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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 135 章

正如诸葛亮预料的那样,鲁肃的到来让原本踌躇两端的孙权迅速下定了决心, 集中兵力猛攻驻防于后方的曹军。这次为彻底剿灭刘备势力, 近乎所有兵力都随曹操南下,余下的将领及兵马, 相比起雄赳气昂, 占尽天时人和的江东军,实是以卵击石, 覆灭不过顷刻。

荆州北部几郡是曹操立足荆州的根基,事关南下大军之存亡,不得不救。于是, 曹操先让几名将领率轻骑北上救援,自己则亲率大军北撤。观现下之形势, 虽然绕了一个大圈,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诸葛亮预想的最佳情况:使曹军夹于孙刘两军之间,南进则于北袭其后方,北撤则于南扼其归路,无论进退, 曹军必受重创。

然就在曹军北撤之际, 刘备却并没有命大军追击, 而是在留下部分兵马驻守城郡后, 仍按原计划接受刘璋邀请入川。这一举动莫说是刘备军内了,就是郭嘉在接到战报后,也有些意外。

“这么大的破绽都不上钩,那狐狸啊, 真是……”郭嘉看着竹简,轻叹口气。

他早该想到,山下的那次接触,他把诸葛亮的心摸了个透彻,那只狡猾的狐狸,怎会不礼尚往来。

孙策的“死而复生”固然让孙权心中留了根刺,在收回兵权后会有所犹豫,但绝不会一直眼睁睁看着曹军吞没荆州大半部分无动于衷。所以从一开始,曹军要的也仅是因为孙权犹豫空出来的这段时间差,来借此尽可能威逼刘备南撤。而对于诸葛亮,他也从来没认为孙权于后方的袭击真的能让曹军仓皇北撤,溃不成军。他所要的,也仅仅是这段时间差。无论曹军是真撤还是佯撤,都给刘备赢得了安全入川的时间。不贪功,不冒进,没有一步棋是奇兵,却步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即使敌方看破所有的谋划,仍无机可乘。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郭嘉过去只遇到过一人,那就是荀??6?谒?苤??诓茇┫嗝媲岸既涡酝??墓?谰疲?谲髁罹?媲岸疾桓液?址趾痢?br>

这种“正人君子”,郭嘉最没辙了。

“不过,明公当真对三公子如此放心?”

“当年孤虽和孙文台感慨过没他那么出色的儿子,但那多半是和文台兄客气。”哪想到孙坚真不愧是曹操的朋友,对这客气的夸赞不仅没有推脱还大笑着坦然接受,让曹操好一顿郁闷,

“孤的儿子,随便拎出来哪个都比那孙仲谋强。放心吧,这战场上的事,子文输不了。”

既然诸葛亮已经看清这诱敌之计,那佯作北撤就没了意义。曹操分了一半兵马随荀攸北去支援曹彰后,其余人马又随他卷土重来。然后撤的刘备已与曹军拉开一段难以弥补的距离。为今之计,不是眼睁睁看着刘备不损一兵一卒入川,就是……

“奉孝以为,需要多少人?”

“五千足矣。”

几万大军带着辎重自然追不上早已动身的刘备,但数量极少且身经百战的精兵就完全不同了,不需几日就足以追上刘备的军队。然凡事有利有弊,刘备本有近三万人,与曹军一战后折损几千人,也还有两万有余,即便曹军追上来,兵力上刘备也占有绝对优势。再不知兵的人也清楚,在绝对碾压的人数优势前,任何谋略都是纸上谈兵,完全无用武之地。所以,当诸葛亮看到真的有数量千数的曹军追上来,又被大军轻松打得狼狈四散时,疑惑的同时,心头不禁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郭嘉惯于兵行险着,但不该这么简单。

太不该了。

然无论诸葛亮如何担忧,数量千余的曹仍还在一次一次追击着刘备的军队,而大军又一次次将曹军打败。即便这些胜利取得的轻而易举,也让前些日子饱受曹军欺压的将士大呼痛快,越来越期待曹军再不知天高地厚的派人马追击,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士气高涨固然是好事,但应是在进攻之时,而非……

“通令全军,全力赶路!不必理会那些敌军!”

可是已经晚了。

即便面对千余的敌军,刘备的大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却也不可避免的拖慢了大军行进的速度。在一开始耽搁的不过几个时辰,但随着时间的累加,得以追上来的曹军也越来越多,需要耗费掉用以作战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且面对身经百战的曹军,刘备的大军仅能做到击退而非剿灭……周而复始之间,已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即便现在发现了问题所在,面对五千余众的曹军不主动攻击,也会因为曹军的骚扰大大减慢速度。

让敌军于不知不觉中陷入泥潭难以自拔,可不会是郭嘉那张扬的性格想出来的计谋。

“既然被那只狐狸看透了,那嘉刚好来当这个挡箭牌咯。”

任凭诸葛亮再足智多谋,也太过年轻,对曹营的了解也太浅。所以很容易犯下世人经常犯的错误,那便是忘了在曹营,唯一被称为谋主的不是锋芒毕露的郭嘉,亦不是老谋深算的贾诩,而是平淡无奇的荀攸。

不过对于现在的刘备,谁出的计谋已经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尽快摆脱纠缠,否则等曹操的大军追上来,入川之计必将彻底功亏一篑。而能走的,也仅有一条路,那就是分出几千兵马与这五千人周旋,给大军留出赶路的时间。

“大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诸葛亮说出可行之策后,张飞立即抱拳请战,勇敢却粗莽的样子与往日别无二致。

刘备眼底滑过一丝犹豫。此事看似只需要牵制五千人,实际上却面临着迎战曹操几万大军的潜在危险。他已经失去了二弟云长,再让翼德赴此险境,实在是不放心。

但说到底,无论派谁去风险都是一样的,他因为危险不派张飞前去,却转眼派了其他人,未免太寒将士的心。犹豫之际,刘备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诸葛亮,隐隐希冀诸葛亮可以找出更好的方法,却仅在诸葛亮眼中看到了对张飞提议的赞同。

刘备对诸葛亮是完全的信任,所以此时他立刻明白,除了让张飞率兵留下,别无他法。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所以刘备还是允了张飞留,在看到张飞笑逐颜开时,拼命遏制住心头跳动的不安。

“翼德,备给你五千人。切记,交战为次,牵制为主,一旦曹操大军赶到,立刻率领全军撤退!”

“知道了,大哥你就放心吧!”张飞用手中丈八长矛挽了花,双目中闪烁着对激战的渴望,“就是这五千人太多了,不如……”

“不行,不能再少了!”

“好吧。”张飞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刚调转过马头,又听到刘备的声音,

“翼德,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张飞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高举起丈八长矛向刘备晃了晃,背影写满了自信。

刘备身边的诸葛亮眸色愈沉,手暗暗攥紧马缰。

刚刚就在张飞骑马经过他身边时,一句话以独独能让他听见的声音传入耳中:

“诸葛孔明,大哥就拜托你了。”

天边晨光穿过阴云层峦,洒在张飞银色的铠甲上,其势壮如虹,其色悲如血。

“奉孝何以笃定,留下的一定是张翼德?”

郭嘉策马跟于曹操身后,仅回了一句话:“因为易地而处,将心比心,嘉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张飞的面容,因为时隔多年,面容颇为模糊,但仍有一点无比清晰,那就是和张飞粗莽的性格毫不共通的双眸。那么深透的双目,绝不会生在一个莽夫身上。

所以在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张飞是为了刘备,才佯作粗莽,使敌人掉以轻心。但直到南下荆州这些日子,他才突然想明白,张飞佯作莽夫,确有其权谋考量,但更重要的是,比起聪慧多智的世家子,张飞宁当一个知喊打喊杀的武莽。

人生在世,笨一些,不那么聪明,能快活简单的多。

但关云长的死却让原本的平衡分崩离析。桃园结义,袍泽兄弟,张飞若真是个血性的莽夫,就当不顾一切为兄弟报仇。但同时,张飞又是个聪明人,明白何为大局,何为轻重。他想当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却不得不为刘备的大业强迫自己冷静,又痛恨为何自己的聪智连兄弟都没救得了……两种情绪互相撕咬,纵使终日饮酒,狂醉大骂,也减不去一分苦。

这样的张飞,于刘备的大业,已谈不上是助力,而是弱点。

郭嘉自问,如果他在于大业无益的情况下,还成为了曹操的弱点,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最后的答案,必与张飞相同。

山路陡峭,坎坷难行,却不妨快马急鞭,紧追不舍。等追过到一处峡谷时,果不其然看到张飞执矛策马,率副将与众兵守于山口。在他身后,是背身远去的大军,绣着刘字的军旗飘扬,逐渐隐入藏青山色。

朔风急啸过峡谷,天边阴云密集,遮住本就黯淡的日光。面对急追来的曹军,张飞的军中出现了小范围的骚乱。他们只知要与五千曹军作战,却不知何时起,这五千曹军已变成万人,而且还是曹操亲自领军。

“张将军。”曹操策马在前,高声喊道,“孤与你也算是旧相识。孤深知将军骁勇,世所罕见,何不归顺朝廷,为国尽忠,也不失高官厚禄,留名青史啊!”

比起面露不安的己方士兵,张飞冷静的多,似乎早就料到了曹操的到来。然而大出人意料的是,听完曹操劝降的话,他竟没有直接破口大骂,反而顺着曹操的话问道:“好啊,不过我张翼德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么多。不如,曹丞相和我具体说说,这高官厚禄究竟是个怎么高官厚禄?”

“张将军只要肯归顺,孤回京后立即奏请圣上,命张将军任车骑将军,封西乡侯,可好?”

“西乡侯?”张飞冷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老家可在幽州,不在那狗屁汉中。”

曹操笑了。张飞肯对封地提出异议,看似是部分接受了他的劝降,但实则是何用意,他心知肚明,只是佯作不知,继续顺着张飞道:“好!既然如此,孤请圣上封将军渔阳侯,领幽州牧,可好?”

“我张翼德还有三位结义兄弟,结拜之日我们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曹丞相仅封我一人,是要逼我当背恩弃义的小人吗?”

“将军莫忧。孤与玄德,早有旧交,又志趣相同,欲辅佐汉室,平定天下。只要玄德公肯归顺朝廷,不再起代陛下而自立的邪念,相信陛下定会尊玄德公以皇亲之礼。至于云长,他受戮于江东逆贼一事,孤也深感痛心,定奏请圣上追封云长。这样,将军可满意?”

“将军,曹丞相果如传言中般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不如将军……”

张飞副将范强的话还未及说完,霎觉颈边寒气阵阵,低头一看,只见丈八蛇矛矛尖正指咽喉,骇的一动不敢动。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企图安抚张飞:“将军,强也只是为将军考虑。将军若不愿就,就当强什么都没说过……”

闷热于死寂中弥漫。阴云密布处,一声惊雷。

“张将军,许久不见,可还记得嘉吗?”马蹄向前踏了几步,郭嘉上前浅笑着打招呼,温和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反显得有几分诡异,“论起交情,张将军于嘉似乎还有提醒之恩呢。”

张飞瞟了眉眼含笑的郭嘉一眼,又看了看身前骇的脸色煞白的范强,正欲将矛收回,郭嘉的声音又响起,一如既往的温和:

“所以看在往日交情,嘉提醒张将军,可要好好注意身边的宵小啊。”

“郭祭酒!你明明说过……”眼看矛瞬间又移回颈间,生死边缘的大起大落让范强口不择言,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看到张飞眼中猛增的杀气,嘴唇都在发抖,“不,将军你相信我,我……”

矛瞬间将颈脖刺穿,范强从马上翻倒在地,猩红色的液体汩汩从破洞流出,在凹处汇成血泊。范强本还有一口气,然他原本骑着的马却因为受惊不安的乱跑起来,慌乱间蹄子踏在范强的腹部,范强呕出一口鲜血,在毙命前竟都未来得及合上双眼。

凄惨的死状让骑马跟于张飞另一侧的张达脸色白得愈发吓人,几乎将马缰攥断,才堪堪没有尖叫出声。

张飞将矛上血一甩,似乎极为不爽自己的兵器沾上此等宵小的血:

“郭嘉,你是何用意?”

“嘉说了,是为报昔日恩情嘛。嘉这个人,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说着,郭嘉将目光从张飞身上移向另一人,“你说是吧,张达。”

“胡…胡说!我怎么知道你这贼…贼……”“贼”字刚一出口,曹操目光就锋如利剑的射来。曹操是何等威势,凤目中清晰可见杀机与冷意霎时骇的张达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中。一瞬间,他竟觉得,比起这样的目光,张飞的矛可能还钝些。

可他总比范强脑子灵活了些,连忙回过神,哀切诚挚的向张飞喊道:“将军!敌军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将军万莫中计!”

张飞听了他的话,眉头微皱,头转了回去。感觉到杀气顿减的张达内心长舒一口气:还好他对张飞性格摸得清楚,知道张飞就是个鲁莽的蠢货。不过,那边郭嘉似乎全然不顾自己与范强为他们穿情报的功劳想翻脸不认人,可若是自己还站在张飞这边,一会儿真打起来绝对凶多吉少。

郭嘉是什么情况暂且不论,曹军中真正做决定的必然还是曹操,而曹操赏罚分明是天下皆知的。不如……一会儿两军开战,他先看看局势,如果张飞占上风,他就跟着张飞,过后将所有的事都推到范强身上;如果是曹军占上风……那就不好意思了张将军,谁叫你平日里对我们肆意打骂,从来都没把我们当个人看。今天,我拿你的头向曹丞相邀赏,也算是你还我得了!

“哎呀,嘉挑拨离间的打算被发现了啊。看来,这位张副将,真是个聪明人。”郭嘉看向眼珠不停转动的张达,唇边挂了一丝玩味。

张达的心猛坠冰窖

为什么……被郭嘉的双目盯着,他竟有种心里所有想法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当初接受曹营送来的金银珠宝为曹军办事。曹军之中,每一个人都太可怕了。

“是不是挑拨离间,我很清楚。”张飞回头又瞟了眼张达,张达那无胆的样子惹得他不禁嗤笑,“张达,你敢叛吗?”

“不敢不敢!达向来对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那就好。”

话音刚落,张飞突然抬手,丈八蛇矛一把将张达捅穿。张达不可置信的看着腹部的伤口,口刚张开,一大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曹操代断气的张达问道,看着张飞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如果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杀张达。现在的情形张飞本就处于劣势,多一人就能多一份保障。所以,无论张达过去有没有背叛,只要现在堪用,他都会先留着。

叛徒不能留,但却可以用。

张飞收回蛇矛,咧嘴一笑,反问道:“那曹孟德,你又为什么要让郭嘉提醒我,不直接让他们暗中偷袭杀了我?”

曹操深深凝视着张飞,一字一句道:“因为,孤敬英雄。”

既是英雄,就不该死于宵小叛徒之手。

“哈哈!”张飞闻言大笑,“曹孟德,你个阉人之后还知什么是英雄?!你敬我,我可不敬你!来吧,痛痛快快的和我打一场!”

苍穹之上,暗无天日,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张飞一马当先,率兵猛冲上前。曹操却丝毫不为他激将之语所动,冷静地命身后的士兵上前抵挡,顷刻间,两军便厮杀在一起。然而,明明应处于防守一方的张飞的人马,现在竟比曹军还要勇猛,从张飞到普通士卒,都似山间猛兽,身披数创,仍要咬断敌人的喉咙,饮敌赤血,噬敌骨髓。

郭嘉勒着缰绳一边跟曹操向后退,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战局。战前杀将,最损士气,更何况敌我双方谁占优势一目了然,所以在他的计划中,这战要赢并不困难。然而,张飞与敌方士兵却士气如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随张飞来的并非荆州刘备新招募的新兵,而是跟随刘备多年的老兵。只有在无数死人堆里滚过的老兵,此时此刻,才只知战,不知降。

这是诸葛亮的主意,还是张飞的主意,亦或者是他们的默契?

为了不让刘备被追上安全入川,实在是下了大血本了,他都替敌军心疼。

无论留下的是新兵也好,老兵也好,区别仅在于战斗的时间与杀伤敌方的人数。被砍断前蹄的骏马悲鸣着翻倒在地,刀戟厮杀声渐渐被垂死之人的惨叫声代替,浓郁的血腥气在湿热的空气中疯狂散开,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口鼻。

伤亡实在太大了,抬眼望去,尸体堆成的小山随处可见,有曹军的也有敌军的,但敌军的伤亡要远胜于曹军。然而,这一牺牲任谁都得承认其价值,因为敌军近乎鱼死网破般凶猛的进攻,生生冲出了一个口子。

张飞已经杀到曹操面前。

刚才的混战中,张飞的头盔早不知道被打到哪去,散开的黑发发梢沾满血迹。他全身上下的肉眼可见的创口不计其数,就连那张稍显儒雅的脸都沾染鲜血,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死在他矛下的人的。此时的张飞,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明公,强弩之末,不必硬拼。”郭嘉提醒道。

曹操将倚天剑从剑鞘中拔出,宝剑出鞘,寒光逼人。他还十分有闲心的回头对郭嘉笑了下:“奉孝是不是好久未亲眼见孤浴血战场了?”

“如果您一会儿身上染得的是自己的血,嘉可不会心疼。”

这回曹操可没时间再与郭嘉调侃,他飞快举剑,一把抵开张飞杀来的丈八蛇矛,随机策马上前与张飞酣战在一起。

矛长剑短,占据优势的本该是张飞,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因为从始自终,曹操从未逞匹夫之勇,把这当作一对一的单挑。他与张飞交战片刻,便突然调转马头,让身边的士兵顶替他的位置,等张飞费尽力气在众多敌军中拉回主导权时,他又提剑回攻,再次打乱张飞的节奏。一来二去,虽然曹军损失了不少的士兵,但张飞已无法在这陡快陡慢的战斗中愈战愈勇,一旦这份战意被削减,疲惫与疼痛便可轻易腐蚀张飞的身体。

一把拔出捅穿张飞肩膀的倚天剑,曹操收剑回鞘,调转马头回到郭嘉身边,而张飞则被敌军淹没。

解决张飞,并不需要他动手。

一刻钟过去了,交战在继续。

一炷香过去了,交战还在继续。

半个时辰过去了,交战仍在继续。

曹操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就连郭嘉眉头也微微蹙起,显然并未预料到这种情况。而围在张飞身边的曹军,即便再训练有素,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胜券在握的自信变成了怀疑甚至惊恐。他们中许多人都明明白白的看到自己手中的刀砍到了张飞身上,可却没见张飞喊一声疼,更遑论减慢张飞的速度。在张飞的脚边倒下了无数的尸体,以至于后攻来的士兵除了踩在自己袍泽身上根本无处落脚。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尸体中间的还在持矛厮杀的张飞。在他身上,除了血还是血,甚至连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在哪。

这还是人吗?分明是不痛不死的恶鬼啊!

又过了一刻钟,士兵们发现张飞的攻势终于开始渐弱,这才心下稍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又过了一会儿,士兵们见张飞持矛立在那里,不动不语,有人壮着胆子上去砍了一刀,这才轰然倒地。

终于还是死了,在这场雨彻底到来之时。

积蓄了这么久的雨果如预料那般是场瓢泼大雨。荆益间的山路本就坎坷难行,下了大雨之后眼前的峡谷顿时变成了泥潭,无法通过。换言之,这场大雨彻底封死了任何曹军追击刘备大军的可能性。

最开始与曹操费口舌周旋,以范强张达之事拖延时间,再到最后身披数创,血肉模糊都不肯倒下,就是为了等这场雨。

看到张飞嘴边最后留下的心满意足地笑意,郭嘉眯起双眼,看不清其中的流转的情绪。

“为什么嘉不告诉你,从始自终,嘉的目标都仅仅是你的性命呢?”

“大概是因为嘉也敬英雄吧。”

所以才希望,英雄皆可酣畅淋漓,慷慨而去。

终不知汲汲追求的一切,皆成他人嫁衣。

这场酝酿了多时的雨不仅极大,范围还极广,即便刘备率大军已经走过山谷许久,仍被瓢泼大雨浇了一身。

正当刘备高喊指挥着全军顶着狂风大雨前进时,突觉心口一痛,若非诸葛亮及时发现不对拉住他,竟差点翻到山崖下去。

“孔明,三弟可回来了?!”

诸葛亮拉着刘备的手微松,半响,垂下眼,轻摇摇头。

“备方才有特别不好的预感。”刘备捂着仍旧发痛心口,眉头紧皱如川,“已经这么久了还未回来,是不是三弟也被这场雨耽搁了路程?不如我们……”

“主公!”诸葛亮猛得又拉住想调转马头的刘备。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凝视着刘备的双目,不躲不闪,“请主公下令,继续前进。”

“可三弟……”

“全军前进!”

诸葛亮直接代刘备下了命令,刘备急切的想拦住传令兵,诸葛亮却先下马拦住刘备,展袖,合手,躬身长揖。

苍穹之上,黑云堆积,天地间阴霾似都压在他并不宽厚的脊背上,浇注而下的大雨,湿透了一袭白衣。

他没有说一句话。

山野间狂风猎猎,那是自远方吹来的风,还夹杂着些微不可察的腥甜。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久没有赶上,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传来意味着什么。

胸口的疼痛仍旧是那样剧烈,几乎要将他的撕碎,但最终,刘备还是下了马,亲自将诸葛亮扶回马上。而后重新上马,指挥全军继续前进。

那不停滑过脸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今日我们三人,萍水相逢,却意趣相投。眼下有酒有肉,不如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哈哈,这主意好!从此以后,兄弟三人戮力同心,荣辱与共,看这天下有谁能敌得过我们!”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眼下有酒有肉,不如我们就在这桃林对着皇天后土结拜,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妙哉妙哉,如此甚好!”

三杯浊酒,飘着几瓣桃花,尤其清冽。

“今日

刘备,”

“关羽,”

“张飞,”

“虽为异姓,愿结为兄弟,从此之后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