人押送到偏殿后,陈祎就带着侍卫退了出去。没了尖锐在前,这群年轻的士子脸色好转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恐。唯独只有魏讽一人,面白如纸,冷汗直流。除了里衡外,这场冲突竟没有再死一个人,事情根本没能闹大的时候,他原先构想的那些挡箭牌也通通无了用处。曹丕可能会出于这样那样的考量放过很多人,但绝不可能放过魏讽。

曹节由宫女扶着坐到偏殿的软榻上,而曹丕则坐到了主案后。他看着眼前这群人,面色阴晴不定,眼中的杀意则一目了然。他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最后看向身旁的司马懿,“仲达,你觉得,孤该如何处置魏讽?”

“犯上作乱,妖言惑众,当按禽兽行定罪,笞刑五十,弃市。”

“诸位可有异议?”曹丕又看向众士子,唇角微勾,“可有人,要为魏先生求情?”

曹丕语气中的嘲讽显而易见,怎么可能有人在此时触他的霉头。这些士子心中大多在想,他们之前识人不明,才会敬魏讽为高士,今日的祸乱,还不都是魏讽一人挑起来,把他们这些无辜者卷了进来,曹丕罚的越重,反而越解气。当即就有人道:“世子英明!魏贼之罪,罄竹难书,臣以为不当仅罚他一人,还当罚没家眷,以儆效尤。”

“说的不错。”曹丕赞许的看了这人一眼,“五服之内,与魏讽同罪论处。其余人罚没为奴,去边关戍守。”

魏讽怔楞的听完曹丕这席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竟朗朗道:“我魏讽今日,是作为孤臣,为汉室、为天下而死,虽伏刀斧,又有何惧!速速取我性命便是!”

曹丕的笑意不有更深:“好,真不愧是魏先生。知道自己活不了,还想用此方式搏个青史留名。将来若有一代人专好择只言片语发未有之论,凭这番话,先生还真可能被称作忠臣烈士。”下一秒,笑容全数跌落,“可惜,今日之事,不会有半个字记在史册上。你到死,也不过是是个无名小卒。来人,把他拉出去,即刻行刑!”

没理会被拖出去时魏讽的高声叫骂,曹丕又将目光投向这群士子:“孤知道,你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被魏讽蛊惑,才牵连进此事。但错了,就是错了。”

听到曹丕前半句稍微安下些心的众人,听到后面,又紧张起来。是罚金、笞刑、牵连家族,还是……唯独可以肯定的是,曹丕断不会杀了他们,一定不会。

“但念及主犯魏讽已伏诛,孤就不将诸位交给廷尉审讯。鸩酒、白绫、吞金,诸位各自回家中自己选择,孤留给你们和你们的父辈这份体面。”

什么?!

众人脸色大变,殿中瞬间就哄闹了起来。有人立即向曹丕求饶道:

“世子,今日我等实是无心之失啊!”

“孤从不觉得,愚蠢犯下的错,比有心的错更值得宽恕。它只让孤更生气。你们的父辈,半生浴血换来的太平,怎么就培养出来你们这群浮华忘实的蠢货。”

“就,就算我等有错,又何至于死。”王洵白着脸,嗫嚅半响,低声软语道,“便是看在父亲……”

“仲宣病重时,孤是如何待你的?”

王洵顿了一下,过了好久,缓缓道:“世子待洵极好。”

“那现在,孤的父亲在外受征伐之苦,你又是如何待孤的?”

曹丕的声音始终淡淡的,可在那平静的水面下,任谁都听得见滚滚的激流。而王洵,在他说出后一句话时,心彻底凉了下去。他虽不如父亲那样了解曹丕,却也知道,这件事已然没了回转的余地。

他不想死,但更不想父亲一世英名,因他而蒙羞。

他走出仍在喧闹的士子,在曹丕面前跪下:“臣王洵,愧对世子仁厚。只愿罪止于一身,勿累及家人。”

“三日。三日之内,你们按孤所说行事,家人自然无碍。若三日之后——”他没有说下去。有些话,没说出比说出口,更加可怖,“陈卫尉,送诸位公子出宫。”

在侍卫面前,这群士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半押半赶的离开了偏殿。而跪在曹丕眼前的王洵,向曹丕深深三次长叩,毅然起身,不必任何人强迫,徒自走出了殿门。

隐约间,曹丕似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但稍纵即逝,一如他眼中的不忍。

“阿节,你是不是觉得,丕做错了。”

“芳兰生门,不得不鉏。浮华不除,国难不止。”她直望着曹丕的眼睛,“不管其他人如何评说,在节心中,二哥无错。”

虽仅四字,曹丕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那藏在衣袖中的手,也缓缓松开。

“暂不提此事了。太医丞,阿节身体如何?”

“殿下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请世子放心。”

“二哥不必紧张,我没有事的。”曹节也道,“我早就知道陈祎是二哥的人了。”

“哦?”曹丕有些好奇。为了诱魏讽原形毕露,也为防止走漏风声,他特意嘱咐陈祎不可对任何人说他的身份,“陈祎可是露了什么马脚?”

“与陈卫尉无关。”说着,曹节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容,“二哥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护节周全。节信二哥。”

已为人妇多年的曹节,双眸仍如少女时一般盈盈灿然,像极了小时他被父亲责罚,曹节偷偷给他送药送吃食时的光芒。曹丕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轻咳了一声;“总之,你无事就好。邺城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丕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见曹丕如此,曹节笑得更加灿烂:“节会听二哥的话的。”

“对了,还有一事……”曹丕像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正要开口,却似又觉得不妥。踌躇再三,走到曹节身边,用仅有曹节一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什么。而后,他转回身,“仲达、季重,我们走吧。”

“殿下,世子方才说了什么呀?”说话的这宫女最得曹节信任,又看曹节与曹丕的脸色,不像是说了什么机密大事,便打趣般问道。

曹节却是不答,只是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

“丕本一直瞧不上刘协,但他今日那番话,到是丕之前错看他了……他待你好,为兄就放心了。”

她的手轻抚在已经隆起的腹部之上,由宫女扶着缓缓走出了偏殿。殿外还未到夕阳时分,日光洒在凤纹的锦服上,少了些许冰冷威严,多了三分明媚与温暖。

“去见陛下吧。”

无论曾经有多少纠葛与误解,无论命运本会走向怎样绝望的方向,她都相信,夜尽天明,云开雾散,只要始终往前走,总有一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获得最温柔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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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宠来到一扇由两个士兵守卫着的屋门前,没有推门,而是先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其中一人。那个士兵接到满宠的目光后,摇了摇头。

满宠双眉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他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端着一碟小菜,一碗米饭回到屋前,示意士兵把门推开,他独自走了进去。

因为天气日渐变凉,屋中没有开窗,日光都被朦胧的帛纱挡在了外面,独几盏快燃尽的蜡烛支撑着光亮。满宠绕过屏风,见郭嘉躺在塌上,双眼失焦的望着正上方,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他刚要出声,却见郭嘉猛得坐起身,光着脚下床跑到案边,急匆匆地找出几卷竹简,一一细看过后,长舒一口气,露出了满宠平日中最熟悉的笑容。

“原是如此。”

“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满宠将饭菜摆到桌案一旁,向郭嘉问道。

“没错,这样一来,就全说的通了。”郭嘉道,“明明诸葛亮占尽了赢面,却不与刘备合军尽快攻下樊城,偏要和嘉下什么明棋。他是打算用远在千里之外的事分了嘉的心神,让嘉看不清� �们近在咫尺的死穴。”

“死穴?”满宠仍是不解。

郭嘉笑道:“为什么刘备会在这个并不好的时机出兵,就算出兵,为什么攻打的是荆州而不是汉中……这其中不仅是刘备对我们和江东都恨之入骨,更关键的是,诸葛亮已然控制不住刘备了。”

依着诸葛亮的智谋,本就不该在曹操未去世、刘协未退位之前草草的打这场仗。对这次出兵起决定性作用的人,是蛰伏十年,渴望一朝报仇雪恨的刘备。诸葛亮可以也一直在为刘备出谋划策,但听与不听,听了多少,全都不是诸葛亮可以计算控制的事。诸葛亮此来荆州,不是真的胸有成竹,而是舍命陪君子。

将关羽推入江东的陷阱,让张飞死得那般惨烈,背后的目的,正是在刘备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然后令种子生根发芽,日夜啃食刘备本有的仁义与理智。之前刘备在荆州势如破竹,让他一度以为这条暗线断掉,如今看来,仇恨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君臣同志而异心,破局之要,正在于此。

满宠心智非同常人,经郭嘉这一说,大致也明白了过来。能解樊城之围固然重要,只是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先生,你已经快三日未进食了,先吃些东西。”

郭嘉看着端到他眼前的饭菜,摇摇头:“不必,你吃吧,嘉不饿。”

“先生必须吃。”满宠态度强硬起来。军人三日不食都顶不住,更何况郭嘉这素来身体不好的人。

无法,郭嘉只能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几口,连六分之一都不到,就又推给了满宠:“嘉吃完了,剩下的给你。”

满宠一脸的不赞同:“先生,你——”

郭嘉眨眨眼:“你是嫌弃嘉动过这些饭菜吗?”

“末将怎敢嫌弃先生!”满宠立即低下头,又听到郭嘉带着笑音道,“逗你的。快吃吧,你是要真刀真枪上战场的人,不能饿着。”

满宠沉默了下来。他想到十日前,城中粮草渐空,在与郭嘉商量过后,曹仁下令将余下的粮食集中在一处,先供骑兵,再供诸将与步兵中久经训练的老兵,之后是步兵中的新兵。至于羸弱不堪者,则任其自生自灭。如此,才能比原本计算的断粮日期多支撑了些日子。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城中已经开始传出饿死人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惨剧只会越来越多。

而郭嘉这句话,潜藏的含义则是,他是谋士,只需要头脑清醒,粮食对于将士,远比对于郭嘉重要得多。

从他第一次见到郭嘉,看着郭嘉在凶恶的刺客间还神情自若时,他就知道,这个看着风流不羁的人在大局面前是何等的理智而冷酷。为了胜利,决断时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对郭嘉而言,早就习以为常,更是理所应当。

可也正因为想到此,他才觉得心中隐隐难受,不敢抬头去看郭嘉的笑容,只能依郭嘉的话低头扒饭。当两个碗都见底之后,他才听见郭嘉开口问道:“你来找嘉,除了送饭,还有其他的事吗?”

满宠这才想起来他原本的来意。他本不该这么失职,只是在郭嘉这,他的情绪总是不自觉的会比平时多了许多波动。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帛简,奉给郭嘉:“这是雒阳新送来的情报,请先生过目。”

“诸葛亮将樊城围得水泄不通,这情报是怎么送进来的?怕不是——”

突然,满宠见郭嘉变了脸色。他心知定是那帛简上写了什么,可郭嘉先他一步说道:“伯宁,你先出去。”

满宠从未见过郭嘉这么失态的模样,忙要依言离开。走到门口,却突听屏风后一声巨响,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只见郭嘉倒在案边,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

另一边,樊城外的军营中,诸葛亮听着士兵的回报,微微颔首。因为安插多时的探子被郭嘉上次一网打尽,现在的探子不过在外围活动,能传回来的消息,也不过是短短“郭嘉病重”四字。

“终究是被他猜到了。”

“军师是指——”

诸葛亮目光微闪,没有明言,只是解释道:“郭嘉此人,若是真的病重,必会装作若无其事。现在这消息却能人尽皆知,这反而说明,他的病是假的。”

“原是如此。想来那郭嘉必想不到这出计谋会被军师一眼看破。”

“不,他知道。”诸葛亮摇摇头,“他此举,是要告诉亮,樊城这盘棋是时候告一段落了。”

送往樊城的帛简上,写的是雒阳曹操病危一事。他知道郭嘉必不会就此相信,但那毕竟是曹操,只要能借此在郭嘉那埋下根刺,略微阻绊他去思考当下的战局,就已足够。可郭嘉此时不仅“信”了,还哀痛过度“病倒”,那只能说明,郭嘉不仅完全不在乎这份帛简,还已经知道了诸葛亮与刘备之间不可言说的隔阂。病重的消息,是他在向诸葛亮邀战。

“主公那边可有消息了?”他问道。

“昨日主公传来消息,尚没有找到于禁及敌兵的踪迹。”

七日前,庞德已被刘备斩杀。可于禁仍下落不明。他是一员猛将,再加上手中剩下的士兵。在确定他们的死活之前,樊城是又多了一份变数。

幸好,天命是在他们这边的。

“子龙,亮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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