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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 131 章

丝丝缕缕的光芒穿透黑暗照来,让阖起多时的双目感到了些许不适。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遮挡, 凝目半响, 才发现原本白洁如雪的衣袖不仅沾满尘埃,还破了几处, 应当是摔下来时被树枝划破的。不过, 即便如此,他仍旧该感谢那些树枝。倘若没有那些高耸入云的树木做缓冲, 即便山崖不高,他也不会仅仅是觉得酸痛,却一处致命伤都没有。

但酸痛也足够恼人得了。荒野老林, 他也不必装什么端庄仪态的翩翩公子,索性就四仰八叉的躺在这里休息会儿, 等着士元或者阿均来山上找他。他再贪闹,也是知分寸的,就算像现在这样出了意外,也不会是掉在了什么深山老林,士元与阿均那般聪明又了解自己的性子, 肯定能在天黑前找到自己, 就是不知道回去得被月英和士元说教几个时辰。

嘛, 只要自己不还嘴就是了。

他这么想着, 正欲悠哉游哉的趋枕高卧,再休息一会儿,即将完全阖眼时,余光却瞟见一抹寒光, 警觉一看,才发现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着他的脖颈,而握着匕首的,是坐在他身边似笑非笑的郭嘉。

这不是隆中,没有冷着脸给自己解决麻烦的士元,没有阿均在侧边给自己边上药边打圆场,更没有月英和婉而温柔的笑着给自己强灌一大碗姜汤。

他已经出仕了。

伴随着意识的清晰,记忆也全部回到脑海。他想起在他昏迷前的那场地震:地震并不剧烈,对于交战的双方军队并没有多大影响,可对靠近崖边的他们却麻烦了许多。混乱之中,也不知谁先拽住了谁滚落了下来。不过,说那是悬崖,不如说就是个高了些的山坡,底下还有这么多的树木,危险性实际并不高。昏迷之前,他还在想,无论如何,他这身体都当比郭嘉好些,却没想到先醒过来的,竟是郭嘉。

敌对状态之下,先醒晚醒就是生死之差,比如现在抵在他脖子上的利刃。

亮近来的运气当真不怎么好。

他轻叹一声,却不怎么担心。无论怎么看,郭嘉都不像刚刚醒来。所以如果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嘉只是太优柔寡断了,”郭嘉似乎看透了诸葛亮在想什么,“不过,若孔明再梦一会儿春秋,或许真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郭嘉这样说完,却反而将匕首移开收回了鞘中。诸葛亮看着那匕鞘上张牙舞爪的蟠龙,越看越觉得眼熟,盯了几秒,才想起来是刘备送给他防身的那把。

“君子不夺人所爱,嘉算不得君子,但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坐起身接过郭嘉痛快递来的匕首,诸葛亮打量了会儿匕锋上折射出的寒光,而后饶有兴趣望向郭嘉:“奉孝当真不愿杀了亮,也不怕亮拿了这匕首杀了你?”

郭嘉坦荡的任诸葛亮打量:“嘉说了嘛,嘉就是犹豫的久了些。若孔明晚醒一会儿,情况就未知了。”

“优柔寡断?亮竟不知奉孝会和这种词扯上关系。”

“那是孔明对嘉了解不深。对于美人,嘉从来都怜香惜玉,这一怜香惜玉,自然就优柔寡断起来了。”

“怜香惜玉?奉孝这是在夸赞亮的容貌吗?”

“孔明觉得呢?”

闻言,诸葛亮眉眼微弯:“亮觉得奉孝所言甚是。”

这便是毫不客气的认下了郭嘉对他容貌赞美的话。

郭嘉这般打趣旁人的次数多了,难得见到有人既不恼怒也不羞赧,这让他眼中趣色愈浓。又见诸葛亮还把玩着那匕首,笑问道:“那匕首嘉还给了孔明,孔明可是想用匕首要了嘉的性命?说实话,你我虽然都非武将,但嘉定然是敌不过你的。”

“亮亦是如此觉得,而且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让亮不对奉孝动手。”这么说着,他却把匕首啪的一声收回鞘中,佩回腰侧,“不过,罢了,谁叫亮亦是怜香惜玉之人呢。”

明明是得了便宜还不肯认欠下了自己恩情,言语之间没几句话就把之前自己调戏他的话原数奉还。再看那唇边狡猾聪黠的浅笑,眼底深处从未停止的暗流涌动,郭嘉真觉得,诸葛亮简直更像这山野间化成人形的千年狐狸,多智而似妖。

“孔明与嘉听说的,当真不同。”

“哦?”诸葛亮好奇问道,“奉孝听说的亮,是怎样的人?”

“唔……”郭嘉努力开始回忆那日睡过去前听到的关键词,“嘉听说的诸葛孔明呢,威严端庄,守礼得体,心怀社稷苍生,……”

“噗。”未等郭嘉说完,诸葛亮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亮知道了,奉孝这定是从元直那里听说的吧。”

郭嘉眼睛闪了闪:“孔明真是了解元直。嘉听说元直来了许都后,就去拜访他,结果无论嘉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想到徐庶当初那誓死沉默到底完全把他当透明人的模样,郭嘉就无奈,“直到,嘉和元直问起了孔明,元直这才终于理了嘉。至于后面的,嘉不说,孔明也应当知道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逼着自己沉默太久,一旦找到了破堤口,徐庶没过多久就滔滔不绝起来,郭嘉一开始还秉持着搜集情报的想法认真听了会儿,而后逐渐昏昏欲睡,再醒过来时,他已经在他的床榻上了。

“其实,亮觉得,奉孝与亮所听说的,也不太一样。”诸葛亮将郭嘉忆起旧事时眼中逐渐浮起的无奈全部收入眼底,唇边笑意更浓,“若非立场对立,亮与奉孝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在这纷争之事,即便是这深山老林,你我仍旧是敌人。不过,敌人与朋友,二者本也不矛盾。

所以,嘉愿意交孔明这个朋友。”

微风吹起散乱的发丝与松散披挂在身上的青衫,本该被形容成狼狈的模样却因为郭嘉唇角轻扬的弧度成了风流韵味。那双明明该永远充满算计的墨眸偏偏始终清澈,仿佛在告诉着旁人这双眸子的主人本就是个快意潇洒的人,和阴谋诡谲沾不上分毫关系。

郭嘉,真的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其实,嘉刚才犹豫的原因还有一个,”郭嘉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万一,嘉刚把匕首刺下去,赵将军就下山找了来,那嘉可就性命不保了。

不过现在看来是嘉杞人忧天了。我们闲聊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寻,看来今天天黑之前,他们是找不到我们了。所以,不如孔明把匕首再给嘉让嘉后悔一次?”

诸葛亮直接无视了郭嘉最后一句话:“既是如此,那不如亮与奉孝先寻个地方栖身渡夜?”

郭嘉耸耸肩,表示默认。

见此,诸葛亮亦站起身,把白衣上的土拍了拍,然后往右边的路走去。

“孔明认识这里的路?”

“亮要是连这荒僻山野的路都认识,那就真成神人了。不过,亮可以夜观天象,星辰会为你我指引道路。”

诸葛亮说此话时,语气无比认真,信誓旦旦,倘若郭嘉双目失明看不到当空的骄阳,定会相信他的话。

“夜晚寒凉,又有野兽出没,这个时候孔明就不要开玩笑了。”郭嘉亦是严肃起来,“还是走左边这条路吧。”

“莫非,奉孝认识这里的路?”

“非也。不过,嘉在孔明醒来前,曾用野草占过一卦,卦象指引你我当走左边的路。”

“天象地势之争,这可就不好办了啊。”诸葛亮煞有其事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亮想到了一好办法。”

附耳说完那“天才”的办法,诸葛亮蹲下身,将匕首放到地上,握住一转,几秒过后,匕首停止旋转,匕鞘上张牙舞爪的蟠龙龙首所向,正是左方。

“看来还是嘉更擅此道。走吧,诸葛妖道。”

“那就有劳了,郭半仙。”

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郭嘉当真精通易术,最后两人真的在左边这条路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山洞,洞中还有柴火燃烧的痕迹,想来不久前应该有人曾在此栖身。等到二人拾完柴火,火光亮起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熊熊的火光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驱散了夜间山中的寒气。无聊之余,围着柴火坐在山洞中的二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闲聊。

“说起来,荆州有许多都是避乱的北方人士,孔明是否与他们一样,并非荆土人士?”

“嗯。”诸葛亮点点头,“三岁那年,亮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又在亮八岁那年过世。当时家乡动乱不安,所以亮就带着弟弟随叔父辗转来到了荆州。”

“是这样啊。”郭嘉目光游离,似乎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那其实,嘉还挺羡慕孔明的。”至少,同样的处境,他还有弟弟,还有叔父,还有亲人在。

顿了顿,郭嘉回过神,又问道,“那孔明家乡是哪里?”

这次却换到诸葛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一个,奉孝一定记得的地方。”

“嗯?那会是哪里?嘉且猜一猜……”

“徐州。”

瞬间,山洞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闻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诸葛亮向若明若暗的火中丢进去一块柴,渐渐恢复了唇边的笑容:“奉孝别紧张,亮说了,离开家乡是因为父亲去世。那年亮才八岁,在徐州作乱,让徐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是黄巾军。

山河凋敝,百姓流离,亮离开徐州前,便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凭自己毕生所学,结束这个乱世。”

郭嘉暗暗失笑。当初在徐州大开杀戒的时候他都没紧张过,时隔这么多年他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刚才,无非是陡然听到“徐州”二字有些诧异,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一时出了神而已。也往火中扔了块柴,他继续随口与诸葛亮聊着天:“那么,刘玄德就是孔明觉得能够结束乱世的人?还是只因为刘玄德对孔明言听计从全盘信任?恕嘉直言,若是后者,那只是因为刘玄德别无选择罢了。孔明为此赔上一生,何必呢。”

诸葛亮却没有正面回应郭嘉的话,火光照在他如玉的面容上,光影斑驳。他似乎也陷到了昔日的回忆中:“奉孝可知,亮第一次与主公相见是何时?”

“三顾草庐,君臣相知。”郭嘉应答如流,“这点的情报,嘉还是查得到的。”

却未想到,诸葛亮竟摇了头:“事实上,或许连主公都不知道,在他来草庐前,亮主动去见过他。”说起往事,他的眼眸愈发的柔和下来,“那时,主公刚刚屯兵樊城,亮听了水镜先生的介绍,便去见了他一面。当然,亮用得并非本名,也带了斗笠。结果,不欢而散。”

“哦?”本来以为这是个君臣相知一拍即合的故事,听如此发展,郭嘉顿时一改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来了兴趣,“孔明带了斗笠便不欢而散,后来草庐相见就相谈甚欢,莫非关键当真是孔明过人的容貌?”

诸葛亮笑瞪了郭嘉一眼,继续温声讲着往事:

“亮第一次见主公时,为主公讲强国之术,御兵之道。建议主公务农练兵,严刑峻法,赏善不避庶卒,刑罚不避公卿,以此成就大业。”

“可以嘉对刘备的了解,他可不是秦孝公,断然是听不进去这个的。”

诸葛亮点点头,又道:“因此,亮第二次见主公,讲的便改成了君主南面之术,休养生息,垂拱而天下大治。”

“尧舜之道。”郭嘉点头。

“结果,主公未等亮说完,竟已经睡着了。”想起刘备当时那极力表现专注又实在听不进去的样子,诸葛亮就不禁又气又觉得好笑,“当今之事,非君择臣,臣亦择君也。然主公那时霸道不用,帝道不听,亮一气之下,直接就回了隆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主公主动来到隆中,可那时亮的气还没消,就一直拖着不愿见他。几次之后,亮实在是编不出不在的理由了,所以只能把主公迎进来了。”

“……所以,玄德公其实不止去了三次?”

在得到诸葛亮颔首肯定后,郭嘉顿时觉得刘备可怜了起来,又想到他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诸葛亮次次将他推拒在草庐之外的真正原因,更加替他感到悲伤,悲伤的都快笑出眼泪了。

“咳,咳咳,”连咳几声,郭嘉终于勉强忍住笑,唇角却还是时不时不自觉地往上扬,“其实,以刘玄德性格,孔明直接与他讲王道不就好了?”

“亮只是未曾想到,乱世之中,竟还会有主公这样的人。”火光照耀的他俊秀的面容愈发柔和,镀上一层淡淡的暖意,“大争之世,欲有所作为的诸侯必从霸道富国强兵,欲守境安民者必从帝道顺势无为,最难成功者,便是王道。寻常诸侯,一般本该最听不进去这个才对。”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问郭嘉道,“奉孝以为,汉室究竟是何物?”

陡然被问到,郭嘉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这个问题问嘉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真要嘉回答的话,所谓汉室,于嘉而言,仅在于曹孟德一念之间。”将来的那一日,若孟德欲成帝业,他便会拼尽全力为孟德扫清障碍;若是……他亦会成全一片赤子之心。

想起心中人,郭嘉的眸光也不禁柔和了下来,然柔和之中,竟渐渐带上了几分悲色。

“不过,嘉知道,孔明心中的答案一定不是这个。所以,嘉与孔明既是朋友,便再劝孔明一句,天道无情,在违逆天意之前,孔明还是先思量思量,这代价孔明付不付的起。”

“且不说亮付不付得起,奉孝又怎知亮要做的事会违逆天意?”诸葛亮反问道。他墨眉轻扬,声音中透出几分独属年少人的自信,

“天象无常,天道难测,亮到更愿意相信,天遂人意,人定胜天。”

话音刚落,诸葛亮一抬眼就撞上了郭嘉的双眸,竟被骇了一下。郭嘉此时眼中的情感实在是太过复杂而奇怪了,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愉悦,似乎是期待,又似乎是绝望,各种各样甚至相互对立的情感竟都容纳在了他的双眸中。这个角度,他的披散的发丝刚好垂下一片阴影,于是连温暖的火光都离开了郭嘉的眸子。

突然,郭嘉拉着诸葛亮走出了山洞,诸葛亮敏感的感觉到郭嘉指尖的冰凉。

山洞之外,清风无月,独繁星闪烁夜空,这样的夜晚,诸葛亮很清楚,正是观星占卜最合适的夜晚。

而郭嘉似乎也真的是把他拉出来观星的。只见郭嘉抬起手臂,向北遥指:“孔明精通天象,应当当知,那是何星?”

“星在紫微,众星拱之,亘古不移,是为北辰帝星。”

“那么,北辰旁边那颗星,又是什么?”

郭嘉又指向的是离北辰星最近的那颗一明一暗的星星。它离北辰极近,本当是有帝星之能,却又明暗不定。

将北不北,将明不明,将帝不帝?

郭嘉似乎本也没打算听到诸葛亮的回答,万千星河洒在他的双眸中,凝聚起的感情,诸葛亮隐约,似乎读懂了一些。

似乎,郭嘉已经看破星辰运转,天命所向。然而,或许正因为他知晓的太多,所以连寻常的悲欢伤乐都渺小了起来。

浩瀚的星辰夜空下,亘古不变的,只有孑然独立的沧桑。

诸葛亮又听到郭嘉启唇道:“十年之后,那颗星便会彻底黯淡下去。那时,孔明就会明白嘉的意思。”

他垂下头,望向诸葛亮的双眸中似乎还残留着星空的残光:“孔明才智过人,谋略冠绝常人,治国练兵,无一不通。何必,要为刘玄德赔上一生?”

虽然没彻底明白郭嘉前面的话的意思,但后面的话的意思很清楚,无非就是劝他没必要为要兵没兵要财无财的刘玄德卖命。如果他真的答应下,郭嘉的下一句话,恐怕就会是招揽自己到曹营了。各为其主,即便郭嘉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有些奇怪,但诸葛亮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压下心头本能的异样,他一展衣袖,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十年啊,挺长的了。世事无常,或许在那之前主公与亮的志向已经达成了也说不定呢?

不过,亮可真没打算为这乱世赔上一辈子。隆中家里还有些桑田,等天下太平了,亮就再回家躬耕陇亩去。到时候,奉孝若是愿意来,亮就提早为奉孝埋下坛好酒,与奉孝共饮,如何?”

夜风吹起白衣,亦零落他满眸星辰,明明出尘的似即将飞升的谪仙,偏偏又说着功成名就后卸甲归田的把酒话桑麻。那将韬略运筹于心,无惧于前路坎坷意气风发的模样,后来,让郭嘉记了很多很多年。

“……好啊。”郭嘉再一眨眼,眼眸又恢复了昔时的清澈,含着淡淡笑意,“那就约定好了,等天下太平了,春意盎然时,嘉就去隆中问孔明讨酒喝。必要喝得你酩酊大醉,梦上三万场春秋,才堪堪作罢。”

“咳,可是,月英不允亮喝那么多酒。而且亮只答应了奉孝一坛酒,那余下的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春秋,奉孝恐怕得自己带酒来。”

“……诸葛孔明你能不能稍微有点风雅豪情在。你看嘉之前与主公做这种约定的时候,主公就从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

“毕竟亮留下的田产也不多,世道太平了,丝布的价格也不知回落多少,亮勤俭持家量入为出也是生活所迫,毕竟家中还有弟弟……”

“那就把桑田卖了换酒,千金万金哪里能比醉里的几度贪欢来得珍贵?别以为嘉不知道,今天嘉本来站得离崖边可远了,最后会摔下来还不是因为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那些心知肚明的奢望,并肩走回到山洞。过了没一会儿,郭嘉先打了个哈气,也没见外,直接靠着诸葛亮的肩膀闭眼就睡了过去。

“奉孝?”诸葛亮轻唤了声,回答的仅有郭嘉清浅的呼吸声。

确认郭嘉真的已经睡着,诸葛亮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木柴,开始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重头梳理一遍:

当看到己方大军被曹军反扣在阵中时,他便知道,今日一切的计划都已无法达成。即便他利用阵法让曹军过高的估计了布阵的士兵,即便他和赵云带来袭击后方的兵马并不算少数,在曹军占据主动,可以立即回军救援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意义。

避免战斗,最大限度拖延曹军南下的速度争取时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而就在这时,他抬头看到了长蛇一般横亘天际的黑云,比三天前,今日连绵的黑云更加突兀,如同一条凶恶的黑蛟。要将苍穹全部吞噬。

熟知天象的他,在三天前就已算到,今日会发生地震。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他选定了这里作为战场。而现在,上上之策已经被敌军破解,就算侥幸将郭嘉绑回营只会更刺激双方交战,他只得当机立断,执行最有风险,却不得不为之的计划。

然后,就是地动山摇,利用己方暂时的兵力优势,不留痕迹的将郭嘉的马往崖边赶,接着便是自己和他看似阴差阳错的一起摔下了山崖。他考虑过受伤的可能,但只有自己也跟着摔下去,才可以引导郭嘉向更深的茂林走去,延长曹军找到郭嘉的时间。

他只能赌,赌曹操真的会如主公所讲的徐州之事里面那样在意一介谋士的生死,赌他费尽心力争取出的这段时间内,蜀地的使者可以带回他们期待的消息。

刘备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他所能凭借的事物,实在太少了。

目前来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他和郭嘉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郭嘉也毫无怀疑的跟着他来到了这早就准备好的山洞。可郭嘉最后和他玩笑的那几句话,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从一开始,郭嘉就清楚他们的计划,但还是欣而来之。

侧转头,他望向靠在肩头的郭嘉。面容祥和,双目阖起,眉头舒展,显然睡得正香,对诸葛亮一丝防备都没有,看上去分明毫无危险性。可也就是这样的人,连出奇谋辅佐曹操平定了北方,设下毒计害死关将军,离间孙刘联盟,将主公逼到了不得不舍弃荆州的地步。

没见到郭嘉之前,他听到刘备所说的郭嘉昔日之事,脑补了郭嘉很多可能的样子,却大多和今日所见到的南辕北辙。

他甚至觉得,待到河清海晏日,若郭嘉还未赴黄泉,他和郭嘉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夜渐渐深了,困意渐渐浓起,诸葛亮又扔了一块木柴到火里。闭起双眸,打算小寐一会儿。还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一力支撑,他不敢不逼着自己休息:

浅眠的梦中,飘起了风雪,他似乎回到了隆中草庐。

草庐之外,柴扉之前,三人驻足而立。后面二人早已因为长久的等候面露耐烦,只有为首之人作揖的毕恭毕敬,即便风雪已落满发冠青丝。

他抬起头,果不其然在窗边看到了那时捧书而阅的自己。然而,说是读书,自己的目光却早已不在眼前的竹简上,而是粘在了庐外来客的身上。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正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刘玄德这么又傻又执着的人,连往前走几步到屋檐下躲雪也不会。叹了人半天,还是让阿均佯似后知后觉的将庐外三人请进屋,只说自己外出远游年后开春才归,又为三人烹了热茶暖了身体,留到风雪停后才请他们离开。

他记得,建安十二年的这个冬天太短了,短到他废寝忘食,都未来得及将所有的书籍温习一遍;可又太长了,长到他第一次不是因为无法上山观星而日日夜夜盼望着春日早点来,盼着“远游的自己”也早点归来。

终于,在白雪初融,桃花新绽之时,他抬手抚去琴弦上的落瓣,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他将刘备迎进屋,落座,烹茶,茶中还带着桃花的香气,是月英搜集来的花瓣上的露水。

“诸葛先生,备平生所愿,便是匡扶汉室,平定天下,还苍生黎民一个太平盛世。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平定天下并非难事,玄德公若志仅在此,只需先寻一州安身立命,整顿州治,重农集税,秣马厉兵,结好江东,待天下有变即兴兵北上。最多不出十年,天下可定矣。然玄德公所求的匡扶汉室,却是实是难事。”

“先生何出此言?”

“礼崩乐坏,乱臣贼子出;神宝沦丧,天下争雄起。汉室已摇摇欲坠,小皇帝与老臣又被曹操紧紧控制在许都,扶持他们,困难重重。以王道王天下,难矣。”

“先生,恕备冒犯,冒昧请问先生,在先生心中,何为汉室?”

他看着那时的自己愣住了,因为刘备的这个问题听上去太好回答了,实际上却又太难回答了。何为汉室?那在许都的小皇帝和满朝老臣,可以被称为汉室吗?似乎可以又似乎不可以,因为支撑起昔日雄雄汉风的,并非今日一代人,还有大漠孤烟袭破匈奴的战马,华美柔婉的绸缎,秉笔直书的史风,太学云集好学的学子,党锢中振臂高呼的义之所向虽死不辞,以及一个个像刘备这样还傻傻的认为汉室可以匡复的人。

可那么究竟什么是汉室?

他与昔日的自己一同凝望着刘备的双眸。经历了半身流离漂泊,那本该是双充满沧桑与谋算的双眸,可时至今日,刘备双目仍旧是黑白分明,温和的表象下是九死其犹未悔的执拗,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慷慨,是纷杂乱世人心诡谲中显得似乎天真可笑的赤子之心。

答案,呼之欲出。

“仁义所在,即为汉室。”